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开不过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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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与时光

    文/王浩宇

    (一)

    夕阳。橘红色的光线松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前方的路,铺满了氤氲的空气。

    我向前走着,越走越轻松。血管里忽然翻滚起酸酸的热流,我的眼眶干干的。崎岖的路,接近瘫痪却仍在冒着黑烟的工厂,废铁旁杂生的草丛——自然在人类的世界中,苟且活着。我向前走着,把一切落在后面。轻轻推开村庄旁第一户人家的门扉。

    铁门抗拒着满身的铁锈,“吱呀”尖锐的一声摩擦。院子里是萧索的秋。奶奶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又用手使劲地揉着干瘪、湿冷的眼角。半晌,才缓缓地笑了。

    “你自己来的?”

    我看着她,这个瘦小苍老的人类。麻绳般灰白的头发向前无力地垂着。脸颊如同百年的树干,布满粗糙的棕色沟壑。岁月偏向她似的,给她的身上刻下了更多的年轮。她笑的时候,脸上深深的皱纹缓缓舒展,波浪似的被推到四周。毫无光彩的眼睛深深嵌进曲折的眼窝,没有焦点。她干瘦得厉害,旧的衣服松弛地搭在她的肩上,边缝几乎嵌入她的皱纹。像是被自然抽去了所有水分。

    “嗯,奶奶,爸爸妈妈一会儿就来。”

    奶奶夸张地倾过身子,把耳朵对着我,枯萎的耳朵。

    “啊?”

    我大声地把话重复了一遍。

    像个孩子一样,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慢慢起身,想转身带我进屋。可却一个趔趄,歪在院边的篱笆上。我赶紧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挥着手说不用。她扶着泥砌的墙边,慢慢地挪着脚步。我盯着她的背影,泪如雨下。

    (二)

    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寄住在乡下的奶奶家。

    那时候,还是爷爷在的时候,奶奶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精力旺盛的她,不仅要和爷爷一起春种秋收,还要生火做饭,打理家务,照顾我和弟弟。可她总是把一切都打理得有条不紊。她就像是我儿时的世界里无所不能的女巫,统治着我和弟弟的全世界。

    那时的我,是怕极了她。

    她行动敏捷,做事雷厉风行。成就感一直萦绕在她当时并不苍老的身上。

    她会以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如果我犯了错误,她不会打人,但是那睿智锋利的眼神仿佛是最尖利的皮鞭,我每次都会没出息地被吓哭。

    那时的奶奶,是我们的最高司令官。

    (三)

    奶奶摸索着打开电视,把遥控器塞给我,然后步履蹒跚地去厨房给我准备吃的。我坐在炕沿上,看前方空洞的盒子闪动着的单调的光影被蒙在厚重的尘埃里;我看见周围墙纸上层层的油脂下曾经年代女演员的侧脸;我听见古老的钟声软绵绵地砸到地上;我看见屋子中央巨大的镜子嘲讽般地笑我现在的模样。我倚在土黄色的柜子旁,看见了时光翩翩落到地上。

    (四)

    我和弟弟守着电视机的选播频道,不断地祈祷着:

    “动画片,动画片,动画片……”

    那时候,《神奇宝贝》《足球小将》《名侦探柯南》就是我们两个小土孩儿对于电视功能认知的全部。我们会在阳光和煦懒洋洋的午后坚守一个下午。我们等待,然后失望,然后欢喜,然后讨论。孩子们的世界,不复杂,不单调,不亦乐乎。我们与大人们的世界各自为政。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融入大人们的世界,举止得体,彬彬有礼,不再任意发表言论,却也不再为了什么简单的事情而热烈追随了。

    我拿起奶奶的围巾,披在头上,变成了蓝色头发的人鱼。小小的我对着镜子,踮着脚,做出奶奶家墙纸上漂亮女人的各种神情和动作。我指着墙上的女人激动不已地对弟弟说,将来我会成为像她一样漂亮的公主。而弟弟漫不经心地别过头,抠着墙皮。那面巨大的镜子,拍摄下了我完整的童年公主梦。我笑嘻嘻地问它“魔镜呀魔镜”,它明媚的目光追随着我,长大。

    时钟。那是奶奶屋子里最美的一样东西。是那种老式的摆钟。整点时段,会不紧不慢地发出几声睿智沉重的叹息。它被高高地挂在墙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因为家里所有重要的证件都会被小心翼翼地藏在那里。我总是茫然地仰着头,想道破其中的玄机。可它始终不动声色,低头审视着我,一摇一摆。

    周末,奶奶家照例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她总是最先把两个土黄色的大柜子通通倒空,然后重新整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总能从它的最底部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锈迹斑斑的铃铛,沉重的门环,断掉的皮带……它就是我儿时的小叮当。有时,我会钻进那大得容得下我的柜子里,把盖子合上,世界瞬间黑暗。我却莫名其妙地惊喜于这种与世隔绝的神秘感。那时候我就想,人们死去以后,就是这样被装进箱子里,不被打扰地好好睡一觉了吧。

    我看着柜子,仿佛看穿了几十年前的一天。喜庆的乐曲吹彻了整个村庄,门窗上贴的大大的“囍”字,两个长工费力地把两只土黄色的崭新柜子搬进新房,又小心翼翼地放下。重重道了一声:“好嘞!”顺手抹过满脸的汗珠,新娘子披着盖头,坐在炕上静静地等待。

    (五)

    爸爸妈妈、姑姑姑父都陆陆续续来到奶奶家。冷清的屋子终于热闹起来。他们大包小包地拎着补品、水果,大声询问奶奶近日的状况。我看见奶奶的笑,她深深地望着他们的脸,半听不懂却又讨好似的搭着话。大人们都笑了。

    “这老太太。”

    大家忙活着摆起桌子,搓起了麻将。我看见奶奶一会儿走进屋子,绕着桌子转几圈,一言不发但眼底里尽是孩子般的喜悦;一会儿又慢慢走出屋子,扫了扫院子里的杂草。

    大人们高谈阔论着。我看着窗外,枯死了的葡萄藤鬼魅般地缠在架子上,墙根下的杂草中冒出一朵紫色的小花。

    (六)

