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玩闹,都还没平复喘息,笑过之后,渐渐不笑了,安静下来,只听见彼此有些粗的呼吸声。
单军裹在腰上的浴巾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之前围得紧加上打湿了粘着,笑闹中倒也没落下,现在赤裸的上身,和周海锋的胸膛相距咫尺。
两人沉默相对,单军一只手撑在墙上,防止周海锋离开,注视着他。
他的眼底带着戏弄,目光扫过周海锋的每一个表情,观察着他的反应,却微微一愣。
周海锋的脸被水打湿,头发往下滴着水,滚过他的下巴。刚硬的面孔被湿润的水汽笼着,那双坚定的眼睛也被蒙上了湿润,本来就是一双俊美的眼睛,现在被这层水雾隔着,在朦胧的灯下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切的迷离,和平时判若两人。
单军有些失神,毫无预兆的,想到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词……性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顺着他脖颈的曲线向下。
军装粘在周海锋的身上,肩章和领花也都湿了,贴出里头大片胸膛肌肉的形状,头一个扣子敞着,单军的目光扫过他血脉结实的脖颈,他的锁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从领口里看下去,是滚着水的、紧绷、结实的肌肉……
单军呼吸一滞,有点发沉……
周海锋突然推开他,单军没防备,被他搡开了。
周海锋撸了把脸上的水,动作有些粗鲁,没看单军,就大步走出了浴室,把门带上了。
单军从刚才的恍神中回过神来,回头看着那门……
王爷约单军见面,在老地方。
老地方是大院里的水塔。
为了保证军需,军区大院内有一个很高的水塔,这个水塔很高,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算是个当时的地标。单军小时候调皮,不止一次想要挑战这个高高的水塔,水塔外沿有旋梯可以爬上最顶端,可是台阶踏空的,很危险,曾经有部队子女爬上去出过事儿,所以后来就封闭了通道,不让小孩乱攀爬,只有军工在必要的时候才能上去。
这个标志性的高高的水塔四周,是单军和王爷这帮兄弟打小就在这儿聚集的地方,是他们的阵地。
单军去的时候,王爷坐在一辆大军卡的前车盖上。小的时候,他们这几个男孩儿经常猴子一样爬上去,在车盖上一溜儿排开地坐满车头,嘴里喊着“冲啊!”“杀啊!”好像卡车就会这样冲进敌人的战场。
单军跃了上去,坐在了王爷身边。两人在车头,像小时候一样坐着。
“军子,还记得那块地儿吗?”王爷指了一下院后头一块扒了的平地,正要建楼。
“记得。那不是原来的石灰池吗。”那块石灰池是军工操作场,小时候也是这帮男孩的混迹之处。
“以前大秦在那儿埋了只军用水壶,说等再长个水壶出来,就送给大伙儿一个。”
王爷望着那块地方。
“不知道那水壶还在吗。”
“……”
单军脸上的笑容退去了。半天没说话。
“说这个干什么。”
大秦是他们的伙伴,初中时遇上交通事故,去世了。单军这群兄弟,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这件事。
“就是忽然想了。”
两个人都没吭声。单军看着远处,沉默。
“咱们这院里的兄弟,你上了军校,大飞明年当兵。再来几个考大学的,就都要散了。”
“……你今天怎么了?”王爷很少这样。他总是三句话没有一句正形。单军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样说话了。
“爷昨晚操狠了,想得有点多。”王爷眯着眼睛,擒着烟。
“散个zhuishubang.com> “我在,就不会散。甭管几十年,也甭管各奔东西。散不了。”
单军看了看王爷。他好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兄弟。小时候,王爷是跟着他的男孩里最怯弱的一个,敏感,怕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那么狠。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
“以前一打雷你就哭,拽着我衣角不松手。”
单军想起那时候的王爷,怕雷,怕黑,怕一个人落单。总是躲在他背后,做什么都是他罩着他。
“怎么长大了,成这德性了。”
单军笑,王爷也嘬着烟笑。
单军揽住他的肩膀,带了带。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坐在高高的车上,看着天空。
单军的一个哥们儿抢到了保送名额,单军带着哥几个去如意给他庆祝,也叫上了周海锋。单军说,你要是不去,就是还看不起我,不把我当朋友。
单军私底下对这些哥们打过招呼,他干什么配合着就成。周海锋那秘密,单军对谁都没说。晚上在沙发上,单军搭着周海锋的肩膀说,以前都是误会,不提了,海锋以后就是自己人,谁要是给他不自在,我给他熟熟皮子!
哥几个都只好点头。王爷坐在另一边沙发里,把玩着打火机。
“明子,叫酒,敞开了喝,今天都算我的!”
一群人喝酒的喝酒,蹦迪的蹦迪,泡妞的泡妞,都闹开了。
单军把酒瓶子拿着跟周海锋碰了一下,仰头喝下。周海锋也喝了一口冰水。旖旎旋转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变幻着光影,他没穿军装,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牛仔裤,但并不融入的冷峻和这里格格不入,周围女人的眼光,像探照灯似的,不时向他飘来。
“你去玩吧,我坐坐就行。”周海锋见单军枯坐在这,知道他闷。
“和他们天天玩,少一天没什么要紧。现在,我就想跟你待着。”
单军手环在周海锋的肩膀上,对他微微一笑。
周海锋侧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眼神碰上,单军也没有移开眼光,近距离地看着他。
周海锋也看着他。
片刻,才把头转了过去……
明子搂着新泡的马子挤过来:“军哥,今天这么高兴,你好久没露一手了,来露一个?”
