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是因为你的脚步-人有好品质,就有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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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事严谨认真,专注细致,做人踏实乐观,豁达平和,对生活充满热爱,对工作充满激情,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品质,他的人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一个母亲的坚守】

    陈华清

    那是一个秋天,以黄澄澄的成熟为背景的秋天。

    那时,我的母亲在糖尿病科已昏迷不醒几天了,情况越来越糟糕,我们要把她从13楼的糖尿病科转到17楼的脑科。护士说,只有14号房有空床了,愿不愿意?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护士也问得蹊跷。

    护理母亲的特护回去吃饭了,只剩下我和当班的护士把母亲从13楼转到17楼。

    14号房有两个床位。31床是个年轻的男子,眼睛闭着,嘴巴微张。一个年纪50岁左右的女人一边给他鼻饲,一边喃喃自语。

    护士安排好床位就离开了。看见母亲的嘴巴干燥,我用干净的棉签沾着温开水,涂在她嘴唇上给她润喉,然后又给她翻身、搓背。

    “她是你母亲吗?”那女人问,我点头称是。“给卧床的病人翻身,要搂紧她身子,再翻到一侧,千万不要一下子用力过猛,把病人反扑身,无法呼吸麻烦就大了!”那女人见我手忙脚乱,忙过来协助。她虽然个子矮小,但翻动我那比她高大的母亲,却是驾轻就熟。

    我告诉她,我母亲因糖尿病并发症住院,来时还有说有笑,精神得很。几天前在洗澡间摔倒,从此就没醒过来。

    “就你一个人照顾吗?要不要请特护?”我告诉她已经请了。她“哦”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特护回来了,她对安排在14号房颇为不悦,说14这个数字不吉利,没几个人愿意安排在这间病房。14号房的长期病号是那个年轻男子,他在这里已经8年了,他的母亲也守了他8年。

    8年前,这个男子12岁。12岁的他拿着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回家。他要让含辛茹苦的母亲好好分享儿子的成功,因为母亲等这一天已很久很久了。他甚至想象母亲看见他手中烫金录取通知书的种种细节,比如抑压不住的惊喜,喜极而泣的泪如雨下。

    母亲见到他那一刻的确是泪如雨下,不过那是剜心割肠、痛不欲生的泪:他倒在血泊中,车轮下满是他少年的血。

    他成了植物人。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精心照顾他,不断地呼唤他,一遍又一遍地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唱他爱听的歌。

    “孩子,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多灾多难。但是,妈妈没有嫌弃过你,我一直当你是亲生孩子。你曾问过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我不敢告诉你实情,怕你伤心。好吧,我现在告诉你实情。是的,你是我捡回来的孩子。那年冬天,寒风刺骨,还下着雨,真是冷啊。我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门口看见一个纸箱,里面有一个包成一团的婴儿,像一只小猫,面色发紫,不会哭闹,好可怜。这个婴儿就是你啊,孩子。做父母的怎么这么狠心把自己的亲骨肉丢弃啊。我把你捡回家,奶奶看见你不哭不闹,以为你没救了,要扔掉。我抢过你,紧紧抱住。我哭了,你也‘哗’地一声哭了。你满月那天,爷爷死了。奶奶迷信,说是你命硬克死的,她不喜欢你。可是我喜欢你。村里的孩子骂你是‘野种’‘拾来仔’,欺负你。妈妈不想你心里有阴影,就跟你爸爸带你到城里打工。”

    她讲到动情伤心处,忍不住抱住儿子放声大哭。突然,她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落在手上。那是儿子的泪!上苍怜惜这位可怜的母亲,让她儿子醒过来了。那是一个早晨,阳光洒满了屋子,暖暖的,这一天离儿子出车祸已经大半年了。

    儿子有意识了,会点头,摇头,微笑,虽然说话含糊不清,但已经给她莫大的欣慰了。

    她执意带儿子回家过年,回到熟悉的地方,让他早日恢复记忆。

    也许是回家太高兴,也许是他不愿母亲太劳碌,他不肯整天躺在床上,要从床上起来,还来不及站稳,就重重地摔倒,于是再度昏迷。

    这一昏迷他就再没有清醒过,无论母亲是如何痛哭,呼唤,他都没有醒过。

    不久,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怀上,偏偏在这时怀上。她又喜又忧。别人劝她,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亲骨肉,没精力照顾已成植物人的儿子,干脆放弃算了。反正也不是你亲生的,说不定永远不会醒了;就算醒了,也是废人一个,长痛不如短痛。连她丈夫也是这样说,甚至阻挠她去医院照顾儿子。

    她没有放弃,带着妊娠期的剧烈反应,继续照顾儿子。一天,她又饿又累,头晕目眩,一头栽倒,血从她下身汩汩流出。她的孩子没了!

    她还没见过面的孩子就这样离她而去,她养了多年的儿子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上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让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一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她欲哭无泪,多么希望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靠一靠,可以伏在上面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没了。那个曾经给过她依靠的男人,那个她称做丈夫的男人,说她杀了他的亲骨肉,离她而去了,投入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逃避了作为父亲、作为丈夫的责任,把所有的灾难和不幸,都丢给了这个瘦弱的女人。

    她咬着牙独自用瘦削的肩膀挑起了所有的不幸,所有的责任。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大希望,就是她唯一的儿子,儿子就是她生存的意义。她坚信,儿子终有一天会醒过来,就像那个洒满阳光的早晨,他会感应到母爱而落泪。

    各种费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儿子的营养费更是一笔可观的数目,那点赔偿金实在是杯水车薪,经济每每捉襟见肘。她不得不省吃俭用,生活在低微的极点。八年来,她没添置过一件新衣服,没吃过一餐可口的饭菜。

    在那间医院,几乎每个医生、护士、特护,甚至病人家属都知道她的故事。医院让她当杂工,赚点菲薄的工钱。当有病人需要特护时,她又兼职当特护。既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其他病人,简直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兼顾得来,她瘦弱的身子怎么能承受生活如此的沉重。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开始问我要不要请特护,甚而想辞掉先前请的特护,让她来做。这是对一个母亲的敬重,对一个不幸家庭微薄的帮助。她婉言谢绝了我的好意。

    “儿子,到时间吃药了!”

    “儿子,妈妈给你翻身,洗澡了!”

    “儿子,到时间吃饭了!”