    周末,爸爸妈妈姑姑姑父们又照例来到奶奶家,进行小聚会。

    爷爷坐在麻将桌上,招呼着大家来玩。奶奶一边嘱咐着爷爷少玩一会儿,一边去厨房生火准备做饭。我和弟弟们在外面疯跑。回头看,暮色中屋顶的烟囱里冒出斑斓的炊烟。

    傍晚,奶奶搬了板凳到院子来,小心翼翼地站上去,给我们摘下了一串串玛瑙似的紫葡萄。

    吃过饭,奶奶把橱里的被子统统拽出来,在炕上铺成了暖暖的床垫。大人们开着玩笑,抽着烟,闲散地靠在墙上感叹。我和弟弟早就躺在奶奶铺的床上,回味今天吃到的大板巧克力,不时会不老实地打打闹闹,然后慢慢睡着。

    (七)

    转眼已经是晚饭不能再拖的时间了。大人们打着哈欠离开了麻将桌。生火的生火,做饭的做饭。奶奶坐在炕上,落寞的眼神无声地望着电视。孙悟空和赵本山是她最爱看的,因为她就只认得这么两个人物。她迟缓地眨着眼睛。我看见她坐在那里,缩得越来越小,缩进古老黑白的年代。我看见衰老蒙在她浑浊的眼上,入侵。

    (八)

    爷爷去世了。

    白色的布铺卷着整个屋顶,灰蒙蒙的天,笼罩着散不去的悲哀。刚刚明白生离死别的我,扑进姑姑的怀里,泣不成声。

    半晌,我在后院,看见了奶奶。

    早已不是那个干练强壮的女人,脸上泛着苍白与憔悴。那是我第一次,也只有那么一次,看见奶奶在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哭泣。头上白色的头巾早已变了形。众人或静默,或劝解,或小声啜泣。我昂起头,听见某颗心撕碎的声音。

    从那以后,我眼中那个坚强的女人,消失了。

    (九)

    吃饭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时候。男人们喝着酒聊着天,不时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女人们忙着夹菜,盛菜。奶奶抱着饭碗,吃着儿女们夹给自己的菜。不时抬头让我多吃点,自己夹。

    “谁爱吃啥自个儿夹。”奶奶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絮叨着。有瞬间被人们的讨论声淹没。

    吃过饭,大家坐在凳子上闲谈。他们开始商量着给奶奶找个保姆了。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儿女们又没时间,所以……

    奶奶有些耳背,她静静地看着孩子们谈话,没有说话。

    ……

    “妈,我走了,明天我要出差。这500块钱您先拿着,自己买点什么吃啊。”

    “妈,自己注意身体啊。孩子明天上学,我们下礼拜再来。”

    “妈……”

    大家陆续往门外走。奶奶一面应着,一面蹒跚着向前,打开门廊的灯。一面理解似的念着:“走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大人们走在前头,奶奶跟在身后,在院子门口看着我们上车。明晃晃的车灯映着她憔悴的脸。她站在那里,后背佝偻成苍老的角度。

    透过车窗,我看见奶奶快速地湮没在苍茫的夜里。最后变成遥远的一点,再消失不见。

    可我知道,她还在那里看着,门廊上的灯会整夜地开着。

    我们在路上,青春年少,正值得意。我们越走越快,远远地把她落在后面。

    她望着我们,不埋不怨。只是把自己,留给孤单的晚年。

    我再回过头去,奶奶和我的童年。

    都消失不见。

    开不过半夏

    文/姚盈

    (一)

    接到公司出差通知,黑体加粗的“北夜”二字刺疼了我的双目,终究还是要回去吗?倚在落地窗旁,我恍然意识到眼前一排排橙色的路灯就像是一条寂寞点缀的路,那无可抑制的绝望瞬间蔓延到我整个胸腔。

    傍晚下了飞机,正赶上北夜城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口中呼出的白气在一片银茫中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坐着地铁,就在我以为我快要失去知觉时,播报声提醒我,我该下车了,我该来面对这满院荒芜了。

    推开锈迹斑斑的老门,半夏,我回来了,阿阳回来看你了。

    顺着墙角,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的那把断了齿的杨木梳。指腹轻轻划过上面刻得歪歪扭扭的六个字,躺在雪地里,我努力将自已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半夏,我想你了。”可是,你在哪儿呢?

    也是一个冬天,阿婶领着你来到我们的院子,让你一家一家地跪,直到有一家愿意收下你。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小小的你,一下又一下磕着头,看着大人们无动于衷的神情,看着你纯净明亮的大眼晴,看着你踉踉跄跄迈着小步子朝我走来的模样,终是张开双臂接下了你小小软软的身子。半夏,还可以吗?你还可以像初见时那样在我怀里号啕大哭吗?你还可以像初见时那样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一声又一声带着哭腔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吗?我不知道,半夏,我把你弄丢了。院子里的人收下了你,半夏,1月13日,是你来到我身边的日子。我从不知冬日的阳可以这样暖,暖到让院子里近半数的中草药提前开了花,仿若提前赶赴了夏季。老阿叔用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半夏,就叫她半夏吧。”于是,我有了相依为命的你,我的小半夏。中医院旁,弥漫着中药香的家属院,两个同样被遗弃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属于她们的冬日的温暖。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忽然想将自已葬在这冰雪里,一睡不醒。

    半夏,半夏,你怎么会将我留下,让我独自面对这一个人的大街,一个人的小巷,让我一个人看车来车往,让我一个人的眼光,望着远方不知方向。

    (二)

    让我懂,让我哭,可不可以再让时间停住。

    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在北夜城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清的苍凉的故事。

    半夏病了,只认得我,烧过一场后,更是只会喊“姐姐”了。现在的半夏,竟真如中药半夏所表现的那样,娇嫩、令人疼惜。每次带半夏去小诊所挂水成了最艰难的事,半夏怕疼,最细的针都会让她大哭上好一阵儿。那最细的针一点一点推进血管,一点一点凌迟着我和半夏。直到我受不了半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直接朝着护士哭喊:“阿婶你能不能轻点,轻点,疼,疼,半夏怕疼!”就这样,半夏挂水,我们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起哭,哭得让阿婶们再不敢给半夏使劲扎针。我不知道半夏得了什么病,每次半夏发病时都会又喊又叫,逮谁咬谁,每次拿着院子里给半夏捐出的钱,我的心里都会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那时还小,即使哭,也不懂得那就叫难过。

