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声歌唱-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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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春出嫁了,像个死人一样出嫁了。玉春自己就这样觉得。她知道自己嫁过去的只是副皮囊,而她的心连同梦连同歌儿一起留在了桃林里,留在了那个落光了叶子的枯萎的桃林里。她知道为了寻她的心她的梦她的歌儿,有一个人一定天天去那里,一个人面对黄昏,面向黯淡无光的命运。一个人。

    而玉春天天要面对的是袁家摇摇欲坠的小土屋——小土屋的一面墙已经用粗木棍支了,屋里除了一铺垫着草席的土炕几乎什么也没有;还要天天面对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袁木林。这个袁木林在娶了玉春之后,天天喜得像踩在棉花上,一张黑干憔悴的脸上笑纹就像裂开的树皮。玉春坐在一个地方,袁木林就会在玉春对面的一个墙旮旯里蹲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玉春瞅啊瞅,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如果看见玉春烦了扭过脸去,他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进出出地又是给玉春倒水又是寻点什么吃食给玉春。可是玉春不看面前的男人,从进袁家的第一天她就没拿正眼看看他,更别说让他碰自己。袁木林也不急,好几天了才说一句:“俺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放心,你不愿意的事俺不干,只要这屋里有你这么个人俺就知足!知足!”

    后来袁木枝七天回门,又是围着玉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转了八圈,然后把袁木林扯到一边嘀咕了半天。她走以后,袁木林对玉春说:“俺妹子是个急性人,想让咱们早点怀上个娃娃。她问了俺好多话,我就说你啥都依俺。你放心吧,她不会对你哥不好。”

    玉春还是无话,只把脸冲着窗外,看着越来越浓稠的夜色出神,好像那夜色里藏着她想要的东西。

    袁木林又说:“对了,俺妹妹临走的时候嘱咐过了,说,不让你再唱戏。”

    玉春冷笑一声:“哼,你想让我唱我也不会给你唱的,你以为啥人都能听我唱吗?”说完,又闭了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袁家村和桃园离得不算太远,却属于另一个县,人多地少,既没有林子也没有河,盐碱地一块连着一块,东一堆西一堆地长着些杂草,像秃子头上的癞疮。玉春嫁过来的第二天妇女队长就来家里喊,玉春围上头巾就和社员们一起下地了。她尽量低着头,只干活不说话。比袁木林年轻一些的男人时不时凑到玉春跟前想开玩笑,手脚不老实的直往她身上摸,嘴里说:“新媳妇馋人儿哩,这艳福也不能光让老袁一个人享嘛……亲嫂子,好嫂子哩,你也疼疼你这些光棍兄弟……”玉春躲着,双唇紧咬,目光冰冷。闹了几天,男人们见玉春总不搭理,自觉无趣才罢了手。

    玉春嫁到袁家一个多月以后,发觉身体有了变化。无缘无故的恶心甚至呕吐使她本来单薄的身体更加弱不禁风。她忽然想起了住在隔壁的蔡国英怀她家小三时的情景。那时候每天一大清早,玉春就能清楚地听到许家院子里传来“哇哇”的呕吐声。玉春有点害怕,问娘:“许家嫂子是不是病了?”小脚的娘白她一眼,说:“一个姑娘家,瞎打听啥?”见玉春依然瞪着眼望她才说:“那女人又怀娃啦!女人都这样,娘怀你的时候也这样,嘴还馋哩,想吃!都说酸儿辣女,想吃酸的怀的就是儿子,想吃辣的就是闺女。”果然,玉春听到蔡国英吐完以后就开始嚷着叫许文轩去给她撸酸枣摘酸桃,还见人就说:“这回一准儿是小子!他许文轩要是再不待见我,天理不容!”可是等孩子生下来了还是个丫头,蔡国英扯着嗓子嚎得全村人都能听到。

    玉春心里开始揣着个小兔子一样。她尽量在呕吐的时候避开袁木林,有躲不开的时候就只好说自己犯了老胃病,总爱吐酸水。弄得袁木林皱着眉,嘴里嘟哝着:“咋老像个病秧子?瞧瞧俺妹子,像头牛,还是你老邓家有福气……”

    玉春长了个心眼儿,趁袁木林上工偷偷去找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一给她号完脉就向她道喜,还说要亲自告诉袁木林这个好消息:“你是不知道,四十大几了才娶上个媳妇,一来就怀上了,老袁还不高兴死!不行,得让他打酒请客!”慌得玉春急红了脸,吭哧了半天说:“大哥,别着急说,让我自己慢慢告诉他吧,我这样的身体怕怀不住,万一……那就让他白欢喜了一场,让他妹妹知道了我就更成了千古罪人!大哥,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再稳一两个月吧,坐住了胎我再告诉他。大哥你放心,这喜酒少不了你的!到时候我们还要多请呢!”赤脚医生端量一番玉春:“说的也是,那,你可得吃点补身子的东西,你现在这样的身体可是不行!”玉春谢过了,又叮嘱了一番才出来。她听到身后赤脚医生叹着气自言自语道:“多好的姑娘,竟跟了老袁!真是应了老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占花枝……”