    每天,我耳边响过她轻柔、缓慢而慈爱的声音;每天,看见她有条不紊地重复着繁琐的事务。

    早上,一起床就用消过毒的镊子夹取沾过生理盐水的棉球擦洗儿子的牙齿,给他“刷牙”。最麻烦的是喂食。儿子口不能进食,她就把食物做成流质,再注入经鼻腔插入胃内的导管,一点点地喂,一次只喂200毫升左右。每隔两小时,就给儿子翻身、搓背,全身做按摩,防止肌肉萎缩。长期卧床的病人最怕生褥疮,8年了,儿子没得过一次褥疮,每天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的“床”就是那张破旧的折叠椅,晚上拿出来靠在儿子的病床边,白天又折叠起来放好。8年来,她的夜晚就是交给这样的“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人们怜悯她,叹息她的不幸。但她的脸上已没有悲戚,只有一脸的坚毅。只要儿子一息尚存,就是她坚守的力量。

    我从这个母亲的身上学会了呼唤,学会了坚守,学会了坚强。那些日子,我每天看见死神在医院进进出出,目睹母亲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如果没有坚守的信念,没有足够的坚强,我早已被恐惧、悲痛打垮。

    那个秋天,以成熟为背景的秋天,我的母亲永远不醒了。

    母亲走后,偶尔经过那间医院,我就不由想起在医院陪护的那段日子,想起那位母亲的坚守,想起她无怨无悔的坚毅。但愿她的儿子能早日醒来,醒在阳光洒满房间的日子。

    【刘家少爷】

    陈振林

    转眼,刘家少爷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刘家少爷一出生就是当然的少爷,因为他出生时,他爸已是县里的副县长。刘副县长家的儿子,一上小学,自然就给冠上了“刘家少爷”的名号。我们和他同班,是“刘家少爷”名号的创始人。这个名号,硬是我们几个小家伙喊开了。学校里,不用说同班的同学,就是外班比我们大或者比我们小的学生,也都叫他“刘家少爷”。学校的老师们,也叫他“刘家少爷”。六十多岁的老校长,见了他,也亲热地问候一句:“刘家少爷,今日可吃得饱?”

    他和我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

    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刘家少爷没能考上。他爸这时已是县委书记,托人找了所省城最好的大学,让刘家少爷去上。家里的行李也清点好了,门口的小车连门也打开了,就等着刘家少爷上车。可就是找不着人了。好不容易,他爸的秘书在照相馆门前找着了他。他连连摆手,说:“不去不去,我才不去上那大学哩。要上,让我家老子去上得了。”

    刘家少爷的手中,摆弄着一架刚买到手的“海鸥”牌照相机,正向人学着照相。

    秘书向他家老子刘书记汇报,刘书记无可奈何,摆了摆手:“算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刘书记成天地忙着,儿子刘家少爷也忙。他学会了照相,一架“海鸥”拿在手中,可以将自然界万事万物尽收眼中。看着儿子这样玩着,刘书记心想也不成事儿。刚好部队上招新兵,他直接对刘家少爷一说,刘家少爷居然答应试试看。一体检,完全合格。刘家少爷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三年说快也快,刘家少爷退伍的时候,刘书记已成了邻市的市长。刘市长的精明下属,很自然地将刚退伍的刘家少爷安排到了市政府上班。

    到市政府报到的那天,那些精明下属早已准备好的接风酒宴。不想,刘家少爷又缺席了。一打听,他清早就出发,去了京城,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文学会议。刘市长这才让夫人清理了一下儿子的房间,这才知道刘家少爷的一篇小说已经得了全国二等奖。

    不想到市政府上班,那你到哪儿上班?刘家少爷的母亲小心地问他。

    我想放电影。他说。

    于是,刘家少爷成了一名快乐的乡村放映员。常常,在乡间,他骑着辆破烂的“永久”自行车,后头驮着影片。他一边骑车,一边张开了嗓子嚷:“电影来了,电影来了,今日是《地道战》和《铁道游击队》,加映片是《水稻种植》。”他的后边,跟着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们,欢呼雀跃着。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不久县里取消了乡村放映员。刘家少爷觉得没有意思,也不好向老爸老妈要钱,他就向他们请求说:“老爸老妈,就按政策,让我专转业到老家的县工商银行吧。”这样,刘家少爷正式成为了县工商银行的一名职员。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县一中教书,和刘家少爷同学。自然,和他的交往很多。

    这时候,刘市长已成为了市委书记。刘家少爷是名副其实的高干之子了。我们就为刘家少爷不平:“你看你,要是走正道,只怕成了副县长了哩。”他只是笑。一有时间,他就会拿着照相机出去转转,然后和我们一块喝酒,炫耀他的照相机镜头,说,又是新的哩,花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买来的。有时,他会拿出自己刚写完的一篇小说,让我替他看看,他说:“老同学啊,你是老师,当然是我的老师了,多多指教,多多指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我们同班的同学大都结婚了,孩子快要上小学时,刘家少爷才结婚。找的爱人是乡下来县城工作的小花,县工商银行的临时工。他爸他妈阻止他,他讲起狠来:“不娶她,我就不结婚了。”老两口给吓住了,就答应了。其实我们知道,这个小花,是刘家少爷做快乐的乡村放映员时就认识的一个女孩子,那时,这女孩子常跟着他,跑前跑后,牵电线,挂银幕,得力得很。

    刘家少爷上班不到两年,就做了银行信贷科长。他好喝酒,来贷款的人就都请他出去喝酒。喝酒了,银行的款也给贷出去了。不想,就在这上面出了问题,好些贷款收不回来。出了问题,上面得查。一查,才知道,有两笔大额贷款都和银行一把手有关,是人家设好了的局,让刘家少爷往里钻。那一把手,收了人家的钱,替人家办违心事。刘家少爷只是吃了两顿饭,也就受了点小处分。

    刘家少爷知道受处分这事儿会传到老爷子刘书记那儿,就赶忙前去当面请罪,也好当面作个解释。刘家少爷没有通知成天忙工作的父亲刘书记,他是坐着公共汽车去父亲那儿的。公共汽车上,好交朋友的刘家少爷和邻座矮个男子攀谈上了。矮个男子说:“我啊,这次来这里,是准备做笔大生意的,这里多石油,我就想向市委刘书记去搞几吨石油的。”

    “那你怎么找到刘书记啊?”刘家少爷来了兴趣。

    矮个男子就更牛了:“你不知道啊?我和刘书记的儿子刘城乡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是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就找的是他儿子刘城乡。”

    刘家少爷就又细细地看了看矮个男子,笑了:“你真认识那刘城乡?”

    “你这不是废话吗?”

    “肯定是废话了。”刘家少爷笑声更大了,“你看看,你认识我不?我就是正宗的刘城乡哩。”

    矮个男子懵了,下车时就想溜走,让刘家少爷给拉住了:“跑什么啊?走,咱们一起走,去找我爸爸,你要的石油我帮你。”

    后来,事情当然办成了,那矮个男子和刘家少爷也果真成了最好的朋友。

    刘家少爷结婚不久也生了小少爷,他常常教育儿子好好读书:“儿子啊,你不如我哟。你的父亲不如我的父亲。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刘家少爷的父亲刘书记,这时已经兼任省委委员了。刘家少爷也时不时地上省城去看看老父亲,他也常常对着老父亲说了一句:“老爷子,您总有不如我的地方,比如,您的儿子就不如我的儿子,呵呵。”这一年,刘家少爷的儿子已经考取了北京那所著名的大学了。

    前年,刘家少爷又叫上了我,还有写写文章的几个朋友,围成一圈儿,说:“看看,我出的一本文集《野白》,有散文也有小说。哎,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不?”我们肯定是知道这“野白”的意思,指谎话,或者上不了正席的话语。我们就祝贺他的文集出版。他谢过之后说:“这文集啊,我也只印刷了一千册,我送你们每人一本,另外你们得替我销点,三五十本也行。其它的书我去找我在省里工作的姐姐推销去。”我们替他销点书其实问题也不大,但我们就惊奇,他为什么不去找他老爸刘书记,那你印刷一万本也能销出去的。

