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月夜，静谧。

    我煮了一盏酥油茶，自顾自地在廊檐下静坐。几本苯教的佛经散落在身旁，月光星星点点地落在书上似乎也想瞧瞧这书中传达的佛偈。这几日山中微有回暖之意，地上的积雪也在慢慢地消散，窸窸窣窣的声响依稀在彰显着山中精灵即将归来。

    “屋外冷，出来要多加衣。”宕桑汪波关切地将一块暖和的氆氇毯子搭在我的肩上，然后拿起地上被我遗弃的佛经随地坐下。

    宕桑汪波道：“明日我们一起下山吧。”

    “下山？”我问道。

    宕桑汪波合上手中的佛经，双目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我已经雇好了马车，之前答应过你等雪化了要带你去远行的，眼下这天气也日渐回暖，你还愿意和我去远行吗？”

    “嗯！”我捂着已经所甚无几的酥油茶杯，回过头来看向宕桑汪波郑重地点头。

    宕桑汪波笑了起来，明亮的双眸中闪现出愉悦的光芒，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一切竟然如此和谐，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清脆的鸟叫声将我从混沌之中唤醒。睁开眼，屋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落在了小茅屋里，馨香的早风夹带着山中特有的气息拂面而过让人精神一爽。

    “阿米，你起来了！”比我起得早的宕桑汪波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看见他忙碌的身影，我不禁扬起了嘴角。

    我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吃饭了吗？”

    “还没呢！”宕桑汪波回过头来看向我，回答道。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痴痴地笑了，道：“真当自己是牛马啊！早饭都不吃就开始干活了！”

    “我怕起晚了准备不充分。”宕桑汪波憨厚地笑道。

    “好了，我去给你弄些早餐。”说着，我便抬起步子往厨房走去。只当拿起酥油茶壶时，想起刚才与他的对话，到底自己还是向他敞开了心扉。没想到自己一直想要忘记的过去，竟然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许抛掉回忆重新开始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宕桑汪波。”我捣鼓着手中的糌粑，开口道。

    “怎么了？”宕桑汪波端着刚刚烧好的酥油茶，咕咕地饮了一口，抬起头来，问道。

    我道：“等下山之后，我给你做好吃吧。”

    宕桑汪波看向我，眼神之中显出一丝担忧，道：“对我而言你做的每一顿饭都是人间美味，我不要你说这种话，感觉你好像要离开我似的。”

    听到宕桑汪波这么一说，我不觉一怔，接着扑哧一笑，道：“你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糊涂？我只是见这阵子我们天天都吃糌粑，想换换口味罢了。”

    “阿米，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宕桑汪波眉头微蹙，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

    “放心，我不会离开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还是笑着打消了他心中的顾虑，道：“好了，快点吃，一会儿还要下山呢！”

    雪山的冰雪还未消退干净，草丛中处处斑白像是遗落的羊毛一般在风中随着草叶摇摆若隐若现，冷冷的山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冰冷从我脖子上刮过弄得我好一阵哆嗦。宕桑汪波驮着一大包袱的书本缓慢地行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来问我是否劳累，我紧了紧挎在肩上的药箱，笑着摇头，紧步跟上。

    很快，道路两旁的萧瑟之景褪变，集市上稀稀疏疏的过客从我们身边疾步走过，原本因担心会在街上碰到熟人特别做了一番打扮，见着这副光景，反倒显得有点儿多余了。

    “阿米，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宕桑汪波将我安置在一个小屋的角落里，将手中的包袱一并放在我的脚边，道。

    我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于街道的转角。偶尔有人从我身边路过，许我以异样的眼神，心中不觉有些尴尬，索性把头埋下懒得理会别人的目光。

    “小姐！”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便没有抬头。

    “小姐，小的是赛罕啊！”

    我错愕，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个身穿藏式‘查巴’，梳着两角辫的女子，此刻她的面容已经因为岁月的缘故多了些许沧桑，不过那双灵动的眸子依旧能够看得出昔日那个俏皮少女的影子。

    “赛罕，你怎么穿成这样啊？”我问道。

    赛罕眉头微蹙，眼眶里竟已噙满了泪水，道：“小姐，你这些天是去了哪儿啊？汗王他生病了！”

