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有着太多快乐悲伤的事;
我们带着父母家人对我们的期许,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玩着危险的游戏。
也许你并没有想过,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是一分优厚的生活,还是一次绝美、值得永生怀念的恋爱?
可能你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迫使你放弃了你所爱的。
在这个静谧的星夜里,就让眨着眼睛的星星向你娓娓诉说这些别人的故事,让你也重温那值得为它活过一次的记忆……
亭亭是我的同班同学。
在我的眼中,亭亭是个太特别的女孩子。
我以为,要找一个与亭亭一样特别的男孩子,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可是今天,这样的男孩出现了。
他完全看得见她身上的光芒,在他眼中,她是十全十美的。
他懂得欣赏她的与众不同,而不是为了她的美丽。
我这才知道,他在认识她,遇见她之前,已经爱了她十年。
我被这样的深情而感动,只是他……
却是来迟了。
英语课后,已经是中午了。我与亭亭照旧晃到了学校里的面包房,一人拎了一块才出炉的芝士蛋糕,一盒冰冻蜜茶,便是一顿午餐。
大学同班至今,我们已做了一年多的同窗好友。理工学院的女孩本来就少得可怜,班上也只有硕果仅存的两个:我和亭亭。在这个学校里,亭亭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是十分耀眼,只是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以一个好友的眼光来看亭亭,我是看得见她身上的光芒的,但是,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懂得欣赏她——包括班上的男生在内。
亭亭并不很高,但是整个人十分匀称,脸孔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常看她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好聪明,好淘气的样子;及腰的长发,她惯常梳成两条辫子,一前一后地甩着。亭亭的皮肤是雪白的,冬天自得几乎透明;一到夏天,她便去海边把它晒成健康的蔷薇色。
无疑地亭亭应该是个没有忧愁,快乐的女孩子,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可是,我也曾在某些稍纵即逝的短促时间内,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的茫然。
我们抱着午餐往系走,打算去看半个钟头新闻。一路无言。风,漫无方向地吹着,亭亭的长发向后飘扬,一双眼睛不专心地望着四周。风的寒冷把她吹得毫无血色,也没有一点欢容。这时,亭亭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常在想,像亭亭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不知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站在她身旁。“不,我不要长得太帅的,我看不住。”她笑着摇手。
以前亭亭曾列过一张“清单”,包括所有的条件和限制,半开玩笑地。“我不要姓蔡汤范钱的,也不要姓廖,姓简的。”理由是:俗气,寒酸。她也不要本地人,“台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说。
我警告她:“亭亭,你当心,将来硬是嫁一个姓蔡汤范钱的标准台客。”“还说台湾国语。”她毫不以为意,笑着搭腔,呵呵哈哈地。
亭亭的感情一直不上不下,没有一个稳定的所在。好几次她问我:“是不是我的感情还不够成熟?还是我一直没碰到那个我真正爱的人广我苦笑,这个问题太复杂,已经不是我所能回答的了。
班上的亭亭,是惹人疼爱的。男生们对我和她都呵护备至。我自认是个再平凡也没有的女孩;我没有傲人的三围,没有漂亮得足以令人惊艳的面孔,我的脾气甚至有些古怪……,诸多理由,然而,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我和亭亭仍然心安理得地做我们的“班宝”——班上的宝贝。
可是,亭亭那样的女孩,无论在什么样的班,都将是班上的宝贝,她就是那样惹人疼爱的一个女孩。下雨了,她没带伞,男孩子总不忘了叫她:“亭亭!快来我伞下躲一躲,别淋湿了。”甚至于,也有男生就捐出了伞,自己再去和别人挤。上课时,亭亭从不抄笔记,只是专注地听课;到了考试,自有男生拿了影印装订好了的笔记给她。亭亭极聪明的,往往是拿了别人的笔记,再去教其他的同学。
我常想,如果我是男孩子,我会选择爱上她的。