    见我们答应爽快,刘家少爷就端起酒杯说:“你们看你们看,我是酒色才气都有了。酒,我每天喝,一天可以喝五顿;色,是‘摄’也,我的摄影是全国获过奖的;才华,呵呵,你们都见识了,还出了书了;气嘛,我也是很大气的。”说完,他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一样。

    刘家少爷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他的生活依然是四个字:酒、摄、才、气。他成天乐呵呵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

    刘家老爷子早就退休了,在省城养老。有人对他说起儿子刘家少爷时,身经官场几十年的老爷子也是轻轻一笑。每年春节,刘老爷子总要回到老家,回到儿子刘家少爷家中过上十多天。

    【腹语护钞】

    程应峰

    余凡牙痛得不行,不得不上医院就疹。这一天,看病的人特多,挂号窗口、交费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列。再过六七位就可轮到余凡,余凡托着腮邦子随队列静静地前移着。就在这时,两位看起来很强壮的人,从大门口一进来,就径直走到了队列最前面。甭说,他们插队来了。

    “来的都是病人,谁不急呀!”余凡想,“这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他张了张嘴,可一看他们高大壮实的块头,终于还是将冒出喉咙的话憋了回去。就在这时,一个深沉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请自觉遵守秩序,到后面排队去!”一听声音,俩人转过身来扫了一眼,却不知谁在说话。余凡感到,那声音是从他身前传出的,他前头是位老先生,一脸和善,双目炯炯。余凡仔细看时,却见他双唇纹丝未动。

    俩人听听没人说话了,回过头不甘心地还想往队列前挤,那个沉着有力的声音又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俩人从前头找到后头,弄不清是谁敢说这番话,觉得怪怪的,终归是青天白日,怕惹是非,只得乖乖地站到了队列最后。

    余凡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又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亢奋激动,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终归是邪不压正啊!可他也弄不明白,这铿锵有力的两声究竟是谁发出的呢?他不能不纳闷。

    几天后,他坐在家里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一个访谈节目。咋一看,他觉得电视中被访谈的人,他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原来那被访谈之人就是他在医院见到的老先生,姓乔,从访谈节目得知,乔老先生身怀腹语绝技,怪不得那天在医院只闻其声,难找说话之人的。

    乔老先生在访谈节目中面对电视观众表演了腹语,他的腹语沉雄悦耳,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实在是精妙绝仑。鸟语、兽语、各类车辆、不同的声源发出来的声音他都模仿得活灵活现。看着听着,余凡对乔老先生的表现佩服得不得了。节目结束,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找到了乔老先生,让乔老先生教他腹语。老先生听了他的想法之后,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住在同一座城市,余凡一有空闲就去老先生那儿,学腹语学得可用功了。一月有余,余凡便掌握了腹语的基本技法。

    这天晌午,余凡在乔老先生家学过腹语,出门赶回家吃饭,没走多远,迎面撞见俩蒙面人,提着一口袋,慌慌张张从一家储蓄所出来,向停靠在旁边的一辆摩托车急急走去。不好,储蓄所遭劫了。余凡心头“格登”一下。面前俩人高高大大的,看身形,余凡只觉得在哪儿见过,余凡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一刹那,他眼前晃过了医院那一幕。急中生智,只得用从老先生那儿学来的腹语喊了起来:“来人啊!储蓄所遭劫了!”俩劫匪本来就心虚,听到这一声突如其来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叫喊,一下子就慌了阵脚,摩托车怎么也打不着。恰在这个时候,警笛声声,由远而近,来势迅猛,俩劫匪好不容易骑上摩托车,却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车上。其实,这个时候,乔老先生送余凡出门,还在门口张望,正好看到了余凡遭遇的一幕,那急骤而至的警笛声就是他用腹语发出来的。

    却说摩托车撞上出租车后,俩劫匪摔了个大跟头,躺在地上直“哼哼”,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余凡上前揭开俩劫匪的面罩,却是那天在医院径直插队的俩人。不由在心中骂了一声“该死的家伙!”

    也就在这个时候,劫匪手中鼓鼓囊囊的口袋飞出去老远,里面的百元大钞纷纷扬扬飘了一地。这时四面八方的人涌上来了,见了钱,一些人开始发疯似的将钞票大把大把装进自个口袋里,这跟入室抢动有何异啊!国家财产不能遭受损失呀!这时乔老先生也急匆匆从家中赶到了事发现场,现场人太多、太杂、太乱,师徒俩看在眼里,那个急呀,只恨没能耐让所有的人走开。俩人不得不再一次用起了腹语绝技。

    “大家注意了,”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平空响了起来,“这是国家财产,请大家自觉、自尊、自重一些,不要做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我们是警察,接警报后,奉命封锁了这里的各个路口。谁谁捡了钞票,我们都通过电子摄像记录在案。”与此同时,警笛声声,煞有介事。这个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现场捡钞票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谁喊话呀?但这喊话声太有震慑力了,发疯似地捡钞票的人行动不由自主迟缓了下来,有人开始将塞入口袋的钞票掏出来,放回了原地,有人自觉地融入了维护现场秩序的行列。

    不一会,警察真的赶到了现场,俩劫匪被押上警车后,余凡才悄然离开。这一边,现场秩序得到了彻底控制,经清点,被劫的现钞全部归位。乔老先生这才舒了一口长气。老实说,他累了,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是颇能耗费一些真气的。

    当天晚上,乔老先生再一次成为电视访谈人物,当然,旁边还拘谨地坐着他的弟子余凡。

    【秘方的归宿】

    程应峰

    济世堂传人胡一夫一生行医,人品高尚,发扬光大了祖传医技。遗憾的是,他膝下无儿无女。眼看就到了垂暮之年,胡一夫不免有几分茫然,几分伤感。

    一天,忙过之后,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药架前,抬头瞅见雪白的墙壁上两行醒目的室联:“但求世间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虫。”就陷入了沉思。他有个心结呀,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凝聚着祖祖辈辈和他一生心血的秘方,一个堪称无价之宝的东西,它的归宿到底该在哪里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来,都是他曾经收授过的学徒,一个叫高凉,一个叫朴素。高凉性急粗放,锋芒外露;朴素性柔细致,含蓄内敛。他们当学徒的时候,都礼貌谦恭,聪明好学。他呢,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将自己所知传授给他们。他们学有所成离开他的时候,约定在恩师60岁生日时,也就是在十年之后,回来拜望恩师。

    高凉和朴素听老师说过,他手头有一个秘方,只要时机成熟,也就是他们有所成的时候,就会传给他们中的一人,到底是谁,那就要看机缘了。他们当然相信老师所说,在他们心中,老师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再说老师膝下并无儿女,如果他们有出息,他一定会将那个秘方拿出来。

    高凉和朴素离开胡一夫的日子,一直将恩师的话记在心上。凭自己所学,不懈不怠,艰苦创业。十年后,各自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积累了行医的实际经验,并且都有了雄厚的资本。两人回到济世堂看望恩师的那天,高凉拎着密码箱,朴素拎着笔记本电脑。

    高凉先到一步,他拉着老师的手亲热一番,谈了自己这些年在外打拼的情况后,在老师面前打开了密码箱,说:“老师,这是我孝敬你的。”胡一夫瞅着一沓一沓的钞票,若有所思:“不错,就你的人生经历和经济实力看,你是有作传人的资格的。”不大一会,朴素来了,他握过恩师的手诉说思念之情后,又握住了师兄的手,问候了别后情形。然后,将手提电脑双手捧到恩师手中,说:“老师,我不及师兄万一,这点小礼品就请你笑纳了,晚上若有闲,还请您打开电脑看看。”

