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没有注意。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对着我的那排书架上选书。他黑黑瘦瘦的，着一件背心，一条长裤，一件蓝色衬衣，交叉着两只袖子系在腰间。我猜想他可能是个暑期打工的学生，趁午休来买书的。他低着头翻书，很认真的样子。

    太阳透过玻璃窗，晃得人眼花。天气正热，老板坐在柜台里面，开着电视闭目养神，我靠在柜台前观察那男孩。他腋下夹着一本选好的书，腰间的衬衣罩住了半个身子，脚下的球鞋变了颜色，大概好久没有洗。他那条书架卖的是教辅资料，书价有些贵。男孩找完了上面几层书，又弯腰在身下一层书架上寻找。这时，他背后的衣衫拱了起来，露出方方正正的块状。不用说，他衣服里藏着一本书。男孩还在书架上挑挑选选，还没到付钱的时候，我不能断定他是暂时放放还是故意藏起。就走过去，装作无意地提醒，小心啊，超市里有监控。我相信男孩听得很清楚，便用余光观察，他没有一点点反应，继续一本本翻看。

    我走回柜台，挡着老板的视线。眼睛瞅着男孩，心里矛盾重重。

    我也有一个读高中的儿子，年龄和他相仿。儿子和我讲过一件事，说有一次考数学，笔中途堵了，写不出字。桌上的草稿纸是要上交的，不能乱画，他俯首从地上捡了张纸，准备划着试试。谁知被监考老师发现，以为他作弊，很严厉地要他交纸条。最终，老师看了空白的纸张，知道是错怪。这事伤了儿子自尊，也让老师难堪。我当然不能如此鲁莽。

    儿子读高三，为了照顾他，我才在学校旁边的这个超市打工。也许是我上班时间短，这个男孩我第一次看见。他是没有钱买书吗？如果真的是偷书，被监控录像了怎么办？我看着书架上“偷一罚十”的牌子，暗暗为他着急。

    男孩不紧不慢地又选了两本书。他捧着书向柜台走来，脸上有满意的笑容。他的脚步很快，我赶快迎上前去拦住他，他比我高一截，我仰着脸迟疑地问：你在读书吗？他咧咧嘴，点点头。我说，我儿子和你差不多，我想给他买几本资料，你这书如果好，我也买本。他又点点头说，是，是很好，便把手里的书递给我。我翻了翻，指指他的腰间说，那是书吗？也给我看看吧。男孩的脸红了，低头解开袖子卷，撩起背心，抽出书给我。我盯着孩子的脸小声说，孩子，读书人偷书不算偷，你是不是钱不够，阿姨给你向老板说说，打个折。男孩忽然抬起头，一双惊诧的眼睛望着我，绷着脸，紧咬着嘴唇。

    有什么事？是不是要结账？传来老板的喊声。显然我们的说话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是的，结账！我赶紧回答，顺手去拉男孩，男孩闪身躲过了。我继续解释说，这是我老家的侄子，他买四本书，您能不能帮忙打打折啊？老板嗯了一声，说，那就八折。我把书都递过去，男孩想阻止，我以为他怕难为情，拍拍他的肩说没事的，你不管。

    男孩窘在那里。突然，老板站起来说，哎，这本书不是我们店的，你在哪里拿的呀？

    本来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里面还写了名字。男孩大声回答。

    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带进超市，不是有储物柜吗？老板问。

    我来超市少，不会用那柜子……男孩语调低下来，瓮声瓮气。

    你以后仔细一点，多熟悉一下店里的书目。老板瞥了我一眼说。

    “阿姨，再见”！男孩喊了一声冲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着，此时如果打开监控，我的脸一定很红，很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