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又独自去我刚来时去过的饭馆吃饭。我一进门就发现那个老头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我当时心情很好，对每个人都有亲近感，所以我也许应该和他聊聊。我在柜台点完了菜，就直接坐到了老头的那张桌子旁。老头真在喝着一小盅黄酒，看我坐到了他旁边，就对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奇怪他还记得我。我说，大爷，你记得我？老头点点头说，记得，小伙子，你上次不就坐那里吗。他指指他对面的一张桌子。我说，大爷你记性真好。老头很高兴地笑笑，问我喝不喝黄酒。我说没喝过。老头说，哎呀，到江南怎能不喝老酒呢，要喝老酒。他说话的语气既滑稽又可亲。冲着他这么一说，我就决定尝尝。我对老头说那我也来一小斛黄酒。说着，我就把头转向柜台。但老头马上制止了我，他说今天咱们也算有缘，所以他请我喝。我说谢谢大爷。这个北方的对老头的称呼看来对他很受用，老头一乐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老酒的味道并不怎么太好，可能是我不习惯的缘故。老头看我喝酒时那皱眉头的样子，呵呵乐了起来。老头说，多喝点黄酒有好处，年轻人都是心浮气躁的，老酒能去心火啊。我问老头，大爷你干什么的。老头说，他以前是雷允上中药铺的先生。我马上肃然起敬，我说原来大爷是医生啊。老头摆摆手，意思是惭愧惭愧。我问老头，大爷今年高寿。老头先打出一个七的手势，又打出一个二的手势。我说看大爷这么精神，也就60多岁啊。老头说，确实已经70多了，只是心宽神宁气色好而已。我说大爷你以前怎么跟病人治病啊。老头说，他说无非是望闻问切四法加上自己的心得而已。我说，大爷那你看我的气色如何。老头放下酒盅，端详了我一会，然后对我说，虚火太重，看来是心里不安那。我说我今天心情很好啊。老头笑笑说，可你心里还是有事，积重难返，还是要调节内心。我说，大爷你说的真对。
那天中午我感到很高兴，和老头在酒馆里坐了好长时间。他跟我说起许多陈年往事，还讲他的三任老婆。从他的话里，我验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猜测：老头确实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
朗诵会过去了二天，嫱还没有回来。我跟胖子通电话。他说真他妈地操蛋，一个孙子给他写了封恐吓信。我说真的假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说自己在编辑报纸时刊发了一则某家化妆品行倒卖假冒化妆品的报道。虽然报道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就因为这个惹祸了。我问胖子到底严重不严重啊。胖子说，去他妈的，量他们也不敢怎么样。胖子这么说，我想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我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胖子说，早知道他也就不发了，真他妈的。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他决定了这几天除了上班，一概闭门不出，同时决定暂时取消夜生活。我在电话那边嘿嘿笑了起来。
果然没过了两天，胖子就约我晚上去听摇滚，还说要请我吃大排档。我对胖子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这德性。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一群朋克中亢奋地度过了两小时。演出结束，我和胖子随着人流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刚一出大门，我就看见有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对面，隐约地看见几个寸头在那里神色可疑地向俱乐部大门口张望。听众陆续从大门口走了出来。我和胖子刚从路边要向右走，几个寸头就拿着木棒跑了过来。我和胖子当时就傻眼了，我心里想这一下可他妈的完了，他们一定是来报复胖子的。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第二声。我和胖子回头一看，我们身后的一个胖男人已被掀翻在地。寸头拿的木棒全砸向他。木头在胖男人肥厚的身体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街上的人们也看到这一幕，一些人向这边张望，但没有人敢过来。胖子脸色苍白，用手拉住我的衣角，示意我快走。我们俩就加快步子赶紧离开，直到拐到附近的一个路口。那个胖子还在嚎叫。胖子和我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开动的时候，胖子才松了一口气。借着路灯的灯光，我看见胖子的脸上已是一层冷汗。我们下车时，胖子对我说，那些人肯定是真找他的。他神色很不安，看来还心有余悸。我对胖子说，可能吧，不过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回旅馆的路上，我回想这些天和胖子在一起的生活。我发现我们这几天的生活总是充满着冒险。胖子这小子总是在走钢丝，他的生活充满了激情和危险。不过这种紧张刺激很好，起码让人感到很带劲。
晚上倒在床上，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非常地口渴，我下床倒水喝。打开电灯，我倒了一杯水，站在床边。刚喝下去一口，我不经意抬起眼睛：一条蛇蜷缩在窗台上——确切地说是贴在我诗集上。窗户没关，蛇的头已经探出窗外，看样子是要爬出去。我看见它身上确实有一些花斑，色彩非常鲜艳。我一直站着没动，看着那条蛇的身子在不断地向外抽，书本上蜷缩的圆圈在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一条粗壮的尾巴。我已经和它共处了好多天，却甚至根本忽视它的存在。它是那么的危险，我在睡觉时，它可能就在床底下静静地蜷着，并不时吐出鲜红的信子。想到这我就有点后怕。那条蛇终于爬了出去。在确定它已不在窗台上以后，我立刻走到窗台边，迅速拉上铝合金窗。兰波的诗集还放在那里，对面的楼房已经全熄了灯。看看表才2点多钟。我贴着窗子往下看，想看看那蛇爬到哪去了，却看不到，下面就是马路，也许是跌下去了吧，这以后我又回到床上却没有睡着，我感到自己的心很安宁。这些天的浮躁和不安都消失了，那条蛇爬走了，也似乎带走了我的隐忧。我只觉得内心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空旷。
我想起了那个老头。我想是否我的南方之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胖子带我去火锅城吃火锅。我们坐着公汽转过人民街，马路上许多人站着不动，他们仰着脖子往上看。我和胖子透过车窗也往上看，一个人坐在一座大楼的顶楼，两只脚都悬空地伸了出来。楼下已经来了两辆警车。看来是要跳楼。不知道又是哪个失意人啊。胖子说。
吃火锅的时候，胖子好像心事重重的。他说，刚才那个要跳楼的人可能也40岁了，40岁的男人最脆弱。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胖子说，今年他40，一个算命的说他今年有血光之火。他说他不信这一套，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不得劲。去他妈的，胖子继续说，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啤酒。开心就好，胖子脸上又来了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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