    这天晚上,玉春破例吃了一个玉米饼子还喝了碗红高粱米粥,睡觉的时候她把自己总铺在炕梢的被子挨着袁木林铺在炕头上。喜得袁木林搓着手,一声声咳嗽着,一张干黑的脸越发黑了。

    笨拙的袁木林像一捆湿柴压在玉春身上。他手忙脚乱,几乎窒息。玉春死死地闭着眼。

    “轻点儿!轻点儿!我疼……”玉春用手护着肚子,一声声央求。

    袁木林忙了半天,终于成了。他大汗淋漓地从玉春身上滚下来,躺在一边喘气。忽然,他坏笑了两声,嘴里咕哝着:“怪不得,都说有四大累,这‘拔麦子脱坯’咱干过,这‘养孩子……’啊,娘哩,真是不假……”见玉春不应他,他也闭了嘴,只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玉春又把被子搬回炕梢,把头埋在枕头上,无声地哭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袁木枝回娘家,盯着玉春已经隆起的肚子看了半天。她拍着巴掌问玉春:“咋?有了?”玉春红了脸,点点头。

    黑矮的袁木林不解地问:“啥,啥有了?”

    袁木枝使劲拍一下袁木林:“俺的傻哥哥,你还真行!咱袁家,有根啦!嘿,俺哥比哑巴强!”

    “老天爷!”袁木林呼叫一声跌在木凳上。

    玉春趁机问袁木枝:“嫂子,我想回趟娘家,让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袁木枝笑一笑:“你这样的身子可不能乱动!要是动了胎气,你自己难受不说,俺们哪个也饶不了你!这事俺回家跟娘说,你就放心在家养着吧!等把孩子生下来,你再想回家,俺绝不拦你!”

    玉春的眼光暗了下去。她多想回去看看她的文轩哥,亲口告诉他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袁木枝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袁木林:“哥,你可跟住了嫂子,寸步不能离!别忘了,袁家有后,不容易哩,这都是妹妹换来的!”

    从那一天开始,玉春被袁木林反锁在院子里,哪儿也不让去。摸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感受着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蠕动。玉春更多地想起了那些在桃林的日子,想起那个人的温存,想起他细腻又绵长的热情,想起那双能让她融化的手,那双让她流泪的眼睛,她想起他说的他们的将来……现在,他们的将来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了,就在她的腹中,和着她的心一起跳动……想着这些玉春又想唱歌了,一个又一个旋律在她的血脉里碰撞,一直冲到了喉咙口……于是每天趁着袁木林出工的时候,玉春开始自己在小屋子里悠长低回地哼唱起来,她的两只耳朵再把那些音符捕捉住,把那些歌声传给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她知道她的孩子一定听到了,一定喜欢她唱的歌,他握着小拳头一下一下地动呢!后来唱得高兴,玉春的声音不觉渐渐高起来,亮起来,歌声在四壁空空的屋顶盘旋,然后冲破纸糊的窗子飞到外面去。她不知道袁木林家院子外常常围拢来一群人,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路,一个一个敛息静气地站在院子外面,一直听到玉春唱完最后一句才叹着气离开。谁也说不清从哪一年开始,袁家村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大人孩子谁也不准学歌不准唱歌,一句都不成。人们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歌声了,他们的嗓子锈住了,耳朵被厚厚的耳屎堵住了,再大的风也吹不进,再大的雨也淋不进。这使他们觉得安全清静。可是邓玉春的歌声却像一道闪电划开了他们耳朵里漆黑的长夜,他们惊喜着,好奇着,互相传告:“原来能听到唱歌这样好,心里像存了一罐蜜,脚底下像踩着云……哎呀,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这辈子才算没白活!”

    终于有一天玉春唱歌的事让袁木林知道了,他从地头上磕磕绊绊地跑回家,脸上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他撵鸡一样赶散了围在院头的人,顾不得篱笆墙被踩倒了一块,一把撞开关严的房门。玉春的歌声戛然而止。

    袁木林哆嗦着嘴唇:“谁,谁让你唱歌啦?”

    看着袁木林气急败坏的样子,玉春反倒很平静,不慌不忙地说:“是肚子里的孩子让我唱的,我一唱他就高兴!”

    “胡说,肚子里的孩子能听到唱歌?你别蒙俺,俺是老实人,你别借着孩子欺负俺!”

    玉春“哼”一声:“我没骗你,我唱歌的时候孩子动啊动啊可欢实!”