而据我所知,班上也有很多男孩子对她倾心,但有勇气开口的却好像没几个;别系也有几个想追她的人,但是被学长放出风声:“我们班还在大排长龙中,你们来搅和什么?”于是,亭亭就只有我与她相伴;长久以来,一直是如此。
亭亭是独一无二的,我一直如此坚信着。今天有很好的太阳,亭亭穿了件奶白色的棉罩衫,浅色牛仔裤,圆圆窄窄的肩膀,束着一握的腰,洗得雪白的布鞋——有时穿着芭蕾舞鞋就跑着来上课了,灿烂地笑着,长发一甩一甩地……整个人便是一幅好看的图画。“小淡,今天的蛋糕好热,你一定最喜欢了。”亭亭高兴地说,笑声像一串串倾泻而下的音符,哗啦啦落了一地。我也笑,亭亭常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雀跃不已而且总是别人的事。亭亭这点是可爱的。
“小淡,早上第一堂课我黄牛了,没有去上课;可是我做了一件比上课更有意思的事!你知道吗?校门口那株樱花开了!我一早上就等在树下,我有预感,它今天一定会开,果然被我等到了。”我会心一笑,难怪她今天看起来这么开心!去年樱花开,她不小心错过了,还伤心懊丧了好久呢。
“傻亭亭,你一大早像傻瓜一样地站在樱花树下发呆,公车经过了还以为你是疯子呢。”
“这东西?大概是班上有人路过,看你孤零零地……”
“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也只和我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跟你说什么?”“他说,他等了一年才得以亲眼看着它开。”
我惊讶,这是亭亭也说过的话!我以为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亭亭这样的人会被我遇见了。因为这样的人,是太少了。
结果,世界太小,我又听见了这么一个人。跟我们的亭亭一模一样。
我偷偷地看亭亭,她正在吃蛋糕,脸上还沾了起酥皮,吃得很高兴。没有,她对那个人没有特别的印象,如果有一丝一毫,早就挂在她脸上了。可是没有。
从那天开始,我留意起身边的男孩子,有没有像那位带着跟亭亭一样的性情,一样的脾气。我知道,那是不太好找的;芸去众生之中,偌大的校园里,那有这么凑巧地就恰恰被我遇见呢?
从来,我与亭亭是喜欢看校园里的漂亮女生的,有很多水准以上的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像亭亭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太多的美女是粉饰出来的,她们矜持地微笑着,穿着考究的衣裙,小心地做出最美的动作;她们通常嫉妒也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多看两眼,偶而瞟一个白眼,把头抬得高高地……殊不知,那样的动作把她们的美丽破坏无遗。我不喜欢造作矫揉的美女。真正的美女,不是这样的;应该像亭亭那样。
可是,我现在也开始看漂亮的男孩子了,在我的想像中,那个和亭亭一样的男孩子,应该是学美术的,要不也是艺术的一种;理工的男孩子,那会有这么浪漫的呢?
对了,亭亭也是有满身的艺术细胞。她的书包里,永远找得到几枝绘图铅笔,粗粗短短地,还有一本无皮的本子;你不一定找得到课本,但一定找得到这几样东西。有时上课,一会儿不见她人影,如果书包还在的话,准是溜到校园去素描了。她很好玩地,就坐在地上,也不管是不是才下过雨,青草汁会不会弄脏衣服;她就那样子,坐在地上,不画它个几个钟头不起来地也不管脚是不是麻了。
亭亭就是亭亭。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子。
当时亭亭并不在我身边,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他面长还是面短;但是我凭我的直觉,一眼就认定了是他,绝对没有错。
那是个下雨天,山上下雨,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只是毛毛雨,很小的。那种撑伞没感觉,不撑伞又会淋湿的,恼人的雨。我路过文学院馆,那儿有个人工砌成的小桥流水,池水不深,却仍有些游鱼和小生物。我往综合大楼走,正欲从桥上穿过,却不慎滑了一胶。我惊叫了一声,立刻有一双手拉住了我,没让我再跌下去。
我这才注意到,桥上一直站着一个人,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欲说些道谢的话,却怔怔地愣在那儿,呆住了。
这个男孩子相当高,大约有183以上吧,一张脸出奇地清秀,几乎像个女孩子了,嘴唇薄薄地,带着倔强的孩子气,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相当好看,可以说是“漂亮”了。方才他好像一直在看池塘里面的东西,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这池塘里竟然生了一株莲花,而且还是并蒂开的!
