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脸-油布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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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撑着一把油布伞行走在弯曲的乡路上,黄色的油布伞面像一个半圆的桔子一点点地移出我的视线之外,而灰色的天空稀疏的小雨魔术师般地彻底将他幻没在我的视线里。

    母亲在等父亲去镇上割肉回来,她用阴晴不定的表情掩饰她内心兴奋而又矛盾的心情。在那个灰蒙蒙的早晨,母亲、父亲和那把油布伞都是特定的道具,以至于我一直不敢肯定,这个阴谋究竟是母亲单方面的设计还是父亲单方面的设计或者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合谋?

    父亲不是完全的端村人,虽然端村的水土曾经养育了他,但他进城工作后就不承认自己是端村的一份子,只是他又不能脱离端村,因为我和母亲依然吃着端村提供的口粮,我们像系在风筝上的那根讨人嫌的线,束缚了他的自由。

    我和母亲是他的累赘,我长大一些就能觉察出这一点,父亲在把部分工资交到母亲手上时,脸上是一种施舍的神情,而他从来没有帮我们干过农活。我们汗流浃背地弯着腰,躬着身体行进在稻田里,看着父亲悠然自得地在田间小道上行走,将双手背在身后,金黄色的背景里他的白衣显得无比干净和文雅。

    那天早晨,父亲去而未归,而那把油布伞却老马识途般地回来了。乡邻将它递给我的母亲,并且奇怪地问我们的伞怎么会躺在断桥边,乡邻在还给我家伞时也带来了一个让人不安的消息,那座通往小镇的木板桥突然断裂!母亲闻言顿了一下,随即迅疾地跑到桥边,果然看到那块桥板从中断为两截,怨妇般地垂吊着,而干涸见底的河谷里只有遍布裸露的卵石和一些可疑的痕迹,但父亲已经失踪了。

    父亲再次出现在端村时是在一辆警车的陪护下,他和两个身穿白衣的公安人员一同下车。父亲指控母亲有谋害他的嫌疑,因为那块断裂的木板有人工割锯的痕迹!公安人员在验证无误的情况下威严地审问我母亲,我看到母亲脸上一片苍白,语无伦次但还知道矢口否认,所以最终因为证据不足,父亲的指控没有成立,但他却理所当然地提出了离婚。

    父亲的提议得到了民众的人气支持,在端村,母亲本来就是个让人非议的女人,她长相妩媚,善于和男人沟通,所以常常绯闻不断。但只有我知道母亲是贞洁的,她只不过是利用姿色让一些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干些力气活,她从来没有在夜里出过家门。父亲用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作为离婚的理由,而木板桥的疑案更具有说服力,母亲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父亲,在端村人的七嘴八舌中,她选择了顺从。

    财产分割很好处理,父亲宽容地让母亲可以继续留在端村,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回来,在我的归宿问题上,父亲和母亲的意见也惊人地相同,父亲希望我跟从他,母亲也极力游说。法官则用很官方的语言对我说,你已经十八岁了,所以,你完全有自主的选择权,我们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选择了那把油布伞,这把印着鸳鸯图案的油布伞据说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物,它孤独而又安静地躺在角落里,我闻到一股浓重的桐油味道,还有忧伤。我对我的父亲母亲说,你们跟我来一趟。

    我走到那座断桥边,撑开伞,回过头对他们相视一笑,我看到母亲惊叫了一声,父亲则皱了皱眉头,而我,却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我完好无损地从干涸的河道里爬起来,因为这把油布伞降低了我下降的速度,我知道做物理老师的父亲当然更知道这原理,因为他就是这么跳的,但我不会揭穿他,我准备背负着这个秘密远走天涯。

    多年以后我知道,那块木板真是母亲偷偷地在夜里锯掉的,而策划者父亲在一旁愉快地抽烟,为了不伤及无辜,父亲选择了第一个行走。他们费尽心机制造离婚的理由,只不过是想把我的户口迁往城市,在那个户口至上和离婚艰难的年代,父亲和母亲只能出此下策。父亲的计划可谓是滴水不漏,但出了秕漏的是,我没有合作,通过上大学的方式将自己的户口迁离端村,父亲则假戏真做,他和一个城市女人结婚了,而母亲则一直留在端村,不管晴天还是雨天,都撑着那把油布伞。经过岁月的熏陶,油布伞已经暗淡无光,而当年断桥的地方早已有一座水泥桥,桥下有溪水流过,两岸野草闲花,风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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