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的话-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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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白年过六十,精神变得恍惚迷离,经常被一些怪梦缠绕不休,以致阴阳颠倒,静躁不分。

    桑自说,太闹,太闹,在菜场吗?

    女人说,在家呀,家里就咱们俩人呀,你没说话,我没言语,闹什么呀。

    桑白说,快跑,快跑,墙倒了,推土机进屋了,轰隆隆的。

    女人说,不是咱家的墙,是西小区在拆屋,隔一条街呢。

    女人扭脸去,攒了攒泪,心里叹息,才六十的人,怎么就分不清东西远近,糊涂了呢?

    女人请来一个老中医。中医把了脉,相了舌胎,说,五脏如五行,相克亦相生,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肺生肾,肾生肝,肾克心,心克肺,肺克肝,肝克脾,脾克肾。病人肾水不足,心火过旺,阴阳失调,失眠多梦。当济肾水以制心火,调理阴阳。言毕,中医画出一团如蝌蚪游泳般的文字来,说,抓药。

    几剂中药下肚,愈发迷糊。

    桑白说,森林,大片的森林,头顶上树影浓密,看不见天,脚下草叶茂盛,湿漉漉的。我就这么走呀,走了三天三夜,走不出森林,走不出草地。

    女人说,啥森林,草地的,你在医院里。手伸出来,别动,护士为你挂水了。医生说了,挂几天水,镇定镇定就好了。

    桑白的眼前,仍然晃动着茂密的森林,湿润的草地。

    桑自就闭上眼。记忆穿过森林、草地,向遥远的岁月探寻,似有无数发丝迎风飘起,将人生的镜头密密覆盖。

    桑白出生苏北响水河口的一个小村。那里有桑白的初恋。

    初二那年,桑白的班上来了个女孩,叫小雨。小雨的父母是苏州人,被下放到农村来,小雨也跟着来了。小雨长得真漂亮,雪花一样白的皮肤,蝌蚪一样黑亮的眼眸。尤其是那黑黑长长的头发,被她母亲梳成一对细细长长的小辫子,辫梢上还缀着两只蝴蝶结,走起路来,微微摆动,像摆在他们男孩的心里一样,痒痒着呢。

    桑白经常看着小雨的辫子出神。小雨的头发天天洗,辫子天天都重新编。桑白有时真想摸摸小雨的辫子,可桑白不敢。桑白很羡慕那个叫小丁的男生。小丁坐在小雨的后面,他可以更清晰地欣赏小雨的头发。

    一次,小雨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惊叫一声,原来,她的辫子被小丁绑在座位上了。小雨疼得哭了起来。桑白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过去,对着小丁就砸了一拳。小丁也不示弱,两人就扭打起来。直到老师来了,才将他们拉开。

    后来,小雨走了,跟随她父母回苏州了。

    小雨一家回城的那天,有很多人送,桑白就躲在人群里。那天,小雨没有梳辫子,而是将头发披散在肩上。桑白觉得,其实小雨不梳辫子也很好看的。

    小雨上车的那一刻里,桑白哭了。桑白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不能再见到小雨了,那个摸一摸小雨辫子的想法也永远不会实现。

    后来,桑白考上了苏州大学。毕业后,桑白留在苏州,并且娶了苏州的一个姑娘为妻。妻子长相一般,却梳着一对长辫子。桑白看着妻子的长辫子就想起小雨。

    新婚之夜,桑白将妻子深情地拥在怀里,一遍遍地抚摸着妻子的长辫子,并且贪婪地在妻子的发丝上亲吻。

    以后,每个夜晚,桑白都这么做。

    现在,卧在医院里的桑白,脑海里经常闪现出飞舞的长发,时而拧成一根辫子,时而像瀑布一样流淌开来。

    闭目静思的桑白,忽然感觉到有柔柔的东西拂着他的脸。他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小雨。小雨没有变,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皮肤白白的,眼眸亮亮的,梳着一支辫子。小雨低着头跟桑白说话,那辫子就落下来,正好落在桑白的脑门上。辫梢在桑白的脑门上轻轻地拂来拂去,桑白伸手就接住了那辫梢。桑白的手太瘦,干瘦如柴。桑白就用干瘦如柴的手在小雨的辫梢上深情地摩挲着。

    一声惊叫将桑白震醒,他赶紧松开手。桑白看到为他打点滴的女护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辫子,出了病房。

    女护士到了隔壁的一间病房。病房里住着一位老太太,由于化疗,头发全没了。女护士边为老太太打点滴边说,妈,刚才,隔壁有位老头,我为他打点滴时,他竟然用手摸我的辫子,真是个老神经,我回去可得好好洗一洗。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很疲倦地闭上眼睛。女儿没有注意到,有两滴晶亮的东西在母亲的眼窝里滚动。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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