天晓得这个池塘是怎么回事了,山上清冷,鱼儿能活得下来,我都深感怀疑;更何况是莲花?那晚上沉入水中睡眠的时候,岂不是要冻死了?
我还在大惑不解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却已经开口了:“你没有摔疼吧?”我忙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摔下去。谢谢你拉我一把。”他笑了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下雨天路滑,走路当心点,别心不在焉的。”我有点恼,他在促狭我了,这家伙居然这么皮!“嘿,开玩笑,可别当真呀。”大概我面露杀气了,他赶忙解释一下;这下是我不好意思了。我说:“你看并蒂莲?”他愣了一下,笑:“是,并蒂莲……”莲花尚且并蒂而开,而我……”“嘿!”我大喊一声,他才想得入神呢,“没事别悲秋好不好?堂堂男子汉!”“我不是悲秋,我是感叹知音难寻;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也不是我的知音——那么扫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男孩子。他不再睬我,兀自地看他那株并蒂莲。雨还是密密地下着,他的头发都湿透了,长长地搭在肩上,披在外面的那件黑色的风衣,也已经湿了一半;整个人在风雨之中,显得十分单薄瘦寒。浓眉在额上打着结,一管鼻子既挺又直。我很仔细地看着他,把他整个人的特征都背下来了,我一定要去告诉亭亭,告诉她:我找到了!
我没再跟他打招呼就走了。
回到宿舍,这才想起来,白天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似乎没有问他的系级;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据说艺术天份特别发达的人,思想行为都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也许是我们这种人所无法理解吧。像我,吃饭就吃饭,睡觉便睡觉,整天都很快乐满足,除了有时候难免也想要一个男孩来陪我聊聊天——还好,我只想要有个人来聊天,班上的男孩多的是,你聊不怕找不到人。宿舍十几个大男孩,有事没事便一壶茶,几瓶酒,一包鱿鱼丝,促膝谈笑至天亮,也是惬意得很。
但是,亭亭……
我推开宿舍的门,亭亭正窝在床上,看她那读了不下一千次的线装红楼梦。见到我,亭亭很快活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回来了。热水快没了,赶快去洗澡。”“哦。”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啊,亭亭,我见到他了,那个陪你看樱花开的男孩子。
匆匆地洗完澡,我用大毛巾裹住还滴着水的头发,坐在亭亭的床沿。她翻开了那本素描簿,漫不经心地描着一只眼睛。亭亭的眼睛画得极好的,尤其是眼睛里面的光芒,真的是是一汪水,会晃动的。
那只眼睛已经画好了,可是亭亭仍然不住地去描着,涂得整个眼圈黑黑地。“刚才阿方拿了两块蛋糕来:他们室友过生日。就放在桌上,喏。”她顺手一指,手臂上的银手镯叮叮当当地发出碰撞的响声。
阿方是我们一个相熟的学长,对亭亭非常好;亭亭默默地接受了他对她的好,却一直不肯接受他这个人,她自有一套说法:“凭谁都可以对我好,但我却不能就这样以我的心来偿还,那样对他是一种伤害,对我是太草率的事。”
我觉得她是对的同时我也为阿方不值。我劝他放弃,他却说那是他自愿的。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亭亭披散着长发,头枕着那本斑驳不堪的红楼梦,有一下没一下地涂着那只眼睛。我开口,说了:“亭亭,我今天在学校遇到一个人。”“谁?”“上次陪你看樱花的,那个男生。”“你,你认识他他?”亭亭抬起头来看我,我摇摇头:“不认识。”
亭亭笑了,她说:“不认识?那你怎么知道是他?我都不记得他面长面短了。”
“可是亭亭,我知道。”
“你又看见他在看什么了?”
“莲花,小桥那儿的一株并蒂莲。”
亭亭放下了笔,定定地望着我。
我说:“我今天经过小桥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水里面发呆。那时候雨下得不小,可是他没有撑伞。”
亭亭微笑,说:“我知道了,够了。”她翻了素描簿的另一页,画下了一个侧脸。她是不想听了。
“亭亭,你没有任何感觉吗?”“我?我该有些什么感觉吗?”
我愕然,是我多管你事了,我自己觉得他们是相配的,但是……
“你是在等谁吗,亭亭?”
