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华衣-心欲静时波澜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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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光抬手抓住若梨,把她拉到身前:“你没必要这么冒险。”

    若梨再一次拨开他的手:“我可不是为你。”夜风吹着风帽,有一缕黑发从帽沿边上露出来,一荡一荡扫着她的脸。耶律光还要扯住她,指尖上一阵酸麻,迅速地传遍全身。麻痹感让他平时的力量和速度都荡然无存,只能眼看着若梨离开自己能够触及的范围。风帽垂下,遮住了那张小小的脸。

    可能是吃下去的馒头,也可能是扑在脸上的粉,耶律光想不出若梨究竟在哪里放了微量的药。这药力足够麻痹他的动作,时间却不会很长。

    若梨走出几步,忽然又转身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放进他手里。锦囊已经很旧了,边角处已经开线,颜色也陈旧发乌。

    耶律光不明所以地看着,陡然看清锦囊上的图案,急切地发问:“她在哪?她还活着,对不对?”

    若梨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元从珂攻破汴京那天,我还见过她。你也知道,大军入城,那些苦了许久的战士,总要发泄一番。宫里没逃出去的宫女本来就不多,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活着。”

    耶律光的眼神从热切,渐渐变成绝望。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喃喃自语:“她真笨啊,这么明显的契丹图腾,都认不出来。”

    若梨俯视着耶律光,脸上在笑,神情却越发冷淡。那个锦囊,正是澄碧给她的,当时还叫她帮忙寻找留下锦囊的侍卫。明知道在乱军之中,要找到一个无名小卒,比大海捞针还难,若梨从来没有真正用心找过。

    她一直以为,这段乱世中的惊鸿一瞥,注定要无疾而终。直到在耶律光的新婚夜,看到那幅被元绪儿无意中翻出来的画像,若梨才想到,留下锦囊的,不是普通侍卫,而是乔装的左贤王耶律光。他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混进皇宫探个究竟也不奇怪。也许就是某一次的凑巧,刚好躲在那个没人经过的地方,刚好遇到了澄碧,刚好跟她说了几句话。

    从头到尾,最清醒的人,就是澄碧。她并非没有认出那图腾,而是明知彼此身份的悬殊,像天堑一样不可能跨越。她把锦囊交给若梨,也并非真心请求她寻找当年的人,而是给了若梨一份庇护——凭借此物,耶律光也许会念几分旧情。

    可惜,澄碧的一番心意,都被白白辜负了。辜负她的,又何止是若梨一人?耶律光就算日后能够挥师南下、夺取锦绣山河,他也永远找不到当年那个人了。任凭他如何坚忍、如何算无遗策,都无法做到这么一件事了。而这件事,其实那么简单、那么微不足道。

    若梨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没有再见过澄碧。迎棠把宫里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澄碧也许被放出宫了,也许在宫里某个角落默默终老。原本是刻意让耶律光知道这些,看到他难得一见的迷惘苦涩,若梨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报复的快感。

    彼此惩罚,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她紧走几步,凭着记忆找到城墙上一处较矮的豁口,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扒着土墙爬上去。

    守卫永州城的士兵,很快发现了她的行踪,快速围拢过来。若梨从城外一侧跳下去,贴着墙根奔跑躲藏。城楼上的士兵看得见她,却没办法向她放箭,只能一路追过来。

    若梨无奈地苦笑,这个方法,也是从前听从珂说起过的。

    守城士兵的注意力都被若梨吸引,就连正门口盘查行人的两个士兵,也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站住!”

    “拦下他!”

    守城的士兵跟着若梨的步伐,围拢过来。有人在稍低处跳下城垛,从前面包抄过来。若梨的影子投在地上,被火把拉得极长,火光摇动,缭乱的人影越发显得张牙舞爪,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一路奔逃的人,身形远比契丹男人娇小得多。

    有手疾眼快的士兵抢前两步,伸手去扣若梨的肩。若梨向旁边一闪,险险躲过了肩上这一掌,却被那铁钳子似的手抓住了胳膊。

    拉扯间,风帽滑落,一头黑发散落下来。士兵目瞪口呆,连手都忘了松开,好端端一个契丹左贤王,怎么会变成了个姑娘。

    若梨往城墙上一瞥,回身冷着脸问:“现在是哪家的哥哥掌管城防,真是越来越有规矩了。”

