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地坐在桌前,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了宣纸上,一滴滴墨汁呈现纸上如同泼墨般炫丽多彩。听得赛罕欢快地的叫喊,我抬头朝着窗外看去,果然,漫天白雪纷飞,恍如纸屑,又如吹散的蒲公英。
“夫人。”赛罕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道:“这几日越发嗜睡了,没来由的就睡着了。”
“夫人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赛罕将热粥放在我的桌上,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拿起陶瓷勺子将碗中的热气和散,然后舀了一勺放入嘴中,看着赛罕道:“这倒不用,蒲元君最近来过吗?”
赛罕仰头思忖了一片,回道:“好像没有。”
“你这会儿没事吧?”我问道。
“没有。夫人要小的去将他请来吗?”赛罕机灵地回问道。
我点头,笑道:“你这小脑袋真是越发机灵了,你去把他叫来吧。一会儿去库房拿点钱,顺便买些布料来,我想给孩子准备些衣裳。”
“是。”赛罕点头,欢快地走了出去。
目送着赛罕离去,我拿起勺子认真地吃起早餐来,虽然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孩子着想,我还是囫囵吞枣般地继续吃了起来。碗里的热气不断飘散,我能感觉到手中停留的湿热,看到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我放下手中的活来,一边搓揉一边哈气。断断续续地将一碗粥吃完,紧紧地捂着氆氇毯子抱着汤婆子连动都不愿多动。呆呆地坐了许久,直到赛罕带着蒲元君进门来,我才勉强动了动,看着蒲元君,挥手让他坐下。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我懒懒地问道。
蒲元君点头,不敢直视我的目光,道:“知道,夫人是想问卡布热尔之事吧?”
“既然都知道我要问些什么了,那就说说查到些什么了吧?”我开口。
赛罕见我有些冻得发抖紧忙走到案桌前将敞开的窗户掩上。
蒲元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赛罕见状,向我行礼,道:“夫人,小的下去准备些暖和的酥油茶来。”
“嗯,那你先下去吧。”我点头允许她的离开,然后又将目光回落在蒲元君的身上,只见他揉搓着冻得手掌,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道:“若是夫人听了,请不要动气,行吗?”
我点头,眉头微蹙,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敢妄下论断,认真地看着蒲元君,在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事实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蒲元君咽了咽口水,像是做了一番腹稿,然后开口道:“卡布热尔,他,已经去世了。”
“什么?”虽然我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事实来临的时候,我却依旧觉得心凉,仿佛有一块地方被突然挖空,迷惘地看着蒲元君,动了动嘴,却发现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两个字。
蒲元君舔了舔舌头,看着我,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我很好,你继续。”我将手中的汤婆子紧握,忽然觉得手中一股热气刺痛手掌,咬牙回神竟已麻木。
蒲元君开口道:“卡布热尔是孥达布的儿子,也不知道当年是出了什么事,孥达布被判定为乱臣贼子给处死了。后来卡布热尔也销声匿迹,直到三年前的察罕托罗海会盟,才传出已被处死的消息。”
听着蒲元君的话,我依稀记起那时陪伴博硕克图济农前往会盟地点是的画面,想着原本只是打算与阿爸见上一面,不曾料想竟然会害死了他,这一切终究都是我的错!如此思忖着,眼泪悄然夺眶而出。
蒲元君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只听得他说道:“小的后来又花了很多钱让人去青海打听,才知是青海和硕特的右翼分子干的,至于到底有哪些人参与,小的实在无法查出。”
我的思绪还在三年前的记忆里徘徊,听得蒲元君的话,我恍然若失地记起曾经在纳木札勒那里做下人时的事情,模糊的画面里有个人用一双诡异的笑脸看着我,嘴角扯动,似乎是在说‘我就是杀死你阿爸的人,怎么样,心疼了?’。
“诺颜!”我紧紧地抱着脑袋,只觉脑浆翻涌就要迸裂,在毫无意识的情形下将一个人的名字叫了出来,忽然画面变得清晰,我睁着腥红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面前的人,心中的疼痛也停止了。
“夫人,夫人!”蒲元君与赛罕的声音叫我唤醒。
转过头,我着站在一旁的赛罕,心感觉到了疼痛,似有千刀万剐,血肉模糊,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服,想要压制住这种疼痛,咬着牙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一吐气就会死亡。只是心太痛,当痛到再也无法隐忍的时候,我只好选择呼吸,空气在我的鼻腔里流动,我大口大口地呼气、吐气,想要将心中的疼痛哭喊出来,只觉眼前一黑,这个肉身却也无法承载我的痛苦。
眼前的梦没有颜色,没有图片更没有声音,只是冰冷与黑暗。灰暗的梦,阴森冰冷,我能感觉得到死神的脚步正在步步紧逼。我躺在黑暗之中被冰冷包裹,灵魂无助地游荡,想要挣脱身体的束缚,忽然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我的灵魂麻酥酥的,竟也悄然睡去。
“阿米、阿米、阿米。”
声音嘈杂,让我分不清到底是谁。
“阿米!阿米!”在这嘈杂的声音里,有一道特别洪亮的声音响起,我从黑暗之中睁开的眼睛,只见阿爸身着白色长袍,面容憔悴带着微笑,伸出手来似乎要我同他一起走。我笑着亦伸出手去,正要握住他的手,忽然眼前一道火光闪过,我猛地呼了一口气,这才明白自己还活着。待我回头,阿爸的身影再也无法寻觅。
“阿爸!”我大声呼叫,不曾料想竟被自己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着面前闪烁的酥油灯,一群穿着奇怪服装的法师正摇着铜铃,戴着面具在我身旁跳舞。
“夫人!王爷,夫人醒了!”赛罕站在远处,隔着地上酥油灯叫喊起来,我回过头,只见拉藏汗单手托着头,面色凝重地坐在远处。
“孩子!”我从床上坐起,感觉身体轻盈不似从前,猛地记起腹中怀有的胎儿,低下头去,正要触摸到那个小生命,只是小腹平平,孩子早已不在,心如刀绞,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一下竟然吐出一滩血水。看着一地的腥红,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为何我所挚爱的人都要离我远去?唯独自己还苟活于世?!
