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的名字叫志华。
“志华，这名字多棒！”老师说，同学也说。
他就很得意。
放假了，回到家，爹喜得合不拢嘴，一眼紧一眼地瞧他，像要把他挂在眼珠上。也难怪，爹就他一个儿，娘早年间生他时中风去世，他是爹唯一的亲人。爹一声连一声地呼他，唤他，他却摇摇头，半笑半认真地说：“我叫志华。从今往后，您叫我志华吧！”
爹愣了。
“咋个叫志华？”
“我改的名，同志的志，华夏的华。”他说。
“……”爹无语。
假期过完了，爹硬没叫出一声“志华”来，但也很少叫他的土名，有时不小心叫一半，又苦着脸咽一半。
他毕业了，分到城市，才华出众，又善交往，办事员、副科长、科长、副局长、局长，一路凯歌，扶摇直上。
同事恭敬地称他：“局长！”
岳父岳母亲昵地叫：“志华。”他娶的是岳母的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也就是岳父岳母的乘龙快婿。
一次，爹从乡下赶来，有急事找他。他正在开会，冷不丁瞧见爹，心里一紧，生怕爹唤了他的小名，惹满屋人笑，尚未起身拦住，爹已开了口：“志……志华。”
他悬着的心终于掉下来，长舒一口气。还是爹善解人意。
过几年，爹一场大病倒在田里，就没能起来。弥留时，他守在爹身边。爹吃力地说：“孩……孩子……”
“爹！”他眼一热。
“我……我想再叫一声……你的小名，那……那是你娘……给你……起的名字……你……你是在土坷垃上……生的……”
“爹，您叫吧！”
“……”
爹只张了张嘴，试了几次，却终未叫出来，一脸的苦楚，去了。
他哭了，心里一阵又一阵疼。
又过了好多年，他也老了，退休了。他对妻子说：“我要改名。”
“好好的，改什么名？”妻子不解。
“不，我得改！”他很坚决。
他说到做到，又把名字改成了从前那个又土气又拗口的小名。妻子叫不惯，孩子们也不接受。妻子说：“哎，几十年了，我可叫不出，别难为我了。”
妻子就依旧叫他志华。
他长叹一声，默许了。
坐在阳台上，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叫活泼的小孙女念。小孙女用稚嫩的童音叫：“坷——垃——”
冲着老家的方向，他脸上滚下两串浊浊的老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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