    再后来,王阿婆也收养了一个小姑娘,老阿叔依然用中药给了她名字——繁缕。繁缕,虽纤细平软,但生命力极强,白色星形,象征着恩惠。可是,我很讨厌这个小姑娘,讨厌她活力十足地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讨厌她挡住了我家半夏的阳光。半夏半张脸不能动了,喊声“姐姐”都要拼尽全身力气。繁缕却跑到我面前,笑得一脸纯真地问我:“那阳姐姐,半夏是个傻子,你还留着她干吗,扔了吧!”我给了她一巴掌,叫她滚。那是我平生吼得最响的一次,我是半夏的姐姐,只是半夏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王阿婆在那个除夕没给我和半夏送饺子,我和半夏端着空碗在台阶上,等了一整夜。

    这次换我跪了,一家一家地跪,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他们再帮帮半夏,只能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头。有钱了,院里的人最后一次拿出了钱,他们的善心早被半夏愈来愈重的病情磨尽,我不怪他们,真的。我的半夏是月亮,不像繁缕那些孩子是太阳。而太阳和月亮,总有一个会被遗忘。

    银色的针插入半夏肿起来的左脸,她被按住的小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泛青,嘴里咕噜着不知说些什么,流下一大团一大团的口水,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抽搐着,终是疼晕了过去。半夏,半夏,对不起,那阳做不了你的太阳。

    我踮起脚尖在观察室的玻璃窗上努力画下两个小人,那是半夏画过的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半夏。初冬还只是微寒,我不停地跳起、呼气,跳起、呼气,想让半夏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小人。仰着脸,一次又一次跳起,眼泪纵横过脸庞。

    希望,真的是个很讨厌的词,遥不可及,伤心伤肺。

    半夏,半夏,我跳多少下,你就要活到多少岁好不好?

    (三)

    在死亡来临之前,让生命与日月同辉。

    我把钱一毛一毛地规划好,没钱真的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但或许痛也是一种形容,会让我倔强到最终。

    医生用冰冷的口气告诉我,我可以给半夏准备后事了。我愣住,没回话。他以为我不明白,又好心地解释一遍:“带回去吧,绝对活不过一个星期。”我骂那医生神经病,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家半夏的生死。我抱起半夏,用一根红布带紧紧将我和半夏绑在一起,让我们的心脏紧紧贴在一起。半夏,走,我们回家。

    半夜被半夏的咳嗽声惊醒,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看着她一点一点平复气息,我也睡不着了。半夏眯着眼,蹬着小腿儿,似是不想待在床上。我面对面抱起她,将她放在膝盖上,轻轻晃起她的小手唱起了唯一会词的儿歌“月姥姥,八丈高,骑白马,跨洋刀,洋刀快,割白菜……”半夏笑了,而我穿过一地荒芜,幸福却不能碰触。

    后一个月,半夏开始咯血,满屋子似乎都弥漫着腥甜的气味。那天,北夜城的天黑得厉害,仿若怀着吞没天地的野心。我从满世界的黑看到满世界的红,半夏咯了满床的血,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地叫半夏停下。半夏,半夏,你不许再吐了。可半夏不听话,喊着“姐姐”,眼中的焦距却在一点点涣散。谁来帮我救救半夏,谁能来帮帮我,没有。

    那个拿着杨木梳为我梳头的小半夏,那个不会喊痛只会掉眼泪、喊“姐姐”的小半夏,终是这样离开了。一年零三个月,第二年半个夏季未完。半夏,终究没有开过半夏。

    (四)

    尘归尘,土归土,我归于我们。

    身子渐渐回暖,睁看眼,看到了熟悉的摆设,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来。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半夏还在,梦里半夏四岁,我十四岁。

    老阿叔颤巍巍地将药碗递给我,滚烫、浓黑,灼伤了我的指尖。入口,苦涩的汁水像是要将我溺毙。又接过阿叔递过来的甘草汁,苦与甜交织,我紧紧抱住阿叔:“叔,叔,半夏呢,半夏呢……”我说不清那时的自己是不是还清醒着,如果清醒着,这算不算我对死亡的逃避。

    半夏,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株有剧毒。半夏,你也有毒,而我,中了你的毒。

    云灰灰的,再也洗不干净,我打开雨伞,索性涂黑了天空。在缓缓飘动的夜里,有两对双星,似乎没有定轨,只是时远时近。半夏,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你会被丢在家属院,为什么我们要经受病痛的折磨,为什么我们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却要受着别人的白眼,为什么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亲人却还要经历生离死别?半夏,我不明白,真的。

    (后记)

    想写这篇文,最初只是为了记录下一个故事。可写着写着,我就觉得自己像得了抑郁症一样,无法自拔,几度搁笔,难过得要命。半夏和那阳的原型取自育幼院的一对小朋友,其中一个小朋友病逝后,另一个小朋友没多久也病逝了。

    那时和小舅妈在那里做义工,谁也没有料到会那么突然地面对两个生命的逝去。

    我一直在愤怒,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宝宝要待在育幼院,请原谅我,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孤儿院”这三个冰冷的字眼儿。我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圣人,我也不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女孩,可我痛得真实,我是真心喜欢那两个小姑娘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们小小的,还不会叛逆,还不会撒娇,就这么走了,她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多少。

    我不想用特别苦难的字眼来描写她们,可写着写着就觉得那话就该那么尖锐、就该那么苦难。因为她们没快乐过,快乐在哪,我看不出。

    从她们被抛弃在育幼院的那一刻,似乎她们选择不选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们快乐不快乐也不那么重要了,活着,只是为了好好活着。我们做义工也不是出于怜悯,小舅妈说我们是在赎罪,为人情的冷漠赎罪。