    “汗王？”或许是山上清冷的日子惯了，这会儿听到赛罕口中所说的‘可汗’竟然觉出了一丝疏远与陌生，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你说的汗王是拉藏汗吗？”

    “嗯。”赛罕擦着眼眶里不断涌出来的泪水，道：“自从小姐离开王宫后，王妃待小的一直都不好，幸好汗王顾念旧情愿意收留小的。”

    说着赛罕又是一阵抽泣，继续道：“现在汗王生病了，王妃硬说是小的这个不祥之人招惹了魔鬼才让汗王生病的，所以就将小的赶出了王宫。”

    “怎么会这样呢？”我眉头紧蹙，到底是生活了多年的‘夫妻’，听到拉藏汗这番遭遇还是有点担忧，看向赛罕，问道：“汗王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这个小的不知，汗王的病一直都是王妃在照理，王妃不许任何人接近汗王。”赛罕抹了抹眼泪，回答道。

    听到赛罕这个回答，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现在的我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小姐，你是打算离开这里吗？”赛罕终于注意到了我脚边的行李，一脸错愕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不想欺骗她。

    赛罕立马抓住我的手，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道：“小姐，求求你在走之前先救救汗王吧！”

    我不知道赛罕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想着自己过去与拉藏汗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有欢笑也有苦痛，可那都已成过去，苦笑着反握赛罕伸过来的手，道：“赛罕，你要清楚现在我只是一介草民，命如蝼蚁，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陪伴在汗王身边的人了。我不能也不该去管汗王的事，毕竟他还有王妃在照顾着。”

    “小姐，求你不要走，汗王他真的需要你。”赛罕听闻我这么一说，哭着跪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愁苦之际，宕桑汪波匆忙赶到了我的身旁，见到眼前这副光景，浓眉微蹙，问道：“这是怎么了？”

    “宕桑汪波，你快过来帮我劝劝她！”我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想要让赛罕站起来，可是怎么也不能把她扶起来，感受着种种异样的目光，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我干脆陪她一同跪下。

    “小姐！”赛罕一脸的错愕。

    我道：“赛罕，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了，你若真心为我好，求你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小姐。”赛罕只是哭着，并不再多说劝留的话语，我伸出手终于将她搀扶了起来。人群离散开去，我缓缓地松了口气，本来今日这番装扮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却被赛罕这么一闹，幸好没人认出自己，不然又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赛罕，我以后也不能照顾你了，你去善缘堂吧。那毕竟那儿有我一半的心血，他们会收留你的。”我松开握住赛罕的手，挎好药箱，转过头看了看宕桑汪波。此时，他也在看着我，四目相对，彼此相视而笑，一切早已了然于心。

    送走赛罕，我跟在宕桑汪波的身后，融入人流疾步走向马市。鱼龙混杂的市场，喧闹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穿越人海的了，只当坐在马车上想到一会儿就可以离开拉萨，顿时心情轻松了不少。

    太阳的光芒倾洒于大地，包裹在阳光之中的雪山发出灿烂的光芒。我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眺望窗外，蔚蓝的天空中白云像是丝绸缎子一般轻飘飘地装点于苍穹之上。我看着翱翔在天际自由自在的鸟儿，闻着此刻泥土中散发的野花香，只觉心旷神怡。眼前这片天空之下，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我和宕桑汪波这两个可以自由翱翔的灵魂。

    “宕桑汪波！”我逆风对着挥马鞭的宕桑汪波喊道。

    宕桑汪波声音高亢地回答道：“怎么了？”

    “你给我唱首歌吧！”我虽然来到这个异时空已有多年，可是对于藏语歌曲却没有学到多少，看着眼前这片辽阔的天地间，我觉得自己所会的歌曲都不能与之相溶。随着蜿蜒的藏歌响起，我听得有些沉醉了，任凭灵魂在这方天地间自由地畅游，心中所有的郁结一扫而光。从现在开始我要做回自己，不再为每日的流离失所而担忧，我知道只要彼此在意的人陪在身边，不管哪里都会是一片天堂。

    山风吹拂着尼玛石堆上的经幡，那些飘扬在风中的祷告，用风声谱写着一曲美妙的歌谣。我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美景，虔诚地合上十指，此刻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是需要好好地做个虔诚地信徒。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