“我?不,我没有等谁,只是小淡,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感情这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也希望有人陪我看樱花,看并蒂开的莲花;可是,如果没有人与我志同道合,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同样地,就算这个人和我有一样的兴趣,我也不能巴巴地去黏着人家不放——我有十九年的自尊与骄傲,我习惯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缘份,我相信的是这个。你懂吗,小淡?”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懂亭亭的意思。
她嫣然一笑。
当我再见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期中考将至,大家都躲进图书馆猛啃书,我也捧了一堆书,走进图书馆,选定一个位置坐下。
他就坐在我对面。他朝我“嘿”了一声,我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怎么是你?”我糊里糊涂地问,他不可遏止地笑了:“你这话好不奇怪,怎么不是我?”
我默然,他说:“书念得怎么样了?”我长叹一声:“还好,反正我尽了人事,只有听天命了。”我偷偷瞄了他的书,行销学?他不是艺术学院的?
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一路上遇到很多他的同学,都叫他“小威”,我问他:
“你叫什么威?”
“葛家威。”
“你是什么系的?”
“企管——你还不知道?我都知道你是资讯系的哩!”
“你怎么知道?”“嘿……我去查的。”他睨了我一眼,颇有深意的。
我的脸上一阵燥热,这家伙,说话真露骨!他有胆说,我还不见得有胆听哩!
我忽地想起了亭亭,对了。
“前一阵子,学校门口的樱花开了,你知不知道?”
“樱花?春天到了。樱花当然会开啰!你的问题好不奇怪。”他啼笑皆非,仿佛我问的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可是我茫然了。
“你……去看过樱花开吗?”
“是……那天你不是在看并蒂莲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
“我才不会去看那个哩!是你说并蒂莲,我才注意到,真的,是并蒂开的。我像是这么浪漫的人吗?”他反问了我一句,我定睛再看,只见他一脸的淘气样……还真的不像。唉。
“咦,等一下,看并蒂莲和看樱花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同一种人做出来的。那天你没带伞,干么在桥上站着淋雨?”
“我在等人呀,约好了桥上见,谁知道会下雨?我从来没有习惯带伞的,下雨,淋一淋也就算了,反正回家洗澡洗衣服就好了。”
我差点没轰笑出来,什么奇怪的论调?我有点高兴,因为我与他还蛮投缘的;也有点失望,因为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因为如此,我与葛家威居然成了好朋友,他是个很活泼的男孩子,也算善解人意。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我们见面的机会,大半都是放学之后;有时去冰店坐坐,喝杯果汁,便觉得很高兴。一方面,我也不那么积极去找那个男孩了。真的,就如同亭亭所说的,有缘的话,她与他自然会相遇,又何必我去苦苦地找?
一天,我跟小威约在文学院馆门口见面。路过工学院馆时,却瞥见他的背影,伫立在工学院馆的大门口。
我从后面偷偷绕过去,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拍:“嘿!”
他转过来,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淡漠,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定睛仔细看他,不,不是小威,但是他的身高,体型,甚至于五官,都跟小威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是他是冷的,没有温度的。说真的,我有些惊讶。
他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直把我看进冰窖里去。好冷的一对眸子,像寒星一般地,锐利而冷酷。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来:“对不起,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
说完,他垂下眼,走开了。
我能感受到他那种强烈的忧郁,他不是小威,小威是无忧无虑的,是活泼淘气的,但是他……长得和小威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纠结的浓眉,挺而直的鼻梁,瘦削的身躯,无一处不像;但是他郁结的神情,使得他看上去跟小威又是完全不同……
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我纳闷了。
当我赶到文学院馆门口时,小威已经站在那儿了。他仿佛等了很久,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这样久?我等了老半天了。”
“对不起嘛。”我随口道了歉,他才好像释怀了一点,有点儿欢颜了。
是的,这才是小威,脾气不小,可是他的脾气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小威像太阳,整个人是明朗的,快活的;那个男孩子,却像月亮,冰冷而不可亲。
小威见我发呆,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我点点头。他却笑了:“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心事?哈哈。”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天知道我是很少唉声叹气的,我不清楚小威是否如此深切地了解我。究竟我们认识并不久。
“你真的有心事?说出来听听吧,刚才是开玩笑的,别介意。”没想到这人粗中有细,还颇能察颜观色的。
“知道吗,刚才我在工学院那边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你。”我怪异地看他一眼:“可是他看上去跟你完全不一样就是五官长得像罢了。”他不假思索地说:“是不是看上去很酷?冷冷地,有点愁眉不展,像是满怀心事……”“对对!”我惊道:“你怎么全知道?你也看过那个人?”