    同桌说我残忍,写一篇文章,非要用生死来烘托苦难。我用耳塞堵住耳朵,用书挡住脸开始默默流泪。我很残忍却很真实,我很心疼却不会亵渎别人的苦难。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她们如同中药忍冬那样,耐阴,耐寒,耐旱,耐水湿。那样,不管怎么苦,怎么疼,她们也可以坚强如初吧。

    如此,永安,生命。

    控制

    文/孙艺境

    【从一平方米的窗向外望去,却不止一平方米的世界,那,请让小小的野心冲破这似广播操口令般规范的所谓的正统成长的方寸之地】

    “好的老师,老师再见。”褚梦柔和地说着,末了露出一个标准公事般的笑容,走出了办公室。但当她关上那挂着烫金的晃眼的“德育处”三个大字的门,不由得深深地吸一口气。

    “老巫婆,”褚梦轻声地咒骂道,顺手将手中的策划书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又让我重写。”

    “学姐……”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小心翼翼地叫道。

    “嗯?”转过身,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褚梦脑内的运转器飞速运转着,在哪里见过呢,看她的胸卡好像是今年高一的新生吧,大概是前几日学生会纳进的新生吧,算了,管他呢,无非就是问一问学生会工作的事吧,于是褚梦收敛起刚才“大不敬”的面孔,温和地笑着,问道:“同学,有事吗?”

    “那个,学姐,我想进学生会。”面前的小女生双手手指有些慌张地搅着圈,将头低了下去,让人看不清面孔。但恐怕是咬着嘴唇,面颊红透了吧。

    褚梦不由得想翻一下白眼,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上周文艺部面试时,轮到这个姑娘自我介绍时她居然哭了出来,而且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哭,最初台下鸦雀无声,可这姑娘哭个没完没了,场内就开始躁动了。当时把文艺部部长赵枫吓得险些摔了一个趔趄,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别的部长,问这是谁派来砸文艺部场子的,所有部长自然是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最后还是自己送上了纸巾把这个小祖宗请下了演讲台。虽然人总是对比自己弱小的东西有一种怜悯保护之感,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会可不要摆设,尤其是还会惹麻烦的摆设。

    不过秉着人道主义,褚梦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同学,学生会纳新上周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各部部长也都将名单确认了,无法再往里加人了。真是十分抱歉。”

    “学姐……”末尾拖着哭腔。

    这下褚梦彻底无法淡定了,她就怕看见人哭哭啼啼个没完,于是赶紧摸了摸小女生的头,说道:

    “姑娘,别哭,千万别哭。学校还有很多别的学生部门的,例如,校团委啊,志愿者协会,学生仲裁委员会,都有很好发展空间的。”褚梦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把麻烦推给张云那个家伙,谁让他们团委又抢了自己那么多活动经费。

    “学姐,我真的只想进学生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女孩猛地抬起头,盯着褚梦说。

    褚梦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孩还有些发红的眼眶,完全不听自己的建议啊。好像快上课了,得赶紧结束这场没意义的战斗。

    “那,我考虑下好吧。快回去上课吧,拜拜。”

    “真的吗,学姐,谢谢……”还没等女孩说完,褚梦已经快速跑上楼,并暗自窃喜:反正她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等我毕业了就一定考虑好了。

    刚坐到位子上,上课铃就响了。班头像以往一样拿着三角板,穿着沾着粉笔灰的教工装就进来了。站上讲台,扶了扶古板的眼镜,低着嗓子说:

    “起立,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其实,那套老古董一般的教工装,别的教师只有在上级检查时才会穿,只有高三(2)班的班头会一年四季地穿着那一身。而这套20世纪的课前问候,别的课大多都简化或者用更加轻快的问候方式代替了,而他却也是一节课不差地重复着。

    黑板上用尺子一丝不苟作出的立体几何图,不知怎么到自己本子上就成了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当褚梦正在近乎强迫症一般地一遍遍改着怎么也画不正的正方体时,辫子被后面的人拽了拽,于是她向右歪了歪身子,一个纸团从后面扔进了她的书箱。这似乎成了她和赵枫的默契。

    自从高一他就坐在自己后面,最初说不上几句话,刚刚进校时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误会些什么,尤其再被老师扣上“男女关系不正常”的帽子就更是说不清了,可后来也就逐渐放肆起来了,再后来一起进入学生会,高二时自己以微弱的票数压过他赢得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位,而他也就偏爱在文艺部勾搭着那种文艺可爱的妹子,虽然他总是义正词严地说:我只是对她们进行工作指导,不过一定会酸酸地接一句,我心中的那一抹暖色何时才能看见。

    “大主席,今年艺术节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吗。随时乐意效劳O(∩_∩)O。”

    褚梦实在是对一个大男生画这种表情很是无语,快速写下;“PlanC也被老巫婆批斗了,看来今年又要是老年歌舞模式了。你想和大妈谈心吗。还有,能不能不要拽我辫子。”

    褚梦抬头看了看,班头还沉浸在数学的世界中,于是快速将纸团往后丢去。

    过了一会儿,辫子又被人拽了,褚梦有些微怒,只是空出一点缝隙,没想到还是被人投进了。

    “最后一年了,我可不想看大妈跳红扇舞了。我再写一份策划吧。顺便说,我等了两年了,你头发终于长到方便我能拽的长度了,不好好利用太暴殄天物了。”

    “你要写就写吧,反正肯定不会过的。还有,艺术节那天你们几个调前几个节目,我和安子木出去吃饭。晚点回学校。”

    安子木是褚梦男朋友,褚梦秉着高中不谈一次恋爱简直枉为青春的理念再加上安子木像牛皮糖一样的黏人攻势便就造就了两人。褚梦记得当时在学生会换届选举前,自己紧张得不行,安子木说,没事,选不上就选不上了,别这么累了,我护着你。自己一下就软了下来。但谁知道自己的票数竟不可思议地高过了赵枫,于是就又继续“累”下去了。但这一年自己总是在忙很多看似重要实则就是给学校跑腿的事,最近就连说好一起吃饭也总是无限期延后。