    高凉和朴素离开济世堂的时候,胡一夫拉着他们的手,说:“明天,你们来吧,我请公证人现场公证,我会采取最公平的方式定得失。秘方究竟归谁,就看你俩谁有造化了。”

    分别后,胡一夫打开了朴素送给他的电脑。电脑桌面上有一个“请恩师审阅”的文件夹。胡一夫径直就点开了,越往下看越兴奋。为什么?这些年来,朴素创造的财富并不见少,但他承袭了师傅的秉性,一心济世助人,留下的积蓄与高凉的积蓄相比,少了很多。虽然如此,但朴素在文档中依旧满怀信心,对未来的情形作出了细致缜密的设想和描绘。胡一夫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朴素这孩子,是多么难得的有心人啊。

    合上电脑后,胡一夫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为自己有这样两个徒儿兴奋得毫无睡意。高凉和朴素都很优秀,秘方到底该给谁,他似乎也难以定夺。他想,还是看明天他们的表现吧。

    翌日,公证人、高凉、朴素准时来到了济世堂。胡一夫坐在中间,说:“徒儿,你们都是为师的骄傲,秘方给谁,我很为难,这样吧,这里有‘得失’二阉,谁得谁失,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高凉性急,上前一步就将阉抓了一个在手中。打开一看,是个“失”字。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感挂在了他的脸上。朴素看到了那个“失”字,对高凉说了声:“师兄,你失我得啊。”从从容容将另一张阉抓在了手中。他对胡一夫鞠了一躬,说:“谢恩师,你的重托我会铭记心中。”说话间,那张阉,他当着在座人的面,打也没打开,便吞进了肚子里。

    高凉并不知道,朴素手中那张阉,也是一个“失”字。事实上,两徒儿一粗放一细致,就这一点,谁得谁失,胡一夫早就心中有数了。

    胡一夫将密码箱拎出来,放到高凉手中,说:“徒儿,得失本是寻常事,不必沮丧。要知道,济世助人才是作人的根本,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吧,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派上用场的。”

    【人有好品质,就有好人生】

    高小宝

    在我人生成长的道路上,有两个人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

    第一个人是我家的亲戚,是位木匠,在我们那一带名气很响。有一年,我家要做一些家具,把他请了来。我父母对他特别尊敬。我颇不以为然。问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周到客气,父亲说:“我敬的是他的人品和本事!”就因为父亲这句话,我暗暗对他多了关注。随着他完工成型的家具越来越多,我开始对他的手艺佩服起来。那些家具表面光滑,线条流畅,造型简单又不失新潮,总之看上去很舒服,看来他还真有两把刷子,名不虚传。

    马上要刷油漆了,他却把父亲叫到一个大衣柜前,说,你看,这个柜门对缝不齐,得卸下重装,油漆我明天再刷吧。父亲笑了,说:“这点缝隙只有你这行家能看出来,你不说谁知道,算了,甭卸了,麻烦,油漆一漆压根就看不出来。”他却不同意,最终还是不顾父亲劝阻,硬是把门卸下来重装了一遍。这件事,让我觉得他做事专注较真,尽善尽美,一丝不苟,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做完家具后剩下一些边角料,母亲打算用来烧火做饭,他乘家里没人,不声不响用那些边角料给我家做了几个凳子和饭勺,非常实用。母亲见了,激动得不知说啥好了。他边收拾东西边说:“这么好的木料,白白浪费了怪可惜的,算是物尽其用吧!”那一刻,我对他的仰慕和敬佩油然而生。心里想,一个人品质的好坏,做人的坦荡与卑下,做事的认真与敷衍,无需大张旗鼓宣扬,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自然流露出一种风骨和秉性,打动人,感染人,润物细无声,这大概就是人格所散发出的独有魅力吧!那一刻。我彻底理解了父母和乡邻对他的尊重。

    另外一个人,是我祖母。祖母不识字,一辈子也没享过啥福,要说吃的苦却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但是她这个人对待生活特别乐观豁达,心境恬然。祖母有个剪纸绝活,她剪的东西,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令人叹为观止。我写过字的作业本,家里的废旧报纸被她信手拈来,纸在手中上下翻飞,剪刀在手里左旋右转,片刻时间,这些看似没用的东西就能被她赋予生命,变为神奇。每逢过年,她在窗户上、门上到处贴的都是红艳艳的剪纸,把一个穷家装扮得别有一番情趣和喜庆。长大后,我问祖母,真的就那么喜欢剪纸?她呵呵地说:“当然喜欢啦,咱家过去穷,要什么没什么,可你们这些小孩子想什么要什么,我就给你们拿纸剪,要什么给什么,把你们乐得当真的一样。”我又问她:“那怎么现在还爱不释手?”祖母说:“在剪纸的时候,能慢慢回味以前那些快乐。”回味以前的快乐?我心里发复咀嚼这句话。以前的日子多苦啊,可留给祖母的竟然是快乐。

    随着我年岁的逐渐增长和伴随而来的生活感悟,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木匠和祖母身上的一些品质像陈年的米酒一样,散发着浓郁的芬芳。这些年来,在我的工作生活中,我总是不自觉的提醒自己,做事,一定要像我的那位木匠亲戚那样,踏实认真,精益求精,即便不能做到完美无缺,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把它做好,不给自己留遗憾,不为过错找借口,不因事小而不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最充分的体现。做人,一定要像我奶奶那样,豁达、开朗、乐观,不辜负眼前的生活,而是把所有的经历都当做一种淬炼,把所有的奉献都视为一种快乐,不自暴自弃更不自怨自艾,学会借助美好事物来提升自己内心的幸福指数,驱散心中的阴霾与孤寂,只有这样,才能活得肆意潇洒,内心充满阳光。

    做事严谨认真,专注细致,做人踏实乐观,豁达平和,对生活充满热爱,对工作充满激情,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品质,他的人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播种梦想】

    纪广洋

    在我的家乡,一个千把口人的小村庄,在短短的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出了60多个大中专学生,出了将军、市长和科学家。截止到目前,已有100多人以各式各样的优异成绩、以各式各样的出类拔萃,走出这个小村,散布到各行各业、散布到全国各地以及美国、德国、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地。

    改革开放以后,这个小村人才辈出的同时,村容村貌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统一规划的两层的小楼雨后春笋般相继林立在曾经贫瘠的土地上。邻村的人们非常羡慕地望着这个奇迹般巨变着的小村时,本村的人们却非常崇敬地望着村中的两间低矮的小土屋__那是规划街道时着意留下的惟一的旧房屋,因为这两间旧房屋里曾经居住过一位非常神秘的老者,他在被称为“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中来到小村,一住就是七、八年的时间。当时的大队革委会(即现在的村委会)接到的介绍信上,老者的名字是“郭乃时”,身份是一个“应予保护”的老右派、一个退休的“老教授”。后来,村里的领导看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就安排他在村里的小学当语文教师,他欣然同意。跟他一起来的整天陪伴他、伺候他的“儿子”,后来也安排在小学里,教数学。人们就称他俩为大郭老师、小郭老师。

