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脸-竹板.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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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夏做生意不吆喝,他备有两样道具:竹板和鼓。竹板上串了两串红樱子,鼓是小牛皮蒙的,用圆溜溜的铜钉嵌住,小小巧巧,就挂在挑担上。两声清脆的竹板响过,伴随着追音的鼓点,王小夏就恰如那走台的戏子,挑着担子从拐角处悠悠然就出现了。

    王小夏的馄饨得到了他老子的真传,皮薄馅鲜,在青河一带享有盛誉。王小夏十六岁从爹肩上接过担子,敲了三年的竹板和鼓,已经从一个青涩少年成长为玉树临风的青年。褪去了当年羞涩的王小夏稳稳当当地坐在青河街,用竹板和鼓声招揽生意。

    古朴的青河镇因为一条穿镇而过的青河而得名,青河街不是商业街,两边都是富商的豪宅,小贩们喜欢在这里叫卖。胭脂香粉、针头线脑、风味小吃,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临街的窗户也适时地开了,从中探出老妈子或是小丫头的脸,用粗哑或者清稚的声音叫着“来一盒丝线”或者“买两个糍粑”,用吊篮装着铜钱,从高高的窗户上放下来,再缓缓地提上去,交易完毕,那些噼噼啪啪打开的窗户又噼噼啪啪地关上了。

    青河街都是高墙深院,窗也开得极高。清一色的木镂雕花,却各有特色。有的刻着花团锦簇的牡丹,有着雕着游龙戏凤的图案,它们高高地悬着,似真似幻。王小夏挑着担,走过长街的青石板,走过长街下一扇扇紧闭的窗,然后不慌不忙地放下担子,两声竹板一声鼓,那些紧闭的窗如沐春风的花朵,接二连三地开了。

    王小夏站在摊前,洁白的瓷碗一长溜排开,锅里的水已经沸腾,馄饨皮是事先擀好的,馅是现包,从王小夏的手心飞进沸水里,白蝴蝶似的浮着。捞起、加汤、放料,王小夏手脚麻利,依次走到打开的窗户下,将馄饨放在早已等待的吊篮里,然后又敲一下鼓。窗户里面闻着动静,就有人探头提着吊篮上去,关窗,少时,复又打开,吊下一只空碗,碗里放着铜钱,王小夏又依次走过长街,从一扇扇窗下拿回碗和收入。

    王小夏栖身的高墙下,那扇窗户总是最后打开。吊篮缓缓而下,预先放着铜钱。王小夏接过铜钱,看着春红的一张笑脸始终在窗户里浮着。春红要一直看到王小夏包好每一只馄饨,看他的双手熟练自如地操作,看阳光凝固在他脸上,那双秀眉下专注的眼神,春红的心就像那微微晃动的吊篮。

    春红再次放下吊篮时,不只是一只空碗,碗里还放着其它东西,有时是一颗糖,有时是几块饼,总之是王小夏难得一见的东西。王小夏抬起头,春红就在窗户前大声地说,赏你的!你的馄饨好吃!说着伸出大拇指。王小夏就灿烂地笑了。

    王小夏只看到浮在窗口的春红,他们的交往通过那只吊篮,吊篮里装着王小夏的馄饨,还有少男少女的心思,像糊在窗户上的那层纸,完好如初。

    王小夏的小吃摊当然也有顾客光顾。许公子就经常来,许公子端着碗,眼睛却往上瞟,贼溜溜的。王小夏往他碗里放一撮盐,许公子“呸”地吐了出来,像狗一样的伸着舌头。窗户前的春红看到了王小夏这个不寻常的举动,扑哧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婉转清脆。许公子不恼,还浪叫着,许公子是春红的未婚夫。

    暮冬的一个晌午,春红破例走到青河街,走到王小夏的馄饨摊,她掏出一条围巾围在王小夏的脖子上,告诉王小夏,她要出阁了。春红的目光有些幽怨,还有些期待。王小夏搁下馄饨摊子就跑回了家,手里舞动着白围巾,在老爹面前激动地比划着。老爹弄了半天,猜着了他的意思,劈了他一掌:你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春红出阁的日子,青河街的鞭炮足足响了半个时辰,王小夏站在人群里,看着一顶花轿招摇着走过青河街,春红掀开轿帘,她看到人群中的落寞的王小夏,看到了他脖子上显眼的白围巾。

    王小夏再次在青河街敲响竹板和鼓的时候,头上的那一扇窗就不再开了。王小夏执著地敲着,敲开了其它的窗户,吊篮一如既往地放下来,王小夏却不闻不问,像个说唱艺人般一直打着竹板敲着鼓。终于有一天那扇窗啪地开了,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喊着,别敲了,给我来一碗馄饨!王小夏茫然地抬头看,那人喝道,你聋啦?旁人笑着说,这老头确实又聋又哑,你得比划,又有人说,这老头整天只知道敲竹板鼓,疯疯颠颠的,馄饨也不卖了。王小夏不说话,痴痴地看着那扇窗,那窗半开着,像幽远的时光隧道,与王小夏冷冷对视。王小夏挑起担子蹒跚往回走,他脖子上的白围巾早已经脱线,缀满了岁月的影子,丝丝缕缕地飘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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