“阿米!”拉藏汗提起步子疾步跑了过来,从背后将我搀扶住,对着那些还在舞着铃铛的法师大声吼道:“别跳了!别跳了!都给我出去!”
“孩子。”我失声痛哭,“他还那么小,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啊!”
拉藏汗紧紧地将我抱住,想要给我温存给我力量,只是我心冰冷,早已枯朽,唯有眼泪还在翻涌,控诉这个世道的不公。
翌日,浑浑噩噩地从梦里醒来,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的阳光,突然觉得它冰冷无比。我呼吸着并不存在的呼吸,感受着并不存在温度,眼泪再度潸然而下,心中苦涩无法言语。耳畔听不到慰藉,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已陷入死寂。
“倘若就此别去,我会心有不甘吧?”我死死地盯着窗前的一抹阳光,动了动嘴角,虽是不想让自己继续堕落,只是心沉沉的,压制着身子,让我心动却无法行动。
赛罕从外面提着炭火走了进来,见到我已经睁开眼了,紧忙将炭火交予一旁的侍女,疾步走了过来,问道:“夫人醒了,小的让厨房准备了莲子粥,夫人一会儿吃吧?”
“莲子粥?”我苦涩地笑了一下,道:“既已无子何须莲子?”
“夫人。”赛罕紧忙跪在床头,认错,道:“是小的设想不周,让夫人伤心了,小的错了。”
我强忍着泪水,叹了口气,道:“你也无心,我又何必有意责罚。也罢,让我一人静静吧。”
“是。”说罢,赛罕提起裙摆,将屋中的侍女一一带了出去。
躺着躺着,我再度回忆起昨日的事情来,眼泪再度潸然。咬着牙,隐忍着心中的痛苦,面对如此冰冷的世界,我又何须仁慈?!
睡睡醒醒,耳畔时有孩童的喧闹声响起,带我再度睁开眼,此刻已经是黑夜,屋中亮起的酥油灯一闪一闪,仿似一群顽皮的孩童,正在玩耍嬉戏。
“阿米。”拉藏汗坐在我的床前,将我的露在外面早已冰冷的手拿起,仔细捂暖和,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说道。
我疲倦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躲在光影里的男子,忽然觉得陌生无比,紧忙将手抽离他的温暖,问道:“不要过来。”
“阿米,你怎么了?是我啊!”拉藏汗皱着眉头,一脸疼惜地看着我,说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别过头去,他伸手轻轻地在我背上拍了一拍,我忍不住,眼泪再度来袭,低声哭泣一番,直到有些累了,拉藏汗才开口,道:“仔细身子要紧,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生。先把身子养好,来,吃点东西吧。”说着打算将我扶起。
我想起孩子,泪眼迷离地看着拉藏汗,叱问道:“原来你竟是这么无情,那孩子可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啊?!”
拉藏汗脸色微颤,别过头去,目光落在跳动的酥油灯上,动了动嘴,道:“若我是无情,又何必在乎你?你以为孩子没了,我不心痛吗?”
看到拉藏汗脸上的隐忍,我再也没有气力狡辩,终究这一切都还是我的错,伸出手,紧紧地将拉藏汗的手抓住,拉藏汗仰头看了一下天花板,转过头来,反手将我的手紧握,温和地安慰道:“先吃点东西吧。”
我知道若我在这么下去,伤害的可就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如果连这个唯一都要离我而去,那我活着将会多么孤立无援?于是点头,认真地吃起了拉藏汗递来的热粥。
吃完热粥,身子虽是暖和了,可是心却依旧冰冷,只是不想让拉藏汗再度操心,于是便以‘累了’为借口,早早地躺下了,只听得他对赛罕吩咐说‘好好照顾夫人’然后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