小威作出一个“没法度”的表情,说:“我何止是看过?他是我哥啊!”
“你哥哥?”
真是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小威有个哥哥,而且还跟他长得那么像!他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奇怪。”小威疑惑地搔搔头,一付不解的样子。
然后,小威向我娓娓道来他哥哥的故事;他与他哥哥是孪生兄弟,那是早他半个钟头出世的哥哥,虽然是孪生兄弟,他与他哥哥的性格却有很大的差别:哥哥比他沉默寡言多了,他是电机系的,高小威一班,因为小威高中时贪玩,耽搁了一年;他哥哥倒是标准的好学生,人相当静,平常很少笑……“对了,”小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哥哥……我哥哥常常有一些很疯狂,又好像很浪漫的举动,像是……莲花!我记起来了!他曾经跟我提过,小桥那边的并蒂莲,他专程去看了一趟。”
我不能置信,太凑巧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要找的人,可能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小威的哥哥……
我再度从脑海里寻找有关于他哥哥的印象:一个瘦削,忧郁,沉默的男孩子,有着薄薄的嘴唇,浓眉,透着寒气的双目,炯炯有神……对了,那时他转过身来,我似乎看见了他脸上闪过一丝丝的迷茫。
那样的神情,是很教人心疼的。他是属于蓝色的男孩子。
浓浓郁郁的深蓝色,像海的颜色。
我告诉小威,我一直在找那样的一个男孩子;为了亭亭。
“沈亭亭?她好像很有名。”
“咦,她不是聆音社的吗?”
我点头:“好像是。怎么样?”小威“哈”地笑了一声说:“真巧,我哥也是聆音社的耶!难怪我听过她的名字,我哥常提到她,我想起来了。”
“这么说,他们是早就认识的喽?”
“认识吗?”
我恍然大悟,我突然想起亭亭说过的话:“我相信缘份。”原来这也是一种缘份。亭亭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是一直瞒着我。
坏亭亭!瞒得我好辛苦啊。
回到宿舍,本想发一顿牢骚,却见亭亭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前写信,写日记。
天知道我是很少见她写日记的。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走过去看她在写什么,那样是很不礼貌的。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把小威的话重新地想一次。
小威……,小威的哥哥……
唉。
“小淡,你相信缘份吗?”
我愣了一下,亭亭,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
“应该算相信吧。怎样?”
“噢,没什么。”我反问她:“你相信缘份吗?”
“我相信,而且我不得不相信,”亭亭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一直是相信这一点的。”
我觉得奇怪,亭亭一反平日的活泼,像是有着满怀的心事。我很想问她究竟怎么了,可是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一会儿,外面有人找亭亭,她外套一披,就出去了。我从窗口上看到一个男孩子,仿佛就是小威的哥哥。我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却又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亭亭的脸上没有什么欢容昵?她跟小威的哥哥——葛家明,无疑是太相配的一对璧人。至少,葛家明可以陪她看落樱。他们的兴趣相投,是同道中人。也只有像葛家明这种才情的人,才配得上亭亭——我是这么认为。
我弄不明白,真的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着想着,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课,我没再问关于葛家明的事。他们能够相遇相知,我很高兴。
至少不用我再去苦苦地找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便觉得甜丝丝地,因为我就是这样认识小威的。看来,我还得谢谢亭亭。
一天晚上,小威把我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竟看到葛家明在门口徘徊。
“哥!
风吹久了是要重感冒的,他的脸在水银灯下,是那么苍白。
“你是来找亭亭的?她不在里面?”我还是忍不住想帮他。他那个样子,好令人心疼的。
“你是不是小淡?”他问我,我点点头。
“亭亭不愿意见我,她说我们……”
“你惹她生气了?”葛家明摇摇头。
“没有,我……你是亭亭的好同学,我是否可以与你谈谈?”
