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仅仅一线，那样触手可及的失去，令雪儿感到惊恐，她甚至有以命易命的冲动。
不远路灯下，男孩儿嘴唇紧抿，神色冷定，他冷冷地望着顶在太阳穴的枪口，仿佛睨着逝去的时光，倾听着浅风过耳。
光阴淡淡，水波淡淡，他绝世而独立，不因任何人和事而改变。
“还是迟了一日，不是吗？”男孩儿淡淡垂眸，长长的睫毛掩饰眼中那抹狼的阴狠——
龙行天下，烈焰巡于世间，逆其遴者，就要有粉骨碎身的觉悟。只要他一息尚存，今日之耻，必雪之。
只是，他要的代价，从来昂贵。
显然误解了男孩儿垂下头去的含义，还有几不可闻的话。超的嘴角扯了扯，举枪的右手慢慢用力，子弹就在膛口，只要轻轻一扣，一切就已结束。
生死就在眼前，刹时忘了恐惧的雪儿箭步上前，将垂眉敛眸的男孩儿护在身后：“杀人是犯法的，你要做什么？”
女孩儿不啻惊世骇俗的举动，令两人同时动容。不同于超眼中危险的光彩，男孩儿一直平静淡漠的眼里，是不言而喻的震惊。这个蠢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不过一瞬，他的脸色就冷定如初。只是脸色也更显苍白，嘴唇抿的更紧。趁超还未回过神来，他一把握紧女子鲜血淋漓的手腕用力一扯。低低地吼了一声：“笨女人，走开。”
雪儿发现，男孩儿本来清朗的声音渲染着某种杀气，仿佛破空而过的箭矢，呼啸着穿过夜空，凌厉急促。她莫名怔忡，是否自己帮了倒忙？
超的视线被雪儿成功转移，他斜斜地打量着衣衫不整的女孩儿，眼睛一分一分地眯起。
望着超的眼神，雪儿只觉头皮发麻。她色厉内荏说道：“不要伤害他……你再上前，我要报警了……”
“报警？”
从刹那间的诧异回过神来，超睨着明明浑身发抖，却故作坚强的雪儿。眼角闪过一丝玩味的笑，用以卵击石来形容这个不知无高地厚的女孩儿，毫不为过。只是，要怎么和她说，她护在身后的，是一头嗜血暴虐，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狼？
但这些与她无关，就如无人知晓，他要男孩儿的命，除了不菲的报酬，还有胞弟的仇……
不错，他就是喜欢假手于人、一箭双雕。男孩儿的命就在自己手中，想要攫取如探囊取物。
然而他却又不急——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那个东林家自小就有“天才”之称的少年，在濒临死亡的瞬间，是如何垂死挣扎。
听到报警并没有吓退对方，雪儿脸色顿是煞白。她怎么就忘记了，他这种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是游离于法律之外的群体——背天逆命。
他用手枪指住男孩儿，用左手一把揪住雪儿的衣领，将她破麻袋般地提到和自己同等的高度，讽刺道：“报警……你去报就是——我拭目以待，是警察来的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雪儿无望地挣扎，她肿胀的双手举到超的面前，超仿佛终于想到什么，脸色刹是变得铁青。
他左手一松，拉住雪儿已裂开的衣襟用力一扯，女孩儿的娇嫩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雪儿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出口。惊恐万状地掩住前胸，再想起片刻前的羞辱，身子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男子就势伸手，“啪，啪”两个耳光在寂静的山顶分外响亮。超阴冷暴虐的眼神带了明显的煞气，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把郁怎么样了？我的人你都敢动，是不是活腻了？”
看着超的脸色一再变幻，少年忽然扯了扯唇，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来：“不管她的事。”
超的脸色顿时铁灰，他怎么就忘记了眼前少年？若这惊恐万状的女孩儿是一只待宰羔羊的话，那么少年就是一把带毒的匕首。而那个色迷心窍的郁，很可能就是折于他的手中。
“夜少，你欺人太甚。”超冷冷地笑着，突然手肘下沉，向着少年肩部击落。而明显有着良好武术基础的少年反应更快，在他蓄势而发的一瞬，就已沉肩垂肘，身子一侧。再一拉雪儿，右腿就地一划，直接扫向超的下盘。趁他缩腿躲避，再向后一闪，堪堪避过。
“我说过的，自作孽，不可活。”少年对着重新指向眉心的枪口，一字一字地说道。顺手将失魂落魄的雪儿藏于身后，毫不畏惧地迎上超血红的眼睛。
少年的眼神冷漠坚定，他蹙紧的眉锋散发出如冰雪般的阴沉霸气。那一瞬间，令超这样的人都有一瞬间的窒息，然而再想起枉死的郁，他怒道：“我要你偿命……”
说实话，像郁那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材。在他的手下，如秋后枯草般比比皆是。即便是死，亦不值得他念顾。但郁是他胞弟的朋友，更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才一再纵容。
然而那样凌厉的指责，少年不过冷冷一哂：“超，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若杀人者必偿命，你身上所背负的，何止我的百倍？”
“我们这样的人，命本就不是自己的，所以，何来偿命一说？”
“所以，放了她，我和你回去。”
说话间，他护着雪儿一步一步后退，想尽办法拖延每一分每一秒。高手过招，胜负本在一念，先机，也是稍纵即逝。超的冷静荡然无存，眼底亮色越来越少。于是少年知道，他已被激怒。
那是他们这些刀口上舔血，阴谋里辗转的人最忌讳的东西，动辄万劫不复。以不变应万，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而心机和智谋，从来和年龄无关，所以即便他不过十岁稚龄，已俨然是一门之长，生杀予夺，从容不迫。
但此次他将所有精英分派对各地，只身远赴大陆，本就是兵行险着，所幸万事俱备，即便有此劫也在意料之中。生存之道，只有置诸死地而后生，才能扭转眼前局势，一劳永逸。
然对方锲而不舍，终于将他逼至绝境。眼下，消息不停地由各渠道汇集，各方精英只争朝夕赶来，明日日出，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局面。但就在今夜，他却陷入了这种困境。束手待毙，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他要的是，在黎明到来之前，将一切结束。
匹夫之勇，从来不是他的强项，所以，他任由超为所欲为，准备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他不是善良的人，从来都不是！