    “那,那让俺摸摸!”袁木林凑过来要掀玉春的衣服,玉春一躲:“瞎摸啥?别吓了我的孩子!”说着,双手护住肚子瞪着袁木林。

    “你看,俺自己的孩子还怕摸不成?净蒙俺!”袁木林嘴里嘟哝着,见确实没有可能,就悻悻地缩回手,“反正,反正俺妹子说了,你唱歌就招祸,说下大天,你也不能唱!这可是成亲以前就说好的!不然,俺妹妹说了,她在你家也保不住能跟你哥好好过……”

    袁木林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看着玉春吃惊的表情,咳了两声,又说:“你别那样看俺,你是啥样人俺妹妹都告诉俺了……你没看见院子外面围的那些人,那些男人,他们那样儿……你要打开门,他们能一口吃了你……”

    “你……”玉春瞪着袁木林,说不出话,顺手拾起炕上的一把笤帚扔到地上。她连眼泪都没有了。

    玉春从此禁了声,到了非说话不可的时候也只是“嗯啊”几句。她更加强烈地思念那一片桃园,思念那个因为她的歌声而流泪的人。“佳梦无处寻”,她有时候想起他的那些诗,心里就像扎了无数钢针。她邓玉春如今是没有舞台没有歌没有亲人没有爱了,只有两间破烂得要倒塌的黑屋子和屋门上一把生锈的大锁……

    入秋的时候玉春分娩了。孩子生下来瘦精精的,只有四斤多一点。得到消息赶回娘家的袁木枝追在接生婆的屁股后面问:孩子怎么早生了一个月?接生婆没好气地说:“看看孩子你就明白了,早产的娃嘛!你们老袁家也真是,就是想饿死媳妇也得想想她肚子里还有娃嘛!俺接生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儿,能不能活还不好说!”

    袁木枝急得直跺脚:“那咋办?婶子,快给想个法儿,俺哥可是四十多岁的人哩,他好不容易……”

    接生婆一指袁木林:“那还傻愣在这儿干啥?下河捉鱼去,鲜鲫鱼最下奶!再买只老母鸡炖上,鸡蛋红糖更是天天离不得!唉,菩萨保佑吧,让侄媳妇奶水足,慢慢奶好娃!你们记住,多行善才多积福哩,要多想着别人!”

    生完孩子的玉春三天三夜没合眼,她睡不着,巨大的幸福几乎使她支持不住。她抱过孩子一遍遍端详,从孩子的眉眼鼻子到额头耳朵,一样一样看了,她要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她的眼泪止不住。赶来伺候月子的玉春娘一个劲儿地呵斥:“小祖宗,月子里哭,眼会瞎的!”可是不管用,眼泪不受控制,自己往下淌。结果一个月下来,玉春的眼睛就雾蒙蒙的,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纱。

    出了满月,玉春要求回娘家。已经快一年没回去了,桃树又要落叶子了。

    袁木林要送玉春走,玉春不让,说:“让我哥来接吧,人家说舅舅接好,孩子有人疼!”

    哑子立冬借了队上的牛车来接玉春。哥俩一见眼圈都红了。玉春从哥哥黯淡无光的眼神和细瘦的胳膊就看出:哥哥过得并不好。一路上玉春拐弯抹角地问起许文轩,立冬用手比划着:他老婆天天和他吵,逼得许文轩疯疯癫癫的。玉春就像挨了铁鞭子抽。

    回娘家好几天了,玉春还没能见上许文轩。她天天装作倒水、收拾院子,到院门口望一望。可是她一次次失望地走回来。她不敢站久了,怕嫂子袁木枝发现。隔壁有时传来蔡国英的叫骂声,却听不见许文轩的声音。

    这天,玉春终于忍不住了,哄睡了孩子,便说去看一趟老琴师。玉春娘垂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袁木枝不高兴地看了玉春一眼,也没说什么。玉春连忙飞快地洗了一把脸就往桃园赶去。她知道一定能在那里找到他!

    一路上,玉春听到自己的心跳像一把巨锤砸着鼓面,她甚至呼吸困难,脚步凌乱。桃园终于就在眼前了,这个梦里出现过千遍万遍的地方啊!一棵一棵的桃树密密匝匝地围着,叶子还没开始落,一树一树浓密的叶子静静地绿着。桃林里空无一人。玉春围着桃树园子整整转了一圈,依然是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分外清晰。玉春走累了,在一棵老树下坐下来,失神地望着去年自己系在一棵枝杈上的红头绳。那一天她对那个人说:“要了我吧,我是你的新娘子,你的,新娘子……”玉春捂住脸伏在膝盖上。

    过了很久,有个声音轻轻地在玉春耳边响起:“玉春,春儿……是你吗?”