    扔过去的纸团没有了下文,褚梦刚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发生了什么,就听到班头习用三角板敲着去年新换的玻璃板的讲台,哐哐作响,他总是忘记这是玻璃的,没有以前木头的结实。然后用三角板指向了自己的方向,褚梦心里一惊,难道刚才传小条被看见了。刚想站起来承认错误。却听到班头操着带口音的嗓音喊道:

    “赵枫,上着课你拽人家女生辫子干什么,怎么学会欺负女生了。去,拿着书,后面站着去。”

    班上有些人嗤嗤地笑出声来,褚梦耳朵有点发热,将头压得低低的。然后听到后面一阵桌椅与地摩擦的声音和收拾书本的声音伴着男生有些拖拉的脚步声,归于寂静。班头用尺子指着黑板上的各条边长,好像画着一场高三做不完的梦。

    【本以为会是年华殆尽才归于平淡,后来才发现,不过是用所谓的骄傲换作一个笑话】

    褚梦习惯把头发梳得很高,安子木说她走起路来马尾有规律的摆动像是把她的骄傲都用小小的头绳拴了起来肆意地炫耀着,就像她的人一样。安子木总是喜欢用手轻轻揉一揉比他矮了将近一头的褚梦的头,看褚梦温顺的笑着。但大多数时候,褚梦会别扭地挣开安子木的手,有些窘迫地气鼓鼓地说:“头发都弄乱了。”

    褚梦总是觉得自己算得上幸运,安子木的名字在每次考试以后一定会在大红榜上出现,而且占据着前列。安子木虽然长得算不上多么帅,但总是干干净净的,头发服帖地刚过耳际,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歌看着书,任卷着书意的风吹起衣角,这也成了校园内众多女生心里的一道风景。但偏偏这样安静清味的人竟主动缠上了褚梦,褚梦的性格在相熟以后就绝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些暴戾,这么说来,褚梦确实是幸运的。可偏偏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每每她忙于校内各种事物,忙于周旋于各种活动之中,忙于将厚厚一摞报表独自抱着奔跑于各班分发以至于不断压缩和安子木在一起的时间,安子木都不曾插手不曾打搅,她曾以为这是温和的人的风度,可隐约间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褚梦,有人找。”坐在后门的同学大声地喊着。

    在争夺课间分秒睡觉时间的高三,被吵醒了的褚梦心情很不爽。加上德育处老师还让她将一个教师子女加到学生会名单里。虽然褚梦在担任主席这一年已经对这种表面民主实则傀儡的学生组织认识得很透彻了,可那小小的正义感和公正感还是让她觉得不满。

    “谁找我啊?”褚梦揉着刚刚被压在胳膊上还没有对焦的眼睛,哈欠连天地问。

    “学姐……”

    听到这个声音,褚梦就瞬间醒了。怎么又是那个姑娘。褚梦刚想开口拒绝,那女孩自己先开口了:

    “学姐,我叫陈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我可能没有灼灼容颜也没有灼火般的性格,可我真的想有一个机会。我的美术作品曾经拿过省级第一,参加过全国性的舞蹈比赛,钢琴九级。可是因为这些特长都不太需要和人交流,所以我表达一直很不好,我胆小怯场,上次给你们惹了麻烦,真是对不起,但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褚梦就看着女孩用力地攥着双手,脸有些发红,可声音却坚定有力,眼神也是如此倔强。然后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褚梦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两年前愣头愣脑的自己,于是扑哧笑了出来。

    陈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褚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想进文艺部吗。”褚梦想,既然老师都破了规矩往里加人,我又何必守着那个破规矩。何况,这个陈灼才艺这么多,总能有用处的。

    “啊……”陈灼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赵枫,你的部长。”褚梦拦下了正要进班的赵枫,向陈灼介绍着,“赵枫,给你加个部员,陈灼,让她填一下文艺部成员表吧。”

    “谢谢学姐。”陈灼又是一鞠躬。

    “什么情况?”赵枫则是毫不知情地被褚梦推进去拿表格了。

    “陈灼,欢迎加入学生会。好好努力。”

    7点,天已披上了暮色的蓑衣。今年的艺术节闭幕式现场异常热闹,台上终于不再是各种红歌伴着老年舞蹈团,而是老歌新唱和传统与现代相交错的舞蹈。

    褚梦躺到只寥落几人在角落私语的后操场,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而这里就像是硬生生地被人隔了开来,没有荧光棒汇成的攒动星河,亦没有银白的星子倒流成人间河,有的只是灰尘伴着车灯尾气的叫嚣融成幕帐笼在蓝墨色的天。褚梦侧头看了看远处的灯火,第一次觉得自己选择对这些无聊的事情负责简直就是个重大失误。喧闹,灯光,其实有没有自己都是一样的。而自己那所谓的责任感自尊心其实半毛钱都不值,什么都换不回来。自己其实就是害怕被遗忘,害怕平庸,害怕被嘲讽,害怕失败,其实自己就是个胆小鬼。公式化的笑容,规范的做事方式,就像是枷锁将自己困在四四方方的格子中,其实明明对很多事清楚得不得了,可就是不想承认,就是放不下。真是像个笑话。就好像马戏团的小丑,自己心里喜悦或是悲伤,其实都印在了心里,可是脸上刻着永恒的笑容,夸张的油彩张狂的笑容,就好像吞噬了心里的一切悲伤。至少,他还有油彩,自己呢,有的只是越发被磨平的心。或许,就这样吧,当麻木了,就成长了。

    褚梦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着的塑料粒,向人潮走去。

    【所谓成长,不过是一场与自己徒劳的角逐】

    “褚梦!你哪找来的那个活宝!”艺术节结束的转天早晨,赵枫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哪个。”褚梦懒懒地支起脸,斜眼问着他。

    “陈灼啊,就是那个你塞进来的陈灼。”

    “怎么,她给你惹麻烦了?”

    “怎么可能!她现在是文艺部大功臣。昨天那个场面看到了吗。你不会跟安子木吃了一整个晚上吧。”

    “去,我回来了,看到了。节目挺好的。”其实褚梦根本没有心情看节目,就是知道好像大家都很亢奋。

    “昨天节目策划是陈灼写的,她想出来的‘90碰撞60’这个主题的,策划通过了,然后昨天效果好到爆。”

    “那姑娘这么厉害,我害怕她就会哭呢。”褚梦来了一点精神。不禁有些诧异。

    “谢谢你啊,让我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你是不是爱上人家姑娘了?”

