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这里多住几天,等身体养好了再走。世道不好,赶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些散碎银子你拿着,早些回家去吧。”大婶从小桌下面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块散碎银子,想也没想就放在若梨枕边。
若梨看着她把银子拿出来,又放下,心快要跳出来。她自己世家出身,即使眼下身无分文,也并不把这些散碎银两当回事。可是这大婶分明是个农户人,怎么可能如此大方地拿出银子来,送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穷苦人善良热情,见若梨一个弱女子,让她白吃白住,但是绝对没有可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赠送银两。
“大婶,我只要雇辆车回家,用不了这么多。”若梨低下头,只随便捡了一块,把剩下的推回去。
“这……”大婶神情不太自然,在若梨再三坚持下,才把剩下的银子收好。这一回,她没有把银子放在桌子下面,而是仔仔细细地用油纸裹好,放进灶台下面的一个小洞里。
看到大婶的反应,若梨眼里涌上泪来,昨晚照顾她的,千真万确另有其人。这个人不但整夜帮她降下体温,甚至想好了让她回永州去,提前准备了银两留下,却不想让若梨知道他来过。把她从山崖下面背到这里,和前几天给她喂药喂饭的,应该也是这个人。
四天后,上路时,若梨才感叹,说自己是个不知道世道艰辛的小姐,还真不冤枉。战祸连绵,车夫都不肯走远路,只肯去天黑前就能往返的地方。听说去永州要经过契丹地面,更加没有人肯去。
再三恳求,才有一个车夫肯送,价钱要得很高,还讲明了天黑以后不赶路了。只要肯走就好,若梨坐在车上,想着早点到家,再也不要出来了。
拉车的老牛,简直够得上做那些壮年耕牛的爷爷。走一步,晃三晃,若梨真怕它在路上寿终正寝。那样好话就白说了,后半段路还要另外想办法。
越往北走,路上越难找到住宿的地方。街市不开业,寻常人家又不敢留宿陌生人。起先,若梨和车夫找山洞过夜,还能将就下去。渐渐地,车夫开始不耐烦起来,一上路就咒骂个不停,嫌若梨要去的地方太远,嫌自己头脑发热才接下这趟活,嫌沿途客栈不好好做生意。
偏偏赶上天气阴雨连绵,有时白天也不能赶路,只能匆匆忙忙找个山洞,躲上一阵。
若梨的病本来就没有好彻底,钻进山洞,她就找了个角落靠着,合眼休息。衣裳被雨浇湿了,全贴在身上,也没东西可换。
前面几天只是赶路,车夫一直背对着若梨,一整天也难得看她一眼。加上她又换了农家衣裙,乍一看,跟普通人家的小媳妇差不多。眼下衣裳贴在身上,车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她长得真是……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就是好看得很。
其实若梨身心疲惫、憔悴不堪,容颜比起六、七年前未出阁时,已经差了很多。可是这些农家车夫,平常见的都是粗壮的农家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秀美的人。想着想着,心里的邪念渐渐涌上来。看若梨躺着一动不动,壮着胆、咽了咽口水摸过去。
若梨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车夫正邪笑着走过来。她吓了一大跳,急忙向后躲去。山洞里就那么一点点地方,能往哪里躲。三下两下,若梨就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再也无处可逃。
“你不要动歪念头,到了永州,我会叫人送上十封银锭,足够你后半生衣食……”若梨勉强镇定心神,跟车夫在言语上周旋。她躲得惶急,脸孔有些发红,更显出羞涩娇弱来。
邪念一起,就像野草一样迅速疯长,车夫本来也不是凶恶之徒,这会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向着若梨扑去。
刚才语言试探时,若梨已经在地上悄悄摸了块石头,看他扑过来,就要砸出去。手上直抖,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看车夫已经近在眼前,一张狰狞可怕的脸狂笑不止,若梨只能闭了眼,把石块丢出去。
没有砸中的声音,不过……好像也没有人扑过来。她睁眼看,车夫已经倒在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后背上被血染红了一大片。逆着光的洞口,站着一个人,全身都是湿的,左手拿着一把刀,刀刃上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血。
下一刻,那人已经奔到若梨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揽在胸前。若梨抖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完全湿透的衣裳,男子的心跳强健安稳,好像是这苍茫乱世中,唯一的安慰。
“别怕了……别怕了……”那人抚着若梨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自从离开汴京就积攒在心里的委屈,这会再也忍耐不住。“你……你一直跟着我么……为什么……为什么下雨也不进来,就在外面淋着,你就……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什么梨花带雨,这会都跟若梨没有关系。她哭得抽噎不止,从来没有这么不像样过。
“若梨……”本来想好的借口,被她的眼泪一冲,什么都说不出来。元胜赢只觉口中干涩,把下颔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挲。
发泄够了,若梨索性耍起小孩子脾气,要抓他的袖口擦脸。手刚伸出去,元胜赢僵硬地一躲,反倒把若梨推倒在一边。这时若梨才看见,他右边袖管空空荡荡。
脑中有惊雷轰然炸响,难怪那个喂药的人,总是从一侧送过来药碗。难怪他用湿手巾擦拭时,只能笨拙地用一只手。难怪他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几天,眼看她要醒来,就匆匆地离开。
她想问,可是她不敢问。
“愿赌服输,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要紧。”元胜赢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惊心动魄的往事,就这么被他轻飘飘带过。他本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交集,直到那天从山崖下救起她。背着她走了两天一夜,才找到可以投宿的人家。看她浑身带伤、昏迷不醒,他觉得断臂当日,心口都没有这么痛过。可是物是人非,他们毕竟错过了,丢了的东西,即使回到原地也找不回来。
元胜赢不想叫若梨难过,便找些别的话题来说:“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孩子还好么?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是该叫我叔叔,还是舅舅?……”
提到未能出生的孩子,若梨心头酸涩,低垂下头。看到这个表情,元胜赢就明白了,暗恼自己不该这么随随便便地问,本来想要叫她高兴一点,这会反而更加难过。
他不知道汴京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眼前的情形,若梨一个人四处飘荡,那个他们一起费尽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却不在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他怎么可能让若梨回去。
“刚好顺路,我陪你走一段。永州城城墙坚固,最近几场仗也没有打到那边,进了城你就可以自己回去了。”她不想多说的话,元胜赢也不再问了。
什么刚好顺路,他分明就是不放心,一路跟到这里。若梨听得明白,知道他不想进永州城。他少年英武,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肯用断臂的样子见人。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若梨才想起,山洞里,还有一个车夫的尸体。她第一次离杀人如此接近,回想起来,又觉得害怕。
元胜赢看见她脸色变了又变,已经想到缘由,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递到她手里。
“若梨,现在我要教你一件事,你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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