    玉春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

    玉春说不出一句话,她雾蒙蒙的眼睛睁了又睁。

    许文轩离着玉春有几步远。他并没有走过来,神情中除了喜悦还有几分不安。

    “咋,不认识我了吗,文轩哥?我,我一回来就找你……”

    “我,我知道……”许文轩咳了几下,“你,好吗?你的孩子,好吗?……我听说你给袁家生了个儿子……”

    玉春一下子明白了许文轩的不安,脸上挂着泪珠笑了:“文轩哥,你以为我给别人生了儿子就变了心吗?你错了,别说孩子不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也不会忘了你!”

    许文轩还是听糊涂了,费力地眨着眼:“你,你说孩子不是……”

    玉春使劲点点头:“对,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生的儿子,是你的!儿子是你的!”

    许文轩晃了一下。

    玉春伸出手:“文轩哥,这是真的,这个秘密我藏了快一年了……”

    许文轩从痴愣中醒过来,扑在玉春身旁,竟喜极而泣。

    玉春轻轻靠在许文轩身上。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说哪一句,只是默默地痴望着彼此。风吹过桃林,桃树叶子沙沙响着,掩不住两个人心里巨大的声浪……

    玉春问起老琴师,说自己是借口看他才跑出来的。许文轩勾下头,告诉玉春:老琴师死了,是在她走了半年之后,他天天拉一首叫《二泉映月》的曲子,村里人都说他把自己的心都拉碎了,就死了。

    玉春无言地捂住了嘴。

    许文轩告诉玉春,她被逼出嫁以后,老琴师就病了,可他还是天天拄着拐杖到邓家院门口骂,骂邓连方亲手毁了自己的女儿,毁了一个角儿。村里人都说老琴师中了魔症。后来老琴师把许文轩叫到他的小屋里,对他说:“我知道你想她,多好的孩儿啊,让人不能不想哩!你要是真想她,就跟我学拉琴吧!这胡琴一响,玉春姑娘的金嗓子你就能听见啦……”老琴师教了许文轩几个月的胡琴,终于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临终的时候他把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胡琴给了许文轩,拉着他的手,却没说出一个字。

    许文轩说:“春儿,我知道老琴师是因为你的事伤心死的。他为你遗憾,也为自己遗憾。”

    玉春抹去滚到唇角的泪,望着桃园外暮色苍茫的原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琴师:“你放心,我一定去给你再唱一回,就是刀子顶在腰上也要去。其实你知道歌儿是我的命,可他们一把铁锁锁了我的嗓子……”

    玉春从老琴师的坟上回来,老远就看见袁木枝站在院门口,见了她阴阳怪气地说:“见到老琴师了?哼,他可是个死鬼……往后做啥之前先想想,可别让俺说出不好听的来!”

    玉春听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两天,玉春趁袁木枝下地没回来又匆匆地去了趟桃园。许文轩早在一棵树下坐着等了。玉春慌乱地四下望望,确信没有人才在许文轩身边坐下。她说了袁木枝的怀疑,又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许文轩:“以后我就不能来桃园了,要让她发现,这辈子我再想见你都难了!这样,明天我让我哥送我走,你在路上等着,我让你,让你看看咱们的儿子!”

    许文轩抓住玉春的肩膀:“这么快就走吗?春儿,咱们才见上面……”

    许文轩把玉春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吻着。他用颤颤的声音吟出古人的一首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把玉春的骨头都抱疼了。

    玉春泪光闪闪地望着许文轩:“其实,其实我想你都要想疯了,可……”玉春说不下去,哭倒在许文轩怀里……

    听说玉春这么快要走,袁木枝非常高兴,拍打着玉春说:“知道惦记俺哥啦?唉,俺在你家受苦受累总算没白受!”

    哑子立冬又借了队上的牛车,吱吱嘎嘎送玉春走。走出村子八九里地了,许文轩从路旁的一棵树后转出来。玉春忙喊停车。她眼巴巴地望着立冬央求着:“哥,你让我跟他见上一面吧!你可怜可怜妹妹,好吗?”

    立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知道为了给他娶上媳妇妹妹太苦了。

    “那,见面的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爹娘都不行,成吗?”玉春又小心翼翼地说。

    立冬点头,把车赶到路旁。

    玉春抱着孩子走到那棵树底下。许文轩的胸口一起一伏喘得厉害。玉春把孩子往上托了托,许文轩抖着手掀开遮在孩子脸上的被角。孩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鼻翅儿忽闪忽闪地一动一动。一股奶香冲得许文轩掉下泪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嘴里只会说:“春儿,春儿……”

    哑子立冬远远地望过来。

    玉春抹着眼泪走了,许文轩直望到牛车没了踪影才跌坐在路旁的草丛里。他伏下身子,捶打着脚下的草地,捶着捶着就捶到了自己身上……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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