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秋。

    温小北想回家，回父母的家。

    只有回父母的家了。现在，温小北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以前有过，现在没了。刚开始的日子，小北不适应。现在，不仅适应了，且越来越迷恋这种生活。

    上班，写作。穿很宽松的睡袍，在自己的房间走来走去。多好呀！

    就这样下去吧，省去了许多俗事。在清静的夜里，在宽松的床上，温小北靠着背垫，散乱着头发，看窗口的月亮，想。

    可小北的朋友们都不愿她这样下去，他们碰到好的单身男人，总是设法介绍给小北。

    上个周末，一个同学死命给她介绍了一个。见了一次面，印象颇为不错，相貌堂堂，热情大方，还颇为健谈，言语中不乏幽默。

    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见面，小北就在心里寻思。待同学介绍说他就是本市著名企业家石川时，她恍然大悟。

    在电视新闻里见过，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之一。与在电视里表现出的霸气相比，面前的他更显得温文尔雅。小北的心里泛起一种怪怪的感觉。

    尽管如此，温小北还是找个理由先溜了。

    事后，小北给那个同学发了短信：男人挺好，可惜我不需要男人！

    让温小北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对她颇有好感。每天一个短信，往她的手机上发。温小北不为所动，总是很温柔地将那些短信删了。

    中秋将至的浓郁氛围，逼出温小北的无限孤寂。她想念父母，还想念童童。

    童童是小北妹妹家的孩子。男孩。五岁。

    于是，中秋前夜，温小北回到家。父母当然很高兴。他们说，女儿比上一次瘦了，眼角也多了些许皱纹。温小北摆摆手，问，童童呢？

    话音刚落，童童就像小鸭子样一摇一摆地出来了。

    小北说，想大姨吗？童童说想。小北伸过脖颈，童童在她两边脸上各亲一口，很响。

    小北很喜欢这个孩子，每次回家前，总让妹妹将这孩子送过来。

    有时，小北的心头还会漫上一种伤感的情绪。她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倒不是她独身的缘故，更主要的，是她曾经的一种妇科疾病，夺取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小北让童童背诗，童童很听话，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先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然后是“春眠不觉晓”，一首接着一首，那神态逗得小北哈哈大笑。

    躺在床上，小北又给童童讲了几个童话故事。童童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住了小北的耳朵，细细地揉，搓。

    眨眼的工夫，童童睡着了。

    温小北却睡不着。听母亲说，这摸耳朵的习惯，她小时候也有。每到要睡觉的时候，小北总要抓住母亲的耳朵。如果母亲不在家，温小北肯定睡不好觉。有一次，小北的奶奶生病了，母亲到医院去陪护，到夜里十二点才回来，温小北还没有入睡。母亲在她身边刚一躺下，小北立即抓住了她的耳朵，一分钟的工夫，小北就呼呼入睡了。这个习惯一直到上中学。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石川的，小北赶紧摁断了。可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北干脆关了机。

    第二天，到九点钟，小北才起床。开机，几条相同的信息在一片音乐声中，像鱼一样，一条一条蹦出来：让我们一起看月亮吧。这几条鱼，在小北的心里“泼泼拉拉”，搅起水声一片。

    一个男人真诚而无助的面容，在手机屏幕上忽隐忽现。

    小北决定提前回去了。尽管小童童哭着闹着，扯住她的手不让走。

    当天晚上，小北和石川坐在城里的酒吧里。

    石川仍然温文尔雅，比上次多了一些休闲随意。那天晚上，他们谈了许多的话题，但绝口没有婚姻的内容。虽然如此，温小北还是在心中将他与前夫作了一个暗暗的对照。不对照不要紧，温小北喟然感叹少女的清纯与不谙世事！

    石川说得最多的，是他的母亲。

    石川说，他十岁时，母亲就抛下他和父亲，走了。

    石川说，十岁之前，他一直跟着母亲睡，父亲是一个工厂的保卫人员，值夜班。

    石川说，许多年了，母亲一次没回来过，他现在都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石川说，母亲离家的那天，是中秋。那个夜晚，月亮很大，很圆，很亮。

    那天晚上，石川喝了许多的酒，小北也喝了许多的酒。醉意迷离中，小北和石川来到了宿舍，和衣而卧。天明醒来，小北发现自己的耳朵正被石川一只宽大的手软软地捏着。再看石川的脸，憨憨的睡相，嘴角竟流淌着很轻的不易发觉的笑。

    小北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说，妈，我找了一个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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