    “还好还好,没有你爱安子木那么爱。”

    褚梦一下子就沉默了,侧过头看向了窗外。赵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所以挠着头,有些尴尬地想说些什么。

    “请高三(2)班褚梦同学现在到德育处。”广播适时地响起了。

    褚梦说了句“记得回来请我吃饭答谢我”就出去了。

    “褚梦,按照惯例,每年学生会主席都是预备党员名额优先考虑的。”

    褚梦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德育主任和那个姓王的大肚子校长都坐在那里,氛围比仅仅是德育老师又低沉了几度。

    “嗯,我知道。我的党员申请书之前已经交过了。”

    “不是,褚梦,老师不是这个意思。”德育老师显得有些窘迫。

    “老师,您说。”褚梦用着最标准的对答模式。

    “是这样,王萌萌和你们同届,行为品行都很好,成绩也很优异。今年的名额可能会给她。”德育老师很模糊地用了“可能”这个词,但很明显,这不仅仅是可能了。

    “老师,我的行为品行和成绩也并不差。”褚梦有些不甘地争辩道。

    “是,老师知道,你这一年为学生会付出了很多。学校会给你颁发奖状,全校表扬。”

    “可是……”褚梦还想辩解却被校长打断了话。

    “萌萌是我的女儿,我也是党员,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好党员的。你是个聪明孩子,希望你理解。”校长带着温和的笑语气却是强势得不容更改。

    好了,很明显了。其实这个看似征询的问话早在开始之前就注定了结果。褚梦看着眼前的人,一个略显窘迫地搓着手,一个端庄正统西服革履双手扶膝,反观自己,穿着青稚的校服,双手在后背交错慌乱地站在他们面前,像是成人世界面前的儿童剧。此时褚梦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昨天安子木说的话:“你是个好女孩,可你的强势我要不起,我累了,我追不上你的脚步。”

    于是褚梦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一如往常,一字一句地说: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上课了,我先走了,老师们再见。”

    褚梦在关上门的刹那,似乎听到了里面人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褚梦回到班,趴在桌子上便不愿再起来了。身后的人用笔戳了戳她,可她好像经历了一场战争,疲惫的做不出任何动作。褚梦自嘲地想:这算不算迎合了安子木的脚步。自己这一次选择了平凡。

    褚梦下课跑去安子木班门口,想要告诉他自己妥协了,自己不争了,自己是在乎他的,自己以后会陪他平平淡淡看着书,不再马不停蹄向上走着,不再小心翼翼维护着可耻的自尊心,想告诉他,她不想分手。可是当褚梦站在安子木班的后门,看到的却是他揉着一个短发女生的头发,一如他曾用手掌给自己的温度,只是这次她成了局外人,她只能看到女生低下头红了脸,微微地笑着,而安子木笑得温和。

    褚梦终究无法将那残存的自尊扔到地上任人踩踏,所以她没有跑进去质问,是不是昨天说的都是借口,其实就是他喜欢了别人而已;是不是这是个误会自己看的是现实不是真实。她只是转身离开了,就好像自己从未得到也从未失去,来了又走了,仅此而已。可她不曾想,转过身竟是黑着脸的赵枫,赵枫看了她一眼便快步走开了。

    褚梦想要追上去,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向赵枫解释的。所以她止住了脚步,拖着步子低着头走了回去。

    【不管飞行还是蹉跎,都是生活,都要继续】

    褚梦感觉,身后有人拽拉自己的辫子,这么熟悉这么陌生。从上次以后,她和赵枫没再说过一句话。她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俩会如此尴尬,明明她和赵枫什么都不曾改变过。所以收到熟悉的信号,褚梦挪了挪身子,露出一半书箱。一个纸团准确无误投了进去。

    “预备党员名额每年不都是会给学生会主席的吗。今年为什么会是王萌萌。”

    褚梦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答了。

    “每年只是会优先考虑学生会主席,并不一定就是主席。何况王萌萌是王校女儿。”

    “你就这么妥协了,是校长女儿又怎么样?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要配合安子木,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只是争累了,要这些有什么用呢。”褚梦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妥协了,是向学校,还是安子木,还是自己,妥协了。她只是觉得曾用尽心力堆砌的一层又一层自尊的墙壁正在慢慢脱落,她不知道是否等着壁垒坍塌成残垣,自己就可以迈过高墙,会如释重负。

    “如果你还是褚梦,你就该知道,你只有不断前行,你才会像褚梦一样活着。”

    褚梦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她看向拉着窗帘的窗,虽已深秋,阳光已成了冰冷,可光的刺灼却越发肆虐了,透过那墨绿的窗帘硬生生地照进了一寸距离,猛然间,她好像看见窗外有白鸟飞过。

    当阳光融成大海,当池水漫了星辰,会不会有白鸟在上面安家。

    【终会有一些徒劳,静静地,伴着微醉的时光发酵】

    褚梦觉得世界似乎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不再为了活动策划头疼,不再为了入党准备大段大段的思想汇报,不再小心翼翼地为了和安子木进行着微妙的情感。可褚梦还是褚梦,喝着白开水睡不醒的褚梦,永远画不好几何体的褚梦,写卷子总会手心微微发汗的褚梦,看一部小说会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褚梦。可大家都说褚梦变了,她把高高梳起的马尾散了下来,只是松松散散地用卡子别住头发,不再总是高声与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只是温和地听着别人说话,不再为了学生会跑上跑下。说不上是好是坏,像是挣脱了交织错杂的城市交通网,自己跳出了方格的棋盘,将生活留在了下面,好像身体被抽干了污杂只留下了最纯粹的空气。这本应是好的,只是这种安静让褚梦更加不安,她从没有感到如此无助过,不知去向不知前方,就好像双手环抱在胸前抱住的不是自己,而是陌生的躯壳。

    褚梦趴在桌子上,明明觉得疲惫得要死,却怎么都睡不着,大脑像是工业革命时期那不肯停歇的机器超速运转着,就连许久以前童年被抢过一颗糖的事似乎都想起来了,丢失的片段不断地拼凑,拼凑出一个遥远的回忆。褚梦觉得自己快报废了,或者说已经报废了。

