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生春花的时候山花烂漫，娘爱美，人也漂亮，娘就想女儿也像花一样美。
春花确实很美，和娘一样皮肤白，瓜子脸，大眼，小嘴。至于她像不像父亲，谁也说不清楚。
春花娘是个寡妇，爹有痨病，娘嫁过来两年爹就去世了。
生产队出工，娘总能受到照顾。娘漂亮，身材也好，穿的衣服也光鲜。娘去河边洗衣服，春花蹦蹦跳跳地跟，就有人在后面嘀咕：讲究么事，池塘就不能洗？把河里的吃水都弄脏了。
春花娘似乎没听见，仍然提着一桶衣服，绕过池塘，过几条田埂去河边。河水又清又亮，漫水桥下娘把衣服在水里撒开，鱼儿呼啦游走，水草便随水波摇曳。
娘走到哪里，都带着春花。大点的时候，春花想和伙伴们一起玩，但是谁也不要她。牛脚湾偏僻，很穷，最穷的是三狗和四丫家。三狗爹娘有病挣的工分少、四丫姊妹多嘴多，两人总觉得没吃饱。春花有零食，就用蚕豆，花生，麦芽糖，哄得三狗、四丫跟着跑。
三个伙伴去的最多的是漫水桥，躲在桥下玩，大人看不见，三狗和四丫才不会被父母吆喝走。
春花十岁那年，出落得水灵精怪。七月天发起洪水，水漫过漫水桥，又淹了田地，到处昏黄一片。春花在家憋了几天后出了太阳，河水退了好多。春花装了一口袋蚕豆，馋得三狗和四丫口水直流。春花说我们去趟水，到河那边分着吃。三个孩子就挽起裤腿手牵手过桥。四丫最大胆走在前面，春花在中间，三狗收尾。水是昏黄的，漫过膝盖，只能用脚慢慢探路。四丫说，如果我先到那边，蚕豆就分我多些。春花刚想说好，只觉得手一沉，本能地一拉，倒把四丫的手拉脱了，眼看着四丫滑进了河水里。三狗吓得大叫：四丫，四丫！水流不是很急，四丫在水里扑腾，起起伏伏，春花呆了一瞬，转身就向湾里跑，直着嗓子喊救命。等湾里人赶来的时候，四丫早没影了。
湾里的人都说春花是个妖精，祸水，像她母亲一样。三狗的父母拿竹条把他抽得哇哇叫，直到他保证不和春花玩才罢手。
春花隐约听见有人在后面喊私生女，春花不懂。
湾里的孩子很少读完小学的。春花小学毕业了，娘还要她读初中，娘说：好好读书，你走出牛脚湾就好了。春花的成绩不好，复读初三还是没有考上高中或中专。
春花长得美极了，尤其那双眼睛，把三狗的魂的都勾走了。初中毕业春花17岁，不会绣花，农活也不会做，没事拿本书去漫水桥，呆呆地看水，看鱼。三狗老远地看，傻傻的。
那个暑假，春花娘去了趟镇里，回来后春花进了镇里编织厂。
三狗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到城里做泥瓦匠了。牛脚湾的人见了春花仍然绕道。
上班后的春花像只金凤凰。娘很开心，娘说你现在是合同制工人，以后找个好婆家，说不定吃公家饭呢。春花说您莫操心，我心里有人。
娘一听说春花的相好是编织厂厂长的儿子刘成，娘就急了：这事不能成！从小到大，娘什么都依你，就是这事不行！春花也急：刘成哥有什么不好，人长得帅又能干，好多女孩追他，而他只喜欢我，您为什么不准？娘变得不可理喻，娘说就是不行，娘求你了！看春花还是无动于衷。娘抓起一瓶敌敌畏，娘说你再不听，我就去死。说着就拔开盖要往嘴里倒。春花扑过去抢下药瓶一把扔了，药瓶骨碌碌直滚，药液一窜一窜向外流。春花瞥了一眼娘回了镇里。
春花前脚走，娘后脚也偷偷去了编织厂。
才过几天，老板强迫儿子娶了另一个女孩。
春花回到了牛脚湾，总感到背后有芒刺的目光，春花不出门。
躺着的时候，娘小心翼翼把饭送到床头，娘说吃点吧，一点也行，春花不看不理；春花下床，娘远远瞅着，跟着。春花闷闷的，冷冷的，娘就苍老了许多。
冷战了两个月，三狗回来了，三狗当了小工头，人也精神。三狗说：花，我打小就喜欢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意外地，春花答应了。
三狗怕湾里人嚼舌，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春花出嫁的时候娘给了很多陪嫁，风光极了。
七个月后，春花生了个胖儿子，三狗的鞭炮炸了一天。给外孙洗三的春花娘乐坏了。娘说：花啊，以后，你和三狗好好过，会有福享的。春花不言不语。
渐渐地，一家人发现孩子不正常，送到医院检查是软骨病。三狗说，只要能治好，花再多钱我愿意。医生说先天的，没法治。三狗的脸苦着，继而变阴。
三狗的工程越做越大，回来也少了。春花和娘因为孩子偶尔说说话。
那夜，月亮很圆，春花抱着孩子在窗前暗暗落泪。娘过来了，娘看着春花，小声问：你还想着刘成？
春花扭过头，忍不住痛哭失声，春花哭喊：娘，我们孩子都有了，您，为什么不同意？
娘看看孩子，再看看春花，心直抖，娘颤声问：这孩子——不是早产？刘成的？
春花咬着嘴唇：——是，刘成的，我发觉怀孕才嫁给三狗，这结果，您满意了吧！
作孽啊，老天！娘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
第二天，娘双眼红肿，娘说：孩子我带回去好好养，你去找三狗吧，日子朝好处过。
娘带回孩子不久，孩子就死了。孩子死的当晚，春花娘在漫水桥跳河了。
牛脚湾里的人风言风语，都说孩子死得蹊跷；说春花娘那么硬气的人咋有想不开的事呢？
春花在城里，又怀孕了。这些话她和三狗是听不见的。
只是在梦里，春花常常回到漫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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