    有多年的老兵油认出若梨,赶紧上前打圆场,推说新兵不懂规矩,冲撞了小姐,又推说近来永州城不太平,他们也是恪尽职守等等。他们也是吃准了若梨好说话,想要就此蒙混过去。

    若梨用眼角余光往城门方向看看,行人照旧来来往往,表面上一派平静。时间虽不长,出城却是足够了。至于到了城外,就是你们契丹自己的家务事了。

    手在袖子下用力一拧,眼睛里已经挤出几滴泪来,若梨半抬起头说:“都是为了公务,我又何必去父亲跟前告状?我的脚好像扭到了,你们想个办法送我回去,今天的事我也就不跟父亲提起了。”

    眼看那一队士兵如蒙大赦地离去,若梨也低下头,微不可见地露出一抹笑,今天的事情,她比那些士兵更怕叫父亲知道。

    ……

    汴京皇城大殿,元从珂从小山一样的战报里抬起头,烦躁地丢开笔。几个月了,就算走着回永州,也该到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几次派出的人发现踪迹,跟过去却又消失了。若梨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一定另外有人帮她隐藏行踪,沿途隐匿行踪。

    “陛下!”青年武将踏入大殿,端正恭敬地行礼。朝中无人可用,元从珂干脆把郭兴提拔为兵马统领。战事日渐吃紧,军中又开始流行莫名其妙的热症,他已经懒得花心思跟那些貌合神离的大臣周旋,任用文臣武将越发随心所欲。现在那个丞相的人选,还是一时兴起抽签抽出来的。

    三跪九叩之后,郭兴开始一件件地禀奏皇帝安排下的事:"林焕泽提供的方子,已经给几个士兵试过了,确实有效,不如尽早给各营送去,免得热症继续传染。"

    从珂心不在焉地听着,有时郭兴停下来请他的旨意,他就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叫郭兴看着办。郭兴头上直冒冷汗,这看着办,究竟算怎么回事。

    “陛下,”郭兴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继续说下去,“臣担心林焕泽跟其他势力暗中来往,命人仔细搜检了他的物品,别的到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有些蹊跷。”

    从珂原本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东西送到眼前,他也就随手翻一翻。当他看清包裹里的东西,神情立刻变得阴郁难测。

    几条女子用的绣帕,上面各自写了字,大多是些婉转的情诗。有些字迹疏狂涓放,想必是林焕泽自己写的,有些自己工整秀丽,落笔的必然是个女子。从珂扫一眼那字迹,冷哼一声,这不正是慕太后的字么?

    他捡起一条帕子,帕角还绣着一只浅碧色的蝴蝶。帕上的墨迹已经陈旧,变成浅浅的痕迹。从珂一字一字读下来,不是情诗,而是药方,杀人的药方。

    蝇头小字,详细讲述了如何把水银掺进日用物品里,让人不知不觉地死去,死后尸身不腐。

    从珂闭上眼,帕子上描述的症状,仍旧在他眼前打转。头痛、乏力,五感渐渐消失,一样样都曾经出现在卫夫人身上。那时从珂每次从战场回来,都会发现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被义父强行留在身边,所以心情抑郁,却不知道这里面另有原因。

    郭兴看他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忐忑。眼下军中正需要林焕泽这样的大夫,来遏制热症扩散。“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后娘娘还在发脾气,听说今天又打了一个宫女。”

    “皇后?慕皇后啊……”从珂语气讥诮,“这一门之内,出了几位皇后了?!”脑海里浮现出慕迎棠的脸,从珂的厌恶更盛。你的姑姑算计了我母亲,你又算计了我,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郭兴不知道从珂心里转过的念头,只觉他近来越发乖戾难测,正要告退,头顶飘来阴测测的声音:“把皇后寝宫外的守卫撤掉一半,出关的守卫也放松。大军没有朕亲自下令,不准妄动。”

    郭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皇后一向主张速战,守卫一旦放松,她必然会寻个机会逃出去,带自己的娘子军出战。娘子军兵力有限,其余大军又不动,郭兴越想越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不敢多问,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去,答应一声“是”。

    从珂捏紧绢帕,握得指节发青。郭兴的身影退出殿外,他才把那一包绢帕,整个丢在炭火盆里。火舌卷起,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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