    “听说有学生在德育处吵起来了哎。”

    “真的吗?谁啊,胆子这么大。”

    “还能有谁,咱班的赵枫呗,他那脾气,啧啧啧。不过看德育处那老女人被说得面红耳赤真是大快人心啊。”

    “就是,叫她上次查我校服不合格还去告状,害我被班头说了一下午。”

    褚梦趴在桌子上却真真切切听到了周围同学的议论,听到“赵枫”这两个字,突然就清醒了,她踉跄地迈过书桌四周堆着的书,抓住一个同学问道:

    “发生什么了。”

    “啊……”很显然那个同学被吓了一跳,“就是赵枫嘛,好像因为什么事和德育老师吵起来了,反正好多人围在办公室门口那里啦。”

    褚梦慌了神,她隐约间觉得赵枫是因为自己的事才顶撞了老师,但让她更为慌张的是,她竟对此感到一丝窃喜。她被自己那自私的心吓到了,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连累赵枫,他也不应该被自己连累,但是她却深深渴望着那压抑的心有人为她释放。

    最终她还是选择坐到了座位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褚梦,不要去想那些,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坐在这里看书生活就好,别的东西都不重要。

    毫不意外地,在校园的红色公告屏上看到了关于赵枫的消息:

    “高三(2)班,赵枫同学,因极度不尊重老师给予警告处分……”

    褚梦觉得这几个循环播放的红字格外刺眼,也格外讽刺,极度不尊重老师,嗬,不就是老师吵架吵输了吗,不过好在警告处分并不算严重,也就是让老师撒撒气,不至于影响赵枫完美的档案,但后面的半句,却让褚梦心为之一紧:

    “并撤除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职务。文艺部部长一职由高一(7)班陈灼同学担任。”

    也就是说,赵枫三年的努力打水漂了,就这么给了一个新人。褚梦隐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就算这都是已经决定好的又怎样,就算自己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又怎样,如果连这应有的尖角也被这所谓公平的规矩磨平了,那,曾经的褚梦哪里去了。

    她站在那烫着金边的德育处三个大字的门的前面,深呼了一口气,打算敲门,却听到里面有一个女生激动地辩解着什么:

    “我不会接受这个职位的……赵枫没有做错……不可能……这不公平……那我退出……”

    褚梦愣在那里,这个声音算不得熟悉但绝对印象深刻,那个叫作陈灼的女生几度夹着哭声的嗓音实在让她难以忘记。但这个声音却让她诧异了,这个女孩的蜕变真的让人不可思议。褚梦挑了挑嘴角,外面的太阳晒进来一寸日光,那小小的明亮的方寸之地,虽懒散地卷着光线的毛边,但似乎,一切都不算太糟。

    【零下十二摄氏度,请给我一杯温水,控制整个冬天】

    其实最后怎样了呢,其实最后无非是学校同意破例有两个党员名额。

    褚梦记得班头拍着那古板的教工装上的灰,喝着茶,轻描淡写地说:“喏,党员审核表,拿去填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得到这张表格,是那看似严苛的班头为了自己在学校领导那里吃了不少的脸色,跑前跑后。她深深地给班头鞠了一个躬,说:“谢谢老师。”

    班头呷了一口茶,挥挥手,眼角藏不住的笑意。这个老头子竟也笑了。

    褚梦记得陈灼迎面看到自己,挑起嘴角,大声地喊了句:“学姐好。”

    不再是那低着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再是憋红了脸也吐不出一个字慌乱的神情。就那么从褚梦眼前走过,褚梦一下失了神。但转而便想到,当初的自己也曾慌乱胆小,但那些因子终会随着日光蒸发到不知名的角落。

    褚梦也记得赵枫看到她的表格的时候,咋咋呼呼地喊着:“一定要请客!”然后见褚梦不理他,挠着头有些忸怩地说道:“要不,我请也行。”褚梦看到这个处事不惊的大男孩腼腆地笑着,也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然后用力地拥抱了他。谁知道这个拥抱代表了什么呢,褚梦知道自己所掌控的不过是手心的那一点温存,但是,当拥抱融化了久积的雪,阳光伴着白鸟掠过控制住的边缘,这给予自己的温暖国度或许就会蔓延至边际吧。

    少年说:“喂,控制狂,请握住你的世界。像褚梦一样继续走下去。”

    一三一四,在我们跨越之后

    文/贾静

    每年的习惯,在跨年的时候有一篇文字来记录自己过往的生活以及对未来的期盼。网上经常流传的一句话,陪你跨越一三一四的人,你们会彼此陪伴一生。

    所以只是忽然而来的矫情,又是感情沉寂许久而需要寻找一个出口。希望你们能从这篇文字里,看见一个许久未见,想念或者是讨厌的我。

    ONE

    世界是不公平的。

    这一点好像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我们当时不知道为什么那叫作“不公平”。我们只是看着邻居家年龄相仿的孩子,有着最新款的玩具,穿着很精致的衣服,出门的时候礼貌地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地问候。自己不曾拥有一个芭比娃娃,只是简单的积木,穿着普通的孩童的服装。不喜欢和小伙伴们肆意地在院子的周围追逐奔跑,只是喜欢安静地在院子外的一处阴凉,寻找自己的宝藏。我们只是听着父母大人,用我们的成绩,作为相互交换的筹码,所谓的优等生,所谓的差生,我们被家长老师教育要好好学习,从小红花多少到成绩单上的档次之分。当时的我们,只是单纯而执拗的少年少女,以自己对周遭的看法来选择自己成长生活的方式,我们想要的或许只是简单的悲喜,只是几个好友可以暂时的狂欢,但是我们不得不被别人印上其他标签,乖巧的或者是叛逆的,但是标签之后就是大人们不同的对待。

    我们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公平这个东西越来越少,我们不知道,所谓的公平与否,判断的标准不尽一致,我们不知道,有的人可以创造相对的公平,就像你无法摆脱不公一样。有的人是一个世界,而有的人只能选择在他人的世界里生存。世界慢慢变得不是一个整体,而成了一个个被切分的片块,我们生活的中心之外,有不同范围的界限,然后与他人的交汇。