双方实力悬殊，而且少年知道，在秦一天未回来之前，他的面前，依然荆棘满步。眼下，只有一击必中，才能真正化解厄运。所以即便看到希望，心机深沉的少年依旧不敢丝毫懈怠。
“放了她？不可一世的夜家二少什么时候也会顾惜弱小了？我记得你下令废我弟弟时，没有想过要放他一马吧，既如此，我又为何放她？”超脸上的笑，几近狰狞，那是长期唯唯诺诺的人一朝扬眉吐气的兴奋和豪气。
两个少年，亦步亦趋，虽说紧张，却并不退却。超的神色不停地变幻，他握着手枪的手紧了又紧，思恃着是否先斩后奏，直接带男孩儿的尸体回去。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个多智的男孩儿逃出生天，那么，他将万劫不复。
手枪在手心旋了个三百六十五度的弧形，又准确地落回手心，对准的，仍旧是小小人儿的太阳穴。猫捉老鼠，最大的胜利并非饱食终日，而是看着对方垂死挣扎时那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成就感。显然，超就是个中高手。
长长的身影拖在地上，男孩儿护着雪儿一步一步后退，枪口始终就在眼前。突然，雪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抓住男孩儿的手不由抖了一下——他们已退至被撞坏的栏杆之前，身后，是怒海千里……
男孩儿蓦地抬头，他眼神冷漠如冰雪，隐隐有无可言喻的威严气势。他推开指在额头的枪口，淡淡地开口： “不如等万能的夜少猜猜，我想怎样……”
“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那样的气势，使超看到了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少年。而他，却是他无数手下的一个。他忽然觉得讽刺——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有谁能知道，下一分钟，命运，会将我们送到谁的面前？
他唇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开口：“你知道的，就算你废了我弟弟，我还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你是认家的少爷呢？今天，也不过借别人的手一泄私愤而已。”
那样的情景历历在目。子弹从背后直射心脏，他扑倒自己怀里，满手满身的血，由滚烫，到温暖，到冷漠如冰。超恐惧地看到，他的弟弟曾经水晶般的瞳孔，渐渐失去往日的澄澈。隐隐混浊的死气里，不再有他熟悉的神采。
风从远方吹来，带来亡灵的轻叹。超从来不知道，有时候，一瞬间，就可以经历一生。
时间，就在那一瞬间定格，多少年如一日的噩梦里，弟弟的控诉声声泣血，永不瞑目，永不原谅。
一个字：恨。
两个字：报仇。
是的，这仇，不能不报，不得不报。
超倏地抬头望天，悄悄拭去眼角的那抹冰凉，再低下头时，眼中如烈焰熊熊燃烧：“夜少，我给你一个痛快，你该感谢我才是……”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少年只淡淡一哂，微微冷笑：
“老王，也是被你们算计的吧！”
看到超状若疯狂，男孩儿却愈发冷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汗如蛇，正沿着他的脊背涔涔而落。他不敢稍作放松，因为自己手心里握住的，是两条人命。又或者说，他欠她，所以，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而自己呢？是否能全身而退？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始至终，对于生死，他都是漠然置之。要知道，这个天下寂寞如雪，他一出生，就已老去。
男孩儿依旧淡淡地、却一字一顿地将问题一个一个摆在男子面前。眼角却几不可察地睨着一侧的暗影，询问着、思忖着：
“还有今天这一切，都是出自你们之手是不是？你就不怕……”
超已然失常，他终会有机可乘。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罢，一下就好。
因为，生机总在绝望的角落，总在你我还能坚持的底限……
“怕，也轮不到你我吧。”
看到两人竟然退至崖壁之侧，超明显愣了一下——回天乏术，这个少年终于都自乱阵脚吗？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超，扬了扬手中的枪冷冷地坦白：“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既能动你，当准备好后着，你不会想不到这点吧——我聪明绝顶的少爷……”
还在指望有人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吗？要知道整个家族已然分崩离析，他亦非当初那个生杀予夺、颐指气使的大少爷。所谓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可笑他仍不自知。
“哦……明白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有光芒闪过的男孩儿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绝壁之侧，冷静地追问道：
“你就不怕烈天突然出现？要知道，他可是我夜家的守护者，如果被他知道……”
“我说夜少，你就别拖延时间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声，烈天的法国之行，还是聪少你安排的……”
识破对方意图，再看看漆黑一团的万仞绝壁，想不出少年还有什么后着的男子终于不耐，睨着男孩儿：“老实说吧，你究竟在等什么？”
“超……哥……”虚弱的声音响起，被夜清寒击倒的郁悠悠醒转，抚着犹自发晕的头懵懵懂懂地坐起。听到男子的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声。几乎下意识地，持枪男子蓦然回首——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走”握着雪儿的手再紧了紧，脸色铁青的男孩儿短促地说了声，拉着雪儿向后疾跑两步。然后用力一扯，两个小小的身影，就向着绝壁之下一跃而去。
“Shit……”
持枪的男子瞬间回头，眼中闪过厉兵秣马的光。然而终是棋差一着，只一刹那间，两个手挽手的少年男女已经如白鹤展翅，翩然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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