    小郭老师很少言语,大郭老师则非常健谈,不仅把课讲得忘了放学和吃饭,还常常主动接触一些年轻人,给他(她)们讲天文地理、讲人生理想。而他老人家最拿手的是圆梦和相面,他不仅给别人圆梦,还常常圆自己的梦说别人的事儿。

    有一天早晨,他对另一位青年教师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参军了,而且成了一名肩星闪烁的将军。”青年教师就问他:“你怎么做了这么个梦呢?”他说:“也许是我白天想过这些事儿的缘故,我看你气宇轩昂、性格刚毅、办事果断,不适合做一辈子的教师,而应该是名响当当的军人……”在老者的鼓动下,第二年,那位青年教师就应征入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那位青年教师,寻味着老者的将军梦,从冰雪的哨卡、从青藏高原、从老山的猫耳洞里,一路征尘、阔步走来,真的成了一名将军,现供职于国防大学。

    有一年秋天,老者当面夸奖邻家刚中学毕业的女孩,说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有一脸的福相。并说,他从收音机里获悉,那年的冬天要开挖一条大河,到时候,工地上一定需要播音员。他当场把收音机借给那女孩,鼓励她好好练习普通话……后来,那个女孩真的从工地播音员到乡播音员再到县宣传部,十几年后竟成了一位政绩不菲的女市长。

    在村里的一个建筑工地上,老者对一个小伙子说:“我一看你的手,就知道你是心灵手巧的那种人,而且是吃官家饭的人,这个小村是留不住你的。好好钻研业务技术,多读读有关的书籍,将来准能派上大用场。”而今,那个搞建筑的小伙子已是一名桥梁专家,曾到坦桑尼亚等国指导那里的援建项目。

    就这样,在他的点化挖掘下,在文革末期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几年时间里,就有十多人通过参军或其他渠道走出了小村,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开始一种崭新的人生征程,为社会、为国家成就着栋梁之材。

    等我渐渐长大,有机会和他接触时,已是1980年了(就在那一年的秋天,他被由军警护送的专车接走),那时我正上初一。记得是他找的我,说是想看看新版的教材。于是,我俩聊起来。我对他说,村里的人们都快把他当神看了,对他的身份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并好奇地问他,在十年浩劫的岁月里,你是怎么保留梦想、看到希望,并将它们寄托、播种在年轻一代的身上的?

    那时,在他的点化和前面几个成功者的影响下,小村里的军官、干部、大学生已明显地高于其他的村庄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小麦,总是在萧条冷落的秋后开始播种,经过严寒的冬季才等到春暖和收获季节的……”

    其实,每个人、每个心灵都是一片沃土,最终的成败得失,取决于对梦想的适时播种。

    【理发男孩】

    顾文显

    某天,我去市场买菜,突然被一个哑巴男孩扯住不放,马路对面一座小雨亭,廊柱上挂着片纸壳儿,上面写着“理发、刮脸”四个字。

    这么俊俏的男孩,怎么就会是个聋哑人!我对他晃了晃手中的食品,对他用夸张的口型说,明天。

    他高兴了,在手上认真地写了一个“明”,又写了一个“天”,征询地望着我。我点点头,那男孩就仿佛真的做成了生意,冲我作了个长揖,就转身物色另外的顾客去了。

    走出去100多米,我越想越不劲:他会不会认为我骗了他呢,如果回过味儿来,这孩子今天得多伤心啊。我提着东西又转回去,拍拍他的肩。

    这下子坏了。他以为我改主意要马上理发,就堆满一脸笑,把我往马路对过请。我赶紧解释,指指他手腕上,意思是问他明天几点工作。费了好大劲,他才彻底明白我的意思,很感动地告诉我,明天九点到十七点,他都在那个雨亭中等我。

    一路上,我暗暗叮嘱自己,不可忘记了对那聋哑男孩的承诺。

    第二天上班,领导突然要开会,为一个什么问题,大家争论不休,吃完工作餐,继续争论,我早把理发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下午四点多,窗外猛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马路上积水很深,行人狼狈不堪。大家隔窗欣赏外面人的窘状,很有一种优越感。我看到一位推车子的小贩,在积水中艰难地行进。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聋哑男孩,我答应过他今天去理发的呀。跟同事说了,同事就笑,这大雨,谁还在傻等着你,有病啊。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行,我无论如何得过去一趟,哪怕他不在,我也就安心了。我冲进雨中,好歹拦住一辆出租(其实步行也只用十几分钟),钻进车子时,我身上便湿透了。

    远远地,我看到那个雨亭子,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双手抱臂,显得是那么孤独和凄冷!车子只能在路边停,我顶着雨窜过去。那男孩认出了我,傻乎乎地咧开大嘴,只知道笑,马上为我脱去湿透了的外衣,小心地挂在亭柱子上,他开始为我理发。

    雨潲得厉害,本来就湿透了的膝盖又潲上了雨水。男孩把我尽量往后挪,这样就淋不湿衣服了。可我无意中一回头,发现他的脊背却露在亭子外,雨水哗哗地流在他身上!

    我俩推让了好几次,才算把头发剪完。男孩很兴奋,好像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剪完了,我掏出一张10元币给他,随他收吧。而他哇哇叫着不接。我心里格登一下,要敲诈?可毕竟是聋哑人,别跟他一般见识吧。我又掏出一张百元的。这回他还是不接,只是直冲着我鞠躬。

    怎么,100元还不知足?然而,这个哑巴身体强壮,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剃刀,我一个50多岁的文弱书生,想抵抗,想逃跑,都是不可能的。雨中望不见一个人影儿,我的确感到从未有过的后悔和恐怖!口袋里共有160块钱,我都掏出来。咳,你说我倒是找这份不自在干什么?真是活该。

    那男孩看出我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将剃刀收起,反复跟我比划,终于,我看出门道来了,其实哑语不是很复杂的,比划多了,我能懂,他是说,你能来,我很感谢,不收钱了。

    他等在雨中,又淋得后背透湿,都是为了白为我服务?这回轮到我内疚了,刚才还怀疑人家要敲诈呢。

    男孩又朝我竖了竖拇指,似乎是夸我守信用。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带尖柄的塑料梳子,探到雨亭外的草地上,每写一个字,让我看一下,他写的是:“可以叫你爸爸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窜了出来。可怜的哑巴孩儿,我如何担得起那么神圣的称呼!我一把搂住这男孩儿,任他顶着冷风呜呜的哭,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的身上。

    不能给他很多钱,那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我写一篇文章吧,呼吁大家都来关心、尊重和疼爱残疾人,之后再把样刊送给他。我知道,这孩子能活到今天,他一定还会同样坚强地活过明天,后天,直到他老去。

    【老师的承诺】

    顾文显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家乡的小学读初中。学《海上日出》这一课时,范老师神往地说,咱们山村没人看到过大海,这样吧,明年全公社统考,你们哪怕有一个进入前10名的,老师就带他看海去,所有花销都是老师出。课堂上欢声一片:整个小队祖辈几代人都圈在这大山里,连火车都没见过,对大海的向往可想而知!

