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店纪略-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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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晓芬的怀孕让老卓的肩膀上多了一份压力,也多了一份动力,他炒菜的时候,火旺勺响,一旦不忙了,就赶紧折一根树枝放在嘴里左咬右咬。他把烟戒了,为了省点钱;酒也戒了,这就不单为了省钱了,他一喝酒,睡觉就打呼噜,一打呼噜,马晓芬就神经衰弱。以前还可以马虎,现在不行了,他必须照顾好马晓芬的睡眠,照顾好她,也就照顾好了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是金色的,老卓几次梦见了他的笑脸。

    “一定是个男孩。”马晓芬说。

    “女孩也一样。”老卓把耳朵伏在马晓芬的肚子上,听了又听。

    “才多大呀,你能听出什么?”马晓芬要推他,手势却变成了抚摸。

    老卓沉浸在他和马晓芬的幸福里,他俩谁也没想到,仅仅事隔三天,120就呼啸而来,把老卓拉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到了老卓小店请工商、税务、防疫、消防吃饭的这一天,大家都早早地到了,小店跟过节一样,从里到外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工商和税务俩胖子由刘总陪着,最先进到店里;随后是防疫;二哥陪着消防的略晚,这也是老卓最担心的。见到二哥,老卓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脸上如开放的菊花,又明丽又灿烂。

    菜早就预备下了,而且是半成品,客人抽烟的工夫,十几道菜就上齐了。马晓芬今天烫了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略施淡妆,一下子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刘总开了她一句玩笑,她的脸上还起了一道少见的红晕。二哥说,这是我妹子,别逗她。老卓附和,对对对,小芬现在是有哥的人了,今后谁也别想欺负她。

    大家齐声说:“不敢,不敢。”

    于是,开席!

    马晓芬认认真真地给二哥鞠了三个躬。踏踏实实地叫了一声:“哥。”

    “妹子。”二哥回道。

    仪式简单,但格外庄重,大家心头装着一份真诚与美好,都不约而同地把杯里的酒干了。

    就在这时,小店的门外进来一个人,门响时,马晓芬机灵,首先站起来,迎了出去,可她刚一迈步,就遇见鬼一般,头发竖立,脸色惨白,惊恐至极地叫了一声:“妈呀!”

    她人向后退,老卓向出奔,整个人挡在她身前,半截铁塔一般。来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张眉立目,血灌瞳仁,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老卓来不及反应之时,已经把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刀拔出去,又刺,老卓探手去抓,死死地握住刀刃。二人争执间,二哥冲了出来,劈手一掌,打在来人的一张变形的圆脸上,这一掌用极了力道,来人横飞出去,撞碎了门框,重重地砸在地上,又翻滚几下,脸朝下,趴在了小马路上。

    来人是马晓芬的丈夫。

    上一次,马晓芬昏倒在家乡县城的雪地里,被好心的司机救起。司机送他们回了家,可他的事迹却上了当地的电视。马晓芬的丈夫从电视上一眼就认出了马晓芬,他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想法儿结识了那位司机,并从他的口中套出了马晓芬和老卓开店的地址。

    他是来杀马晓芬的。

    他认为马晓芬的出走,彻底粉碎了他的生活。

    他在电视上也见到了老卓,以他的断想,马晓芬与老卓早就认识,而且,一定是婚前就认识,马晓芬生的孩子是老卓的,马晓芬是怀了老卓的种嫁给他的,马晓芬欺骗了他,并且,为了老卓,她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晓芬在的时候,他还可以泄愤。

    马晓芬走了,他连泄愤的机会都没有了。

    十几年来,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马晓芬,然后杀了她。

    一切在别人看来是可笑的。

    可在他的心目中,是合理的,甚至是合法的。

    120来了,拉走了老卓;110来了,拉走了马晓芬的丈夫。老卓躺在救护车的急救床上,二哥和刘总陪在他和马晓芬的身边。马晓芬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唯恐他就此离去。

    马晓芬哭成了泪人,她说:“老卓,挺住啊!老卓,我们还要开店呢,我们还要生孩子呢,我们还要开连锁店呢,我们还要白头到老呢!老卓啊,我爱你啊!老卓,我爱你!”