    其实世界是公平的,就像邪恶的人总是得不到好的下场,就像美好的东西虽然逝去的快,但是会永远被人记住。

    TWO

    高考是个分水岭。

    这句话也是我们熟稔的。当时的我们,或者是为了去往分水岭更好的一端奋力地前行,或者是因为暂时的悲伤或是颓废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似乎从这个夏天开始,一切都有了改变。离别似乎让这个夏天不再是单纯美好的样子,天空的颜色还是一样的蓝,阳光还是一样的灼热,树叶也还是一样的茂盛和翠绿。我以为,或者我们都以为,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回到那个担忧着假期作业,担忧着未来面对的众多考试,担忧着一个个未知的日子的我们。但是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从高考之后,从一切选择了结束和告别开始。

    付出的努力不一定得到预料之中的收获。就像你在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身上寄予的期望,不管最后的关系如何,不管往后的日子是否是你想象中的,你都要学会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差异。更不用提如果你对待这些没有付出全力去追寻的结果了,自然是令人难过的。

    天气好热,热的感觉叶子上的绿色,也是蒸发之后才有的。就像是我们在回忆过往的时候,蒸发的是我们的过去。有一天,过去会蒸发完毕,然后我们的回忆就变得匮乏。可是回忆是永无止境的,就像是前行的路途。因为一段告别,意味着新的开始。

    我们到了不同的城市,我们有了不同的生活。我们会加入不同的社团,我们有了不同的理想。有时候,想起陪我度过的你们,我好想打开聊天的对话框,然后问一句,还好吗。可是我没有勇气,我不确认,在我清楚地记得与你们经历的一切时,你们是否还记得我,是否还愿意与我共同经历剩下的时光。也许时光流逝,喜欢和讨厌都变得浅显,曾经的年少轻狂,曾经的起伏失落,曾经的拥有失去,最后都会变成一段耀眼的或者是晦暗的过去。在某个时候,我们触景生情,或者单纯记起,我们会感叹时光的馈赠,让我们学会成长,也会抱怨时间的无情,让我们懂得了别离。

    THREE

    每个人都是独立和自由的。

    这更多的是一段关系之中所体现的。可能是本性使然,太过于自我太过于自由。曾经以为这是某种摆脱来源于任何方面的控制的体现。现在懂得了真正的控制其实来源于自身。自制力是一项需要长期训练才得以提高的能力。我们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思维方式,我们渐渐变得不能轻易袒露真情,变成了理性成熟的自己。因为我们的快乐难过会影响周围的人,我们的痛苦不满会让别人也感觉受伤害。慢慢地我们也明白了岁月宽宏的意义,我们也懂得了失去不代表不曾存在,我们也了解了成全不是退让这么简单。做一个宽容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温暖美好的人。

    曾经的一段时间,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活在一种不平衡之中。

    我无法平衡失去的一切对我的影响,以至于我用一种消极的方式逃避。我无法平衡生活与理想对比下的不同,以至于我失落惶恐,颓废暴躁。当然这些你们看不见,我也不会让你们看见。因为我知道你们了解的我,一定是没心没肺的,一定是开朗活泼的,一定是独立坚强的。我也知道,一个人的脆弱孤独,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地治愈自己并且帮助自己走出。任何人无法真切地体会甚至代替。习惯寂寞与孤独的行走,也是一项艰难的修行。我们总是依靠着周围的人,建立起一段又一段关系。我们编织了一个细密的网,将他人自己网在里面。以为温暖安全,可有时任何一个不小心,网就会不牢固,严重的颤抖还会让它断裂。

    敏感脆弱不是错,真正的强大是坦然面对。至少在内心要这样。

    FOUR

    文字是我疗伤的药。

    不要怪我浅薄地如此形容。在曾经的岁月里,它与我对话,和我交流,我们变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我的秘密它从来都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我的想法也从不向它隐瞒。我因为在它面前坦诚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而得到了真正的满足。

    而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我疏远它,甚至是有些抵制它。

    它带给我无尽的惊喜,同时给了我无尽的压力。这一段时间我无法化解,因为想让它更好而在内心产生的各种不良情绪。失落,嫉妒,悲伤,我想让它更温暖,我想让它更成熟。结果是我选择了暂时逃避。严重到我看不下去任何的书,不管文章如何,看一眼题目我就要合上书。因为我难过。

    我找不到自己了。找不到曾经的自己。

    打开本子随意写就可以不停止的自己,读着别人的东西就会去试图并尽力依靠与作者接近的自己,看到生活中的某个场景和片段,脑海里就会有一小段话出现的自己。这让我度过的接下来的日子异常艰难,而我却没有人可以道出,不理解,委屈,我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过了大半个冬日。到冬天要结束的时候,到我们即将拿着行李回到家乡的时候,我觉得冬日的抑郁症好了。

    我看到了雾霾之后连续几日以后也会一直这样的晴天,我重新拿出了搁置在桌子上很久的文章,一字一句慢慢体会,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快乐,就像是老友相见,不用多说,意义自然明了。我重新开始了观察和思考,重新开始了和自己和世界的对话,重新写下这些絮叨的类似呓语的东西,我的文字。

    觉得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们还都会好好地生活。没人是完全理解你的,就像好多时候我矫情地觉得没人能懂我一样。看到类似自己的你们,我会很开心。遇见伤害我的你们,我也很感激。

    2013终究还是要过去的,度过一个无法在家里的电视前看跨年的一天。2014也是会到来的,那个我们以为很遥远的未来如今即将呈现在我们面前。

    而长久未联系的我们,也是要长大了,又是一年呢。

    看着我快乐难过的你们,也是要改变了,有没有新的目标和心愿呢。

    一三一四,在我们跨越了之后。要怀着感恩和希望前行。

    再过几个月,甚至几年,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总是告别过去,偶尔怀念曾经,对未来充满希冀,却又害怕未来的到来不是我们期待的样子。

    FIVE

    过往是风,我们无法抓住。

    未来是光,照亮前途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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