    从那天起,全班同学都较上了劲儿,虽然我们清楚,考前10名根本不可能!全公社12处戴帽中学,400多学生,那也不包括我们,我们是不被上级承认的“黑学校”,两位老师可怜12名小学毕业生无人能去公社所在地读书,硬是在队办小学之外扩充了一个初中班,所有课程都是他们俩额外兼任,这样的基础,敢与外面的“正规军”比嘛。

    而范老师却无比认真地说,他心中有数。“假如没那个希望,我岂不是给大家个空头承诺,跟流氓有什么区别,还老师呢。”

    反正我下死力气读书,就冲范老师这一片苦心。大海是从来没敢想,范老师是个民办,全年挣的工分,不过值一百元左右,万一考上一个,那可就尴尬了,他拿什么买车票!

    那时候初中总共二年,之后,就得到公社读高中了,需要考试,全公社取250名。名单一公布,范老师哭了,我们12个同学全部入选,最差的排第101名,而我和另两个男生名列2、3、6名!范老师严肃又有些内疚地地说,花不起钱啦,我只带你们三个看大海去,回来,给同学们一人一份礼物,他们也应当受奖……范老师耐心地到我们三家做工作,家长哪好意思让老师破费,可自家又穷得叮当响,只能推三推四。老师急了:“您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吧,以后我怎么教学生!”他找出地图,反复计算:“咱们就近到锦西县,火车票10元整,来回有150元够了。”

    终于在暑假里的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范老师率领我们两男一女三名弟子,走出了大山沟。范老师快活地吟诵两句宋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我们见到并坐上了火车,那颗心呀,简直要蹦出来了。傍晚,到了通化市,在那里换车。剩余三个小时,老师带我们在站前游览。城市灯火辉煌,把我们三个全看傻了。老师问:“城市大不大?”我们答,大。老师意味深长地说:“北京上海,比这不知要大上多少倍。回去一定要读高中,我做你们家长的工作,你们不能总圈在山沟里!”那一刻我明白了,范老师不仅是为了兑现他的诺言,更是要让我们认识山外的世界。

    在火车上,我发现范老师不睡觉,时常在过道上焦躁地走。考试前那几天,他的鼻子一侧陡然起了一片红肿,据说特别疼,师母逼他去医院,他嚷着说,什么时候,我还顾得去医院?考试结束,匆匆去了趟地区医院,他又带我们看海。现在,老师的患处肿得更高了,把内眼角使劲往下拽,样子有些滑稽,他能不疼吗。我不时悄悄地捏我的裤子,那里有妈缝在内裤里的5元钱,我想,不敢花,留着给老师看病。

    范老师让我们三个成为山沟里第一批看到大海的人!范老师问我们:“有什么感想?”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将来考大学,不在山沟住了!”范老师笑了,笑得好开心哪,那天,他还在海边就着小咸鱼喝了一些酒。

    回来以后,范老师不顾休息,挨家做工作,让我们一定读高中,没文化不得了啊。范老师可不是一般的教师,能常在省报上发表诗歌……据说在全市作者中都是优秀的。市里一家名校两年前就有意聘请他去专教作文课,并且有转为正式教员的可能。然而,老师为把我们这个班送出山沟,迟疑着不走。这次,他总算松了口气,并对我们几个成绩特好的说:“我调过去,接着也把你们转去,只有到市里,才能考上大学;出不了读大书的,咱山沟就没指望。”

    入高中的第一个星期忙得很,直到半月后,我们才于周末回家。到家后,发现父母眼睛红红的,原来我们的范老师没来得及去市里那家中学报到,就先自病倒了。父母马上带着我去看范老师,说他快不行啦。

    老师!范老师患的是额窦癌,已经到了晚期。没有钱住院,索性回家等死……我吃惊地看到,平日里谈笑风生的范老师半边脸肿得跟南瓜相似,眼睛已失明。我抓住他的手失声痛哭。范老师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说:“别这样,丫头,我这一生足了,我看到了大海,我还带出了山沟头一批看海的学生。”我哭着说,如果不为我们,您的病是不是不至于这样?老师笑了:“早知道是这种病了,出发前我去过地区医院。迟早是个死,我不能在你们面前失信,老师有一千个理由,带不到你们海边,总归是失信,只是把你们带入市区的计划成了空话。白姗姗,你答应我,将来有了好消息,要告诉老师一声。”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句代表生离死别的话,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我们几个坚持要陪老师到最后。书不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可范老师几乎是把我们骂回了学校。他说不想看到这样的学生,假如视学习于无足轻重,那他的心思可就白费了。于是我们天天放学后跑回来看老师,天不亮又往回赶。这样,我们也没送成敬爱的老师,10月4日的中午,我们还在学校上课,范老师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永远忘不了“青山遮不住”的词句。后来,没有了学校,那个小山沟的村民陆续搬走,那条崎岖的山路也生出了灌木和荒草。

    我在北京读完大学,分配到省城机关。差不多每年暑假,我都让丈夫陪同前往,那崎岖的山路尽头,安睡着我心中的偶象,是他把我带出这荒僻的小山沟。我跪在老师坟前烧纸,不是冥钞,全是我当年发表作品的复印件。我要让敬爱的老师知道,他的学生当年也对他有过郑重的承诺。

    【友情是株生长缓慢的植物】

    顾晓蕊

    推开窗,天刚微亮,一轮红日从远山中冉冉升起。宿舍楼下的花圃里花儿开了,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我隐秘而青涩的心事。

    来这所中学已有半年多了,每天清晨我习惯推窗远眺,山的后面是我思念的家园。虽然隔几个月能回家一趟,但对第一次离家住校的我来说,想家的滋味还是很难受的。

    不过很庆幸,在这里我认识了蓝冰。她坐在我的前排,皮肤细白如瓷,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显得水灵、俏皮。她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孩,空闲时常跟我攀谈,渐渐地冲淡了我对家的思念。

    蓝冰的家离学校不远,有一个周末,她邀请我到家里去玩。蓝冰妈妈做了很多小菜,盛在精致的瓷盘里。吃饭的时候,蓝冰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边夹还边说:“我妈妈做的菜很香,你要多吃点啊。”

    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招待,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临走时,蓝冰跑到院里搬来一盆花,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海棠,又叫解语花,现在把它送给你吧。”

    那盆海棠被我摆在窗台上,碧绿的叶片鲜嫩欲滴。也正是从那以后,我们的友谊突飞猛进,只要一有时间就凑在一起,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话。

    那是一个微风徐徐的傍晚,我们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上,聊起了各自的心事。

    我的家境并不宽裕,为了供我上学,母亲到附近山上砸石子。她的手上结满厚厚的茧子,原本清瘦的脸庞显得苍老憔悴。我深知母亲挣钱不容易,因此平时总是很节俭,去食堂只买最便宜的菜。

    她静静地听着,随后也向我道出心底的秘密。前些日子,她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他是阳光帅气的班长。她将满腹心事涂写在纸页上,让相思在轻舞的诗行中葱茏,妈妈看到后与她进行了一番长谈,她终于将那份淡淡的情怀放下。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夜空中升起繁星点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不久后的一天,班上有位学生患了重病,同学们想兑钱去看望他。我翻遍钱夹掏出10元钱,交给负责收款的班长,他笑着摇了摇头,“听蓝冰说你家里很穷,就别参与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跑开了。妈妈曾说过能给予就不贫穷,他偏要给我贴上“贫穷”的标签,最可气的是传话的竟是蓝冰。

    正当我为此懊恼的时候,又爆出一桩“新闻”。班上外号“小喇叭”的男生,把蓝冰的诗抄到后面的黑板上,还在题目下加了句——致班长。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起哄,蓝冰气得脸色苍白。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纷纷散去,我起身正要离开,被蓝冰喊住,“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会这样呢?”我脸色微变,嘴上却不甘示弱,“先问问你自己,是谁把我的情况告诉班长的?”