我看看小威,他一肚子的问号都跑到脸上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哥,你等一下送小淡回来,我先回去了。”葛家明点点头,小威便走了。
我跟葛家明到附近的豆花店拣了一个位子坐下。我劈头就说:
“你知道吗?我有一阵子一直在找你。”
“找我?”
“对,”我点头,“你是不是曾经陪亭亭看过樱花开?在很久以前?”
“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葛家明,你心目中的女孩出现了。好好把握春天。”
我会心一笑:“你知道,亭亭是与众不同的。”
“是的,她是个太特别的女孩子,她聪明,有绝对的才华;而且,她懂得欣赏周围任何美的事物,这是她有大智慧的地方。”
“我懂,太多的女孩子是俗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这意思……你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常听小威提起你,知道上次把我认错的就是你。”
小威这家伙!我有点啼笑皆非,这是题外话。
“别说我,说说你跟亭亭吧。”
“嗯,”他继续说着:“自从那次看樱花之后,我一直无法忘记她湛至我在学校里注意每一个身边的女同学,看看能不能碰巧被我遇到。你或许不知道,我在系上,一直有着‘柳下惠’的称号;我并不是自命清高,我也想要有一个知心的女孩,但是,那个女孩,早在我心里有了雏型,我想只要有一天见到了她,我一定可以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我要的那杯茶。”
我一面听,一面觉得奇怪,他跟我说那么多做什么?
“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对你说那么多……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我很少对人提起的,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是很好的倾诉对象,这是我的直觉。希望你……”
“没关系,我很乐意听的,我也希望有个好男孩子照顾亭亭。”
“谢谢你,我的感觉告诉我:她穿细麻布衣服,通常是米色的,留长发,一点自然鬈;她瘦,她会画一点画,夏天游泳,冬天睡觉;她想很多,她常常笑,她会说一点法文,她要最好的——感情,不是钞票;她应该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看梵谷,也喜欢塞尚;她很有一点脾气,但不轻易发作,她看很多书,她……”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那的确是亭亭。”“没错。亭亭有很多小小的习惯,你不能够说她有怪癖,但是她的习惯的确与别人不太一样。”这个葛家明,把她所有我留意到,和没留意到的习惯都说了,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才认识她不久,听起来……像是已经认识了十年一般。
我说:“然后,你又遇见了她。”
“是的,”家明说,“我想我是幸运的,她参加了我们聆音社,我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这是我大学以来——不,应该是活到现在,第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孩。我觉得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可是她……”家明顿了一下,我看到他纠结的浓眉似乎垂得更低了,也交缠得更紧了,遮住了一对晶亮的眸子。可是,他又牵动了一下嘴角,绽开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亭亭说,我来迟了;她说,我的到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太迟了。”
“亭并没有男朋友呀!何迟之有?”
家明摇摇头,说:“我也不懂,她没有理由拒绝我对她的爱,我相信,她也是爱我的可是她却告诉我,太迟了……什么叫作迟?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一辈子要走,我们的人生才过了二十年,还有好几个二十年啊!”
亭亭,为什么?你不是相信缘份的吗?你不是说过,有缘便能够相遇相知,不须要刻意去寻找?如今你们相遇了,你却说太迟……“两情若在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这是你在课本上写给我看的呀!难道你忘了,还是你根本不相信这些?
“我不明白,小淡。亭亭不愿意见我,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至少让我了解。相信我,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我爱亭亭,我不想她受委屈。”
“我知道,让我去问问她,好吗?”