“对啊!露一个!”大飞于征他们都一阵阵地起哄,单军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把烟头摁进烟灰缸。
“不是冲你们啊。今天为了海锋。”单军站起来了。
没一会儿,音乐声停止,舞台灯也一下都灭了。黑暗中,迪厅里的人正摸不着头脑,一首强烈的劲歌前奏突然响起,这是当时的一首粤语劲舞歌,红透半边天,张立基的《electric girl》。
灯光倏然大亮,单军穿着他那件黑背心敞着件短夹克,迷彩裤扣着宽金属皮带,在台上劲舞。
他手上戴了一副黑色半截手套,踩着太空步,跳的是当时最火的舞:霹雳舞。
单军跳舞是他跟着港台歌星录影带学的。高一时他带领几个哥们儿,自己编舞跳了一首张学友的《饿狼传说》,在校庆典礼上压轴轰动,把全校师生和视察的领导看得目瞪口呆。
舞台中央,单军劲酷刚猛地舞动,有力的身体充满弹性和张扬的霸气,舞步精准又潇洒不羁。后仰下腰,身体几乎贴地平行,两手在空中抓着一根无形的绳子,寸寸拉起,腾腰旋身,猛一甩头发上的汗水,四处飞溅的汗珠衬出一张俊脸,底下歇斯底里地尖叫!
单军这场舞用足了功力,跳出一身大汗,脱了外套甩开,被汗水打湿的肩膊结实发亮,在灯光下野性蓬勃,他挑起布满汗水的下巴一笑,笑容有种难以抗拒的坏意。
“啊啊啊——!”不知是哪里的女人在死命尖叫。
“军哥帅啊!”大飞那伙人也狂喊。
王爷倚在沙发深处,远远看着舞台上耍帅的单军,专注,沉默。
单军朝着兄弟们坐的方向,两手拇指食指相抵,在左胸前潇洒地比出一个心型。一伙人都口哨呼哨掌声地回应。
单军手没放下,直视坐在他们中间的周海锋,灯光晃过那个方向,远远地和周海锋的视线碰上,单军邪气地晃动那颗“心”,向他坐的地方瞄准,将周海锋看过来的目光,笼进心的中央……
“戏演得挺逼真啊。”
后台没人的走廊里,王爷向汗流浃背的单军递上一罐冰啤。“他也这号人?”
单军接过来就仰脖。王爷是个精细的人,有些事儿瞒不过他的眼睛。王爷和周海锋是一类的人,也许他们这样的人互相都能看出来。
“就为收拾一个兵,犯得上吗?怎么收拾不是收拾,怎么到了你这儿,还搭上肉体了。”
“你zhuishubang.com> 今天他卖了十足的力,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单军想起刚才他在舞台上那比心的动作,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不能跟男的真刀真枪地干,趁早别瞎白活,回头恶心了自个儿,别说爷没提醒你。”
单军没回答。他想起在北极海狼的那人说的话。
这道理他明白,也想过,可单军没往下再想,他本能地排斥。可要掏老虎崽,就得敢进老虎窝,真非做到那一步不可,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操吗?眼睛一闭,往里捅就是了,他妈都一样!”
单军粗野地说。
他想起了那天在浴室里,周海锋那张带着水汽的面孔。那张脸和北极海狼的那一夜重合了。他凶暴地扳着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孔捅进他的嘴里,感受着强烈的征服他的冲动,那种快意、冲动,汹涌澎湃……
单军沉默,身上一阵阵发热。
他把空罐子丢还给王爷,往回走。
“差不多就行了,别玩儿到最后,把自个儿玩儿进去。”
王爷在背后说。
单军嗤笑。
“不可能。”……
那晚上直闹到十点多才回去,上了车,单军还意犹未尽,周海锋关上车门,单军在副驾座上慵懒地躺着,斜睨着周海锋问,哎,我跳得怎么样?
周海锋说,不错,比王大锤强。
王大锤是军区食堂炊事班的大厨,他炒菜是边炒边哼着曲儿狂扭,全身的肉都扭得直抖,扭得整个军区都出名了。
单军一愣,笑着蹬了周海锋一脚:“你大爷的!”
他喝了酒,笑容中也带着点酒意。
“你就……没啥想法?”单军在酒意中直不笼统地冒了一句。
周海锋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
“啥想法。”
单军想没想法,没想法老子刚才的劲白使了?
“海锋,咱们现在是哥们儿,哥们儿话敞开说。——谈过对象吗?”
单军觉得这戏该接着往下唱了。
“没有。”
“真没有?”
“你对这个好奇。”
“我是对你好奇。”
单军借着酒意,呼噜出来一句,嗓音压低着,暧昧。
周海锋没接话。
“别误会,我没冒犯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就是觉着——咱俩该多亲近亲近。你说呢。”
单军伸开胳膊,搭在周海锋座椅的靠背上,身体微微倾过去,注视他的眼神玩世不恭,带着点痞,又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深意。
如果是刘小婷那些女孩儿此刻坐在他身边,八成就要脸红心跳地低头,以为他要吻过来了。
单军不藏着掖着了。那天那浴室里,他相信周海锋也觉察了。他这么聪明的人,有些话不必捅破,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行了。都是明白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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