    或许是我的声音有些大了,她气呼呼地说:“看你那凶样子!”

    什么?她居然说我“熊样子”?要知道在当地方言里,这是句带有轻侮的话。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只留她一个人愣在原地。

    随后的几个月,我们俩谁也不搭理谁,有时目光碰到一起,也都会马上避开。窗台上的海棠,叶片变成黄褐色,看到它,我更觉得心情遭透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家要搬迁,妈妈到学校办理转学手续。同学们送来很多漂亮的名信片,并在上面写下祝福的话。我悄悄地望了望蓝冰,见她一脸静如止水的神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再想想那天的事,尽管她的话伤了自己,可是我也有错。她跟我倾诉内心的苦痛与快乐,是为了让彼此更好的成长。然而,当“小喇叭”拿着地上捡到的纸团,神秘兮兮地来问我时,我漫不经心地抖落了她花瓣般的心事。

    我心里浮起丝丝愧疚,又不好意思主动跟她说话。当我清理完书桌将要离开时,蓝冰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条粉红围巾,真诚地说:“这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礼物,希望你喜欢,也请你原谅我无心的过错。”

    我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啊……不不,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我们握着手相视而笑。

    回到宿舍,我意外地发现海棠开花了。胭脂色的小花,一朵挨着一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友情是株生长缓慢的植物,要用爱心和耐心来浇灌,才能如花儿般绚丽绽放。

    我托同学把海棠转交蓝冰,再后来我们经常书信往来。我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记得她给我的温暖,这一段难忘而美好的记忆,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抹去。

    【在洼里教书】

    侯秀红

    北大洼的夜,是与别处不同的。水气和雾气,迷蒙在星空之下,浩浩荡荡地游弋。空气里充满着水的味道,雾的味道,草的味道和花的味道。

    远处村庄里的灯火悬浮着,歪歪斜斜地铺满了视野。

    学校里的早晚自习,各有两个小时。统计起来,孩子们的上课时间每天都有十多节。课上得多了,饱尝辛苦的就不仅仅是老师们了。

    有些孩子倦怠了,常常借口跑厕所,到外面去透一口气,或者干脆窜进野地里溜达一圈儿。

    早自习还好说,黎明时分,早起的农人随处可见,孩子们被晨光笼罩着,露出一脸得意。

    最担心的是在晚上,校园里黑咕隆咚的,水塘又多。过不了多久,我们便停了课,满院子里去寻找。

    洼里的孩子,不分男女,一律的胆大、泼辣。孩子们的宿舍外面,便是一片旧坟场,其间仅有一道矮墙相隔。

    分不清朝代的旧坟茔,被垒砌得千奇百怪。里面碑石林立,不时地让人感觉到头皮发麻。

    附近的一位百岁老人说,别看这些坟墓当初筑得光鲜,里面躺着的其实都是些饿死鬼呢,近百年了,也不见得有谁来烧上半个纸钱。

    孩子们则不这样认为,他们说凡是死得光鲜的,活着的时候必然奢华。有三妻四妾伺候着,金银珠宝应有尽有。殉葬的东西,多得数不过来,谁还稀罕那么几沓子粗粗陋陋的烧纸?秦始皇肯定早已经没有了后人供着,但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在那边潦倒成一个穷光蛋吧。

    有了这样的理论支撑着,谁也不再担心那些光鲜的鬼们,会无端地从舒适富贵中爬出来,欺负一群身无分文的孩子。

    所以,这片坟场,就成了一部分调皮捣蛋的孩子,逃避上晚自习的最佳场所。

    有一次,我明明看见坟地里有火光在闪,就断定是班里的大辉和刘力躲在里面偷着吸烟。于是把手电的光束跃过矮墙打过去,结果却惹出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叫,吓得我拔腿就跑,慌忙中还崴了自己的脚。

    大辉和刘力汗涔涔地跑回教室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伤痕累累。不等我开口,快嘴的刘力抢着说,老师,刚才吓着您的,不是我俩。都是头年就辍学了的皮蛋和狗熊多事,这不,刚才被我俩狠狠教训了一顿,替您报仇了。

    从大辉和刘力鼻青脸肿的状况看来,被教训了一顿的,肯定不是皮蛋和狗熊。皮蛋和狗熊这俩孩子我认识,以前他俩为了把古坟里的鬼引出来,在每个坟背面的坟门上,都写上“此门不同,请走南门”的字样。当然所谓的南门,是他们用树枝刨开的洞。

    几次三番未果,两个人就往坟洞里猛扔点着了的鞭炮。“噼噼啪啪”一阵闷响之后,跳出来一条碗口粗的花蛇,花蛇伸着信子对着他们直喷雾气,吓得这两个孩子瘫坐在地上,变成了真正的“皮蛋和狗熊”。他们的家长担心孩子再惹出大祸,开一辆农用三轮车“哒哒哒”地来宿舍里拽了孩子就走,连铺盖卷儿都不要了。

    半大小子不长记性,皮蛋和狗熊,一感到无聊了,隔三差五的还是跑到老坟场里来瞎折腾。

    这一夜之后,我着着实实得病了一场。高烧,无力,忽冷忽热。当然,这病未必就与皮蛋和狗熊有什么牵扯。大辉和刘力还是理直气壮地把这俩小子拽了来,向我赔礼道歉。

    我对他俩说,先人也有灵魂哩,别再打扰他们在那边的安宁了,好吗?

    皮蛋听了哈哈大笑,他不屑地说,老师怎的也讲迷信啊,人死如灯灭,这个连我们小孩也懂得,难怪老师会被吓病了。

    狗熊也插言道,我爸嫌这些老坟占地儿,要平掉筑台田哩。

    狗熊的爹是村主任,他绝对能说到做到。其实把坟平了也好,免得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什里面,有一天会再跳出一些什么事端来,惊了孩子们的一场好梦。

    同事锦突然间就信了佛,并且信得很虔诚,也很辛苦。每日里诵经、燃香、供奉菩萨、不沾荤腥,还要按时去佛堂里做些法事。

    锦还不断地劝说别人,要一心地向善、向贤、向德,只有每日三省自身,佛才不会怪罪。她口干舌燥地宣扬佛法,似乎自己已经做了一辈子佛的信徒。

    她请人用毛笔写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字幅,悬挂在办公室的东墙壁上,醒目、摇曳、清雅。她还用蝇头小楷写了“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的名言警句,压在玻璃板下,当作座右铭来警示自己的一言一行。

    北大洼的人,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敬鬼神,只有遇到了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才郑重其事地拜到庙里去求菩萨。于是就有人猜测,锦的生活中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吧。

    锦听了,煞有介事地把手一合,口中念念有词,她说:“一切自知,一切心知。积善成德,佛法无边,阿弥陀佛。”

    我私下里想,锦啊,你就站在讲台上对着你的学生去念“阿弥陀佛”吧。

    我和锦,从初中时就是同学,十几年来也算是亲密无间了。她陡然间笃定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总觉得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内心里消受。

