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姐叫秀琴。

    三表姐小时候不吃书。我刚读书的时候，老师出了几道算术题。我不会做，找隔壁四年级的三表姐。三表姐做了，我满以为能得到老师夸奖，不料老师把整张纸揉了，扔在地上，斥道：十道题错了八道，笨死了。

    我才知道，三表姐在他们班是倒数第一，而且连着留了两级。

    三表姐小学没毕业就念不下去了，下来帮大姑做点农活。三表姐娇气，干不惯农活。大姑没办法，只让她在家里刷锅洗碗。

    稍稍大点，就到邻县滨海一个亲戚开。的饭店里做服务员。

    三姐长得很好看，乡里很多人为她做媒。大姑三天两头往滨海县城跑，让她回来相亲，可三姐不回来。

    三姐说，我不想在乡下找。

    不想在乡下找，当然是想在滨海县城找。

    可滨海县城就这么好找？

    县城里的人，就会轻易地要一个乡下姑娘？

    一次次地打击。

    就在三姐灰心失望的时候，她遇到一个开废品站的小伙子。

    就是这个小伙子成了我的三姐夫。

    三姐夫姓温。都叫他小温。

    小温是个胖子，长得也黑，还有一只眼睛不太好。他唯一的优点是滨海县城人。

    我很少见到他。最多过年的时候，他跟三姐回娘家，碰巧我也去大姑家，能见着。

    看得出来，小温很勤快，对三姐很好。

    我考上大学那年，是到滨海县城跟车去的学校，在他们家里待了一晚上。

    小温亲自下厨，为我们做了几个菜，说给我庆贺一下。

    他的手艺很不错，菜做得很好吃。

    那天，是三姐煮的米饭，很不幸，饭煮糊了。

    上车的时候，三姐塞了10块钱给我。

    大学毕业后，我到银行工作。有一天，小温一个人来。小温想拿贷款，扩大他的废品站规模。

    我有些犹豫。

    小温说，我这么丑的人，配不上你三姐啊。我想尽快致富起来，让你三姐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打动了我。我当即给他贷了5000块钱款。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5000块钱是笔不少的数目。

    不久，我父亲来，问我，小温在你这儿拿贷款了吗？

    我说，拿了。

    我父亲说，你自己还上吧，他坐牢了。

    原来，他多次收买别人偷来的公家的东西，包括电线、井盖，金额巨大，被判了六年刑。

    我大姑父去看他的时候，他让人给我带话：我出来会还的。

    我大姑父把话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把话传给了我。

    我听父亲的话，把钱还上了。

    一晃十年，我再也没见着小温。

    后来听别人说，他坐牢回来了。找了几个挣钱的门路，都不太行，亏本。

    去年春节，大姑父八十大寿。小温和三姐都回来了。

    小温比以前瘦了，黑，那只坏眼一点光也没有。更显得老了。

    桌上，他不停地敬我酒。

    他说，小二舅，那钱，我会还上的。

    他说，小二舅，实在对不起，拖了这么长时间。

    他说，这么多年来，我苦坏了，本来攒好钱，几次要还的，可是逢上我父母先后生病，要钱；逢上老房子坏了，要重买，要钱；逢上两个孩子念书，要钱。你知道，在城里没个正经工作，生活很难的，当初还不如在乡下种田呢！

    他一杯一杯地酒，一口一声小二舅，不住嘴地道歉，倒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旁边，三姐劝他。最后终于忍不住斥道，你糖尿病还敢喝，喝倒床上谁来服侍你，这么多年，你还嫌连累人不够！

    我赶紧夺过他的杯子。

    他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桌上的人有点无措。我劝他，别哭，会好起来的。

    我还说，不就5000块钱吗？不用还了，我也不在乎。

    有一句话，我始终没说出口。

    就在他坐牢后不久的一天，三姐专程到银行找到我，把5000块钱连本带息还给我。

    三姐说，他坐牢了，我也没什么依赖了，跟一个小姐妹合伙做了点生意。

    她还嘱托我，千万别跟他说，我还钱了，让他有一种紧迫感。

    三姐还说，我嫁给他，以为他是城里人，有个依靠，不料，恰恰是这个城里人，连累了我。

    我知道这几年，三姐瞒着小温在外做了生意，积攒了一些钱。她不想把钱花在和小温的生活上。

    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小温。

    等到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工作了，我就和他离婚。

    这是三姐在吃饭前对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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