    标题书法 张立民

    原载《作家》2016年第12期

    原刊责编 王小王

    本刊责编 黑丰

    作者简介:于德北,男,1965年10月出生于吉林德惠县。中国作协会员,吉林省作协全委,长春市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2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在《作家》《小说选刊》《南方周末》《北京文学》《小说界》《诗刊》《山花》等刊上发表作品四百余万字。曾出版长篇小说《零点开始》、长篇随笔《我和端端》、短篇小说集《少年菊花刀》、长篇少儿科幻小说《拯救海底城市》等共计六十余部。其中《杭州路10号》获首届“海燕杯”全国征文一等奖;2007年获第三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2009年《美丽的梦》获“冰心图书奖”。另获得过长白山文艺奖、君子兰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奖项。有作品被译介到日本、俄罗斯、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

    创作谈:卸不下这滚滚红尘

    于德北

    夜深了,我无法也不能入睡。在父亲八十三岁的生命里,这是第几次被通知病危,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母亲、妹妹,一直守候着他。夜深了,我们这个家庭最原始的四个成员都在,但这样的病状里的圆全,恐怕很快要破碎了。我置身在最为踏实的生活里,也放量在最为现实的小说里。总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写小说?类似于这样的话,我也曾无数次问激励过我感动过我的那些前辈大师。我问过托尔斯泰,问过海明威,问过米兰·昆德拉,问过加缪,问过舒尔茨,问过博尔赫斯,问过卡尔维诺,问过川端康成……我听到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为了痛苦与欢乐。痛苦与欢乐,这样的交织,漫过我的精神弥入我的灵魂,让我慢慢地释悟了从生到死的全部过程。三十年前,当我无缘于大学校门,沦为“待业青年”时,我是痛苦的;二十五年前,当我面对文学的神圣殿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前行还是放弃的苦闷袭扰我时,我是痛苦的;二十年前,生活的拮据迫使我不得不频频更换角色,以应对随时出现的种种困难时,我是痛苦的;十五年前,当我奋斗了努力了坚忍了守候了一程一程的寂寞,仍然被文学的和从事文学的人诟病着的时候,我是痛苦的;十年前,我认真地回望“离经叛道”“羞羞答答”“稍具真诚”“真心向勇”这磕磕绊绊的桎梏,参悟来路坎坷时,我是痛苦的。而五年前,当我有机会第二次离家独居,远离原点,放下包袱。守素持简,安适本心,站在彼时岁月的制高点上俯瞰“小我”的时候,我突获“禅喜”,内心中那颗黑暗的弹丸突然开裂,从善如流的曙光照射我胸廓的每一个角落,穷极我彼时生命整个天地里的芸芸众生——我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张张面孔纷沓而至,在我的骨骼、血液、思维、情感里澎湃奔涌,大声歌唱,清污荡垢,振聋发聩,渺小的我渺小的所谓的“痛苦”——这旧疤陈痂被刹那剥去,淤阻的哀怨、不甘、愤懑、彷徨、苦闷,瞬间坍塌,无上的美丽与光明让我的希望如新生之肉,痒痒地、暖暖地铺设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痛苦永是欢乐的基石,拾掉苔藓,自见本性。小说不是《大悲咒》,它是《欢乐颂》。虚浮的叙写永不敌踏实的报告,张扬的设问永不敌认真的回答。小说是用来证明问题,而不是说明问题。小说不是离世的学问,而是下视的哲学。《开店记略》如此,我今后的创作亦是如此。感谢小说原刊《作家》、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的编辑老师们,我新生初始的第一步,你们是我无限宽大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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