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惑地看着梁先生。
“宝贝,我养你是做我的宠物,而不是捉耗子。”说话的是梁夫人,一个足足小梁先生二十岁的如花似玉的女人。她竟躲在梁先生的身后,这使我始料不及。看来,勒在我脖子上的绳子,其实是操纵在梁夫人的手里。
“可是……”我想辩解。
“小傻瓜。”梁夫人娇嗔地点了点我的脑袋,轻轻地抱起了我,为我理着身上的毛发。我的怒气在她的纤手下一缕一缕散尽。我眯起眼,静静地感受着她怀中的馨香、酥软和温暖。
我就这样打了一个盹,醒来时,我感到饿了。
梁夫人特别地善解人意,变戏法似的为我备好了美食——长江里的一种鱼,前几天从新闻联播中听说,这种鱼都快绝迹了,千把块钱一斤,而我居然可以足不出户,大而啖之。
我感激地看了梁夫人一眼。我触摸到了梁夫人眸中那汪柔柔的水。她真的爱我。
我第一次感到幸运了。我的父辈刚刚教会我一个叫做什么“之剑”的词,我们一家就在宠物市场上“家破人散”了。现在,我的亲人,它们可好?
梁先生有夜间外出的习惯,这便把许多的孤寂丢给了梁夫人。我的主要职责是陪梁夫人散步,还有就是在她的挑逗下蹦跳戏耍,这会让梁夫人十分开心。再有呢,就是陪她睡觉了。
经常地,在梁夫人轻微的鼻息里,那帮来路不明的家伙会三三两两地溜进来,贪婪地嗅来嗅去。——的确,梁家的好东西太多了,怕是这帮鼠辈此生享用不尽的。但我不允许,我假寐而偷窥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席梦思——我忘记了那根绳子,那根绳子的另一端就系在床腿上——结果,我当然还是忍着颈痛望鼠兴叹。
“宝贝,你要洁身自好,可别脏了自己啊。”梁夫人搂着我,喃喃如呓语。
我心中蓦地战栗了一下。“洁身自好”,这话说得真好,我岂可食鼠而秽及自身?
渐而,我对鼠视若无睹了。
渐而,这群野鼠定居于此,饱暖而淫逸,家族不断壮大。
梁先生归来,有时也看它不过,便放鼠夹以除之。偶有贪嘴者上当毙命,余则引以为训,退避三舍了。
始终没我的用场。
我习惯了。
适应而致坦然,坦然而为境界,有境界则可体味幸福。生于梁家,更得美艳夫人呵护,锦衣玉食,何由不快?
日子越来越久,平静如水。有一天,梁夫人忽然拿出了一摞存折,一张张翻看,我在一边好奇地打量。每张上都有一个很大的数字,这些很大的数字堆起来,是一个更大的数字。我算不过来。梁夫人惨淡地笑了,说:“这些都是我的啊。”话落,两颗泪从她的眼里滑下来了。
梁夫人不快活。我看出来了。我不解。
就在第二天,梁夫人和梁先生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梁夫人老重复着一句话:“那个小婊子”,梁先生则冷冷地说:“你该知足了。老子养你,不是让你盯梢添乱胡搅蛮缠的,你不过就是个老子的宠物!”后来,梁先生扬长而去,梁夫人抱头痛哭。我伏在梁夫人腿边,想安慰她一下,但她悲痛欲绝。末了,她擦干泪,甩甩长发,咬着牙,一张脸煞白,样子很可怕。她抱起我,一字一顿地说:
“看吧,我要告倒这个衣冠禽兽!”
我全身发抖。我预感到要有大事情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的命运正在一根游丝上荡着秋千。
很快,梁先生入狱了。梁夫人也入狱了。我一个人呆在这座豪华的大房子里。房门上都贴了封条,不久它就要被拍卖了。我感到孤独,恐惧。我和老鼠们共同吃着冰箱里的余餐。吃饱了,便一个人蜷在床头,追寻着梁夫人从前的温柔和哀怨。
吧嗒,我掉泪了。
可食的东两很快被席卷一空。我饿了。我进梁家以来第一次感到了痛彻骨髓的饥饿。这饥饿压迫着我,撕咬着我,让我坐卧不宁,几欲疯狂。
我又看到那帮贼头贼脑的家伙了。无端地,我的两腮突突地痉挛,一股愤怒冲天而起,好像一柱岩浆,从我生命的底部骤然爆发,不可遏止。坏蛋!我心里骂着。我绷紧了前腿,屏住呼吸,一跃而起……
老鼠们对我的举动显然猝不及防。当鼠血从我的利爪下淅沥而下的时候,其他被吓傻了的老鼠仓皇地叫着:
“这家伙……这家伙一定疯了!”
疯了吗?不,我似乎现在才大梦初醒。当我初涉人世时,我的父辈就曾告诉我:
“孩子,你的利爪就是咱们猫类的正义之剑,举起它铲除硕鼠吧,这是咱们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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