葛家明送我回女合后,忧郁地走了。
亭亭就站在窗口,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我唤了她一声:“亭亭。”她“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有些哽咽了,亭亭不高兴,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别问我为什么,小淡,我不会告诉你。”她翻开日记本,坐在书桌前。
她又开始写日记了。
我不言语,澡也没洗就蒙头大睡。但是我睡不着,我流了一整夜的泪;我睡不着。
然后,我翘了第二天早上的课。凌晨三,四点时,我才昏昏地睡去;亭亭……还在努力地写日记。
当我醒来的时候,亭亭已经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上课。我看看腕表,十二点四十分。
起床后,我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洗完澡后洗衣服,我甚至于连亭亭的衣服都一并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要好的同学……我更加用力地洗。
外面的太阳很好,我把衣服拿出去晾;干了,拿进来,一件件叠好收好。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午后四点半多了。
亭亭还没有回来——我们下午是没有课的。
一会儿,外面有人找我。
是亭亭,还有一个男孩子;不,不是葛家明。
我有点意外。我想到亭亭所谓的“太迟了”的原因。
再也没想到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很有点心酸。
我仔细地打量这个男孩,竟觉得他与葛家明有几分神似。只是这个男孩的年纪较大,约莫有二十五,六岁吧,瘦长身材,一张秀气的面孔,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很干净,似笑非笑的眼睛,我注意到他的手:那是一双纤长优美的手。
亭亭同我介绍:“姜淡淡,邹家明。”
家明,又是一个家明。他微微颔首,礼貌而客气地笑着,看得出是一个有良好修养的人。我注意到不远处泊着一部车,红色的莲花。是他的车吧!?
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亭亭与他说了几句,他就走了。临走前,还摸摸亭亭的长发,眼中满是怜惜。
亭亭的脸上,始终是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们目送他上车,看着那部莲花低吼几声,绝尘而去。
我怔怔地望着亭亭,她脸上的表情意外地安详。她说:“小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我脱口而出:“那还会有谁?当然是你的男朋友!”
亭亭缓缓地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他……是我的未婚夫。”
这话听得我如雷轰顶。未婚夫?
“亭亭,你才刚满二十岁,你只是个大二的学生,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有一个论及婚嫁的男朋友!那葛家明……”我急急地说,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小淡,”亭亭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命运,是我跟邹家明的缘份。不,我们不是论及婚嫁,我们的关系……就好像指腹为婚一样。我的父母与他的父母是刎颈之交,他早我七年出世;在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双方家长约定,如果我母亲生的是一个女孩,便让我们结为夫妻;若是男孩,就以兄弟相称。我们在孩提时候一起长大,直到他十四岁那年,他全家移民到英国。这件事,我是早就知道了的。”
“亭亭,这是什么封建时代的约定!你怎么可以就这样……”
“命宿。父母给予我生命,他们对我有责任,我对他们也有责任;况且,家明对我很好,我不该再说什么了。”
“你……爱他吗?”我问,亭亭点点头。
“那……葛家明呢?”
“他付出一切,但是,我却无法给他什么。也许他对我的爱,是错爱了……上天让我遇见他,我已经很满足了;这将是我永远的美好回忆。记得我说过的:两情若在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一次弥足珍贵的回忆已经足够,只是……不论他何时出现,都是太晚了。”
亭亭掠一掠头发,黄昏阳光下的她多了一份特殊的美丽,她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平静,一个浅浅的笑漾在唇边。
“你不觉得遗憾吗?亭亭?”
“我也觉得遗憾……但是我很高兴能认识他,因为……他完全看得见我的光采。”
“那邹家明……”
“他像一个哥哥。他一直像我的一个哥哥,照顾我,爱护我;但不一定全然了解我。嫁给他……我是放心的,他待我很好,这就够了。”
“也许我要离开你了,小淡。我要出国,我不能让时间来考验我,我怕我撑不住。看着葛家明……我也心痛。要记得我小淡,叫他们写信给我,我永远感谢你们所给我的。”
“好朋友,说什么谢!”
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小威在内。
下学期注册的时候,亭亭果然没有来。
全班哗然,只有我是平静的,我悄悄地注了册,回到我们曾经一起住的宿舍。如今,她的床位是空着的,我独自住一间房,一个人。
暑假,我去送了飞机;意外地,葛家明也去了,他默默地望着亭亭,没有说一句话。亭亭傍着她的未婚夫,淡淡地微笑。我们的送别没有热泪盈眶,只是轻轻地互道珍重。
“要写信来,否则我要寂寞死了。”亭亭说了一句稍微活泼一点的话,我笑了。
“当然!我才是要寂寞死了,班上只剩下我一个女生!
“那才好哩!三千宠爱集一身。
“宠爱?哈哈,宠爱?”我勉强地笑了几声。
直至他们进入候机室,我的眼泪才掉下来。
“我将永远记得她。”
我也是,我将一直记得亭亭;记得她,与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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