    葛校长对锦也有了看法,开会时有意无意地会流露出来。有一次,两个人甚至还因此而发生了冲突。

    那是一个夏天,葛校长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次钓鱼比赛。在我们的校园里,有两面池塘。池塘的水草下面,躲藏的鱼儿成群结队,整天像赶大集似的游来游去。

    这次比赛每班各出十个选手,六十名选手组成的垂钓队伍,场面很是壮观。

    锦整整一天都在区里参加教研活动,也就是说,这次钓鱼比赛,锦压根儿就不知晓。

    傍晚回来,锦只看到了这次钓鱼比赛的辉煌成果。满满两铁桶鲫鱼、鲢鱼、黑鱼和草鲤,鱼们无一例外地都在做着垂死前的挣扎。

    锦的一颗心颤抖着,把一百元钞票“啪”地拍在葛校长面前的桌面上,然后拔腿跑了出来。

    葛校长当时正在接电话,没弄懂锦的意思。等他放下电话,抓着钞票跟出来,锦已经把两铁桶鱼呼呼啦啦地倒进了池塘里。葛校长急得直跺脚,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同学们,那天的晚餐会吃一顿免费的全鱼宴。这下可好,全鱼宴泡汤了是小事,失信于人是大事。尤其是葛校长,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锦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向孩子们解释的事,包在我身上,肯定不会给校长惹麻烦。

    葛校长听了没再说话,他把一百元钞票又甩给了锦,虎着一张脸走了。

    锦先去伙房协助大师傅做了一锅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汤,然后坐在伙房门口,等来打饭的同学到齐了,她站在台阶上大声地宣布道,今晚的全鱼宴泡汤了。

    下面叮叮当当勺匙相碰,全是抗议的声音。锦接着说,咱隔壁敬老院的老人们快揭不开锅了,我用大家钓的鱼换来一百元钱,想给爷爷奶奶们救救急,如果谁不同意,改天我领你们下馆子去吃真正的全鱼宴。

    孩子们“嗷嗷”叫着,转身去抢西红柿鸡蛋汤,吃不吃全鱼宴已经无所谓了。锦把钱交给了她班上敬老院院长的儿子,请他爸转送给老人们。锦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挂在脸上的笑容像极了盛开的菊花。她这一天的功劳实在不算小,既放了生,又关爱了老人,可谓一举两得。

    说不清什么时候,锦调换了办公室东墙壁上条幅的内容,其中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有一个多事的同事问锦,你整天神神叨叨的,虔敬无比,那你告诉我,什么是佛?佛是什么?佛住哪里?哪里有佛?你为什么学佛?

    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去求佛?佛者心也,心中有佛,坐亦佛、立亦佛、行亦佛、睡亦佛,时时处处莫非佛也。学佛是对自己的良心交待,不是做给别人看的,阿弥陀佛!”

    锦的口若悬河,让我们听得似懂非懂,懵懵懂懂。从此以后,锦便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锦大师。

    【奔赴一场豪华盛大的“喜宴”】

    侯秀红

    我们北大洼学校,很少开家长会。

    要问个中原因,既非学校偷懒图省事,也非老师们嫌费心思。葛校长说,我们北大洼的家长过于的实在、淳朴,我们的学校实在承载不下这种热切跟厚重。

    我们学校的教学,向来是封闭式的。北大洼地广人稀,村村庄庄的都零星地散落着。无论是从安全出发,还是从学习效益考虑,孩子们一升入初中,十有八九会选择住校。

    北大洼的孩子,远没有城里孩子的娇气。每天早晚两顿饭,皆是馒头就咸菜。只有中午,才能够吃一顿水煮菜。整个儿一星期,都难得见着一点儿的荤腥。

    父母们忙碌着,颠簸着。为了生计,披星戴月,东奔西走。他们觉得孩子住进了学校,就如同住进入了保险箱,自己再不用整天的牵肠挂肚,整天的提心吊胆,担忧孩子在洼里疯跑会跑出什么闪失来。他们对孩子的成长过程,还远未上升到营养学的角度。在他们的内心里,只有幸福,只有满足,只有惬意。他们透过学校那几排简陋的平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孩子朝气蓬勃的未来。

    曾经有一次,葛校长吩咐下来,让各班开一次家长会,顺便向家长们汇报一下学校的工作及孩子们的在校情况。

    那一年中考,我们北大洼学校全面开花。不管是单科评比,还是各项综合,都稳居全区第一把交椅,葛校长捧着区政府下发的黄灿灿的奖牌,内心里喜滋滋的。于是,邻近乡镇甚至原本在区直中学就读的学生,有不少托关系、走后门,想方设法拥着、挤着地要来这里借读。

    葛校长红光满面地站在学校门口,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然而就是这次家长会的情境,让葛校长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家长们戴着斗笠,挽着裤脚,汗流浃背地从集市上、从盐池中、从庄稼地里、从砖瓦厂……匆匆忙忙地跑了来,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是来奔赴一场豪华盛大的“喜宴”。

    原本是赶大集做买卖的,他们捎来了没有来得及卖尽的青菜、萝卜、咸鱼和猪肉……在滩里下盐池晒盐的,顺手便装来了半蛇皮袋子白花花的原盐;在地里浇水、施肥、侍弄庄稼的,也会掰上十几穗老玉米,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驮了来。

    不久,在每个教室前面的空地上,都放满了一堆堆小山似的物品。

    葛校长瞅着这些东西,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够恰如其分地把内心的感动表达出来。

    葛校长把早已准备好的讲话稿扔在了一边,面对着几百张同样黝黑、同样粗糙、同样憨实的面孔,深深地鞠了一躬,又鞠了一躬。

    他说,大伙儿只要信得过我,信得过我们的学校和老师,把孩子送了来,就不要太挂念。

    葛校长这几句暖心窝子的话,为他赢来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最后他又恳请大家把捎来的东西再带回去,免得让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犯错误。

    家长们“哗”的一声,笑喷了。有的说,我们的县太爷才是七品芝麻官儿,葛校长,我们压根儿就没拿你当“官儿”来对待,犯错误的事还轮不到您呢。

    还有的说,葛校长,要是拿一把青菜、几个萝卜就犯错误,天底下的官儿真是没人再去当了。

    葛校长没法,就把家长们捎来的东西,作为福利分给了老师们。他一边分着,一边直嚷嚷着受之有愧。

    我班里有一个学生叫肖福才,他的家长一直在外面做水果生意。接到肖福才的电话,也连忙开着他的破富康奔波一百多公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路过县城时,他特意从“乐佳家”超市买了五千块钱的“购物卡”。他把厚厚的一沓“购物卡”递给葛校长,说这是他送给孩子任课老师的见面礼。

    这个“见面礼”,我们谁都不敢接,葛校长当时像捧着一块烫手的烤地瓜,坐立不安。

    傍晚,葛校长就坐了公交车去县城里的“乐佳家”超市退卡了。当然,退卡的事,又惹出了一些意外的风波。我曾经根据这个情节,又另外地稍加润色,写成了一篇题为《退卡》的短篇小说,发表在市晚报地“文艺副刊”上,曾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葛校长读了,并没有说什么。他把退卡的钱,让信佛的锦老师送去了乡敬老院。

    自此以后,直到他离任,北大洼学校再没有组织第二次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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