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状状心头怦怦直跳,绕回刚才的地方,突然发现树丛里有一幅卷轴,看来是刚才对话的两人慌忙中落下的。
她立刻将卷轴捡起来,展开——
那是一幅地图,细致曲折有如迷宫。郝状状正待细看,颈后突然一凉。对方出掌干脆利落,郝状状来不及回头,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偷袭者轻功过人,捡起地图,几个腾跃消失在淡金色的薄暮中。
“状状!状状!”
郝状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床边的微生易初眼底掠过一丝惊喜:“你终于醒了!”
郝状状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回事啊……”环顾四周才发现苇流光、吴所谓也在屋子里,后者脸色苍白,额头上缠着纱布,似乎被人打伤了。
“吴大人?”
吴所谓淡淡道:“昨天夜里府中闹贼,连累姑娘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郝状状听得一头雾水。
“我们在后园湖边找到你。”微生易初说,“你被人打昏了。”
昨夜,刺史府里遭了盗贼。最先听到动静的是婢女巧翠,她看到几个五大三粗的窃贼正翻墙而走,立刻大声疾呼,吴大人闻讯赶来,被盗贼打伤,等家丁们赶到时,人已经逃走了。后来清点东西,金银财宝一样未少,就是窖藏的几十坛好酒被洗劫一空。
“众人随后检查府里各处,都没有异样,只有酒窖木门大开,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说起来这酒窖还是前任刺史留下的,边塞将领大都爱喝烈酒,窖藏的也是数十年的珍酿,可惜吴大人是儒雅文生,不好这一口,酒窖就闲置了起来,许久没有人进出了。
“世上竟有不偷金银,专门偷美酒的贼?”郝状状瞪了苇流光一眼,“难道——是你?”
苇流光风流多情,他身边什么都可以没有,除了女人和酒。
“如果是我,一定顺便偷几个妙龄少女。”苇流光摇着扇子啧啧感叹,“可惜这些天给我暖脚的只有易初这家伙,虽然他睡姿不好,早上醒来时经常被他的胳膊压着我的胸,但床上少了个人,总是不大习惯……我左等右等不见他不回来,就过来看看。”
他的油嘴滑舌太过刻意,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但他笑嘻嘻的模样实在无辜,而且问话也切中要害:“问题是,几十坛酒,能够悄无声息地从府中偷走吗?酒这东西不比其他,酒坛滑不溜手,又有浓郁香味。就算是绝世高手,想随身带着几十坛酒翻墙,也不可能吧!”
“袭击你的人,你看到模样了吗?”吴所谓问郝状状。
“他从后面袭击的,我什么也没看到。”郝状状苦恼地揉着脑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你耳朵怎么了?”这时,郝状状一眼瞧见微生易初的耳根发红,不由得关切问道。只听苇流光笑眯眯将扇子伸过来:“你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有人迷迷糊糊对易初上下其手,要亲要抱的,现在要吃干抹净,甩手不承认啊……”
“你……你胡说什么?”郝状状差点没跳起来,满脸涨红,“你给我说清楚!”
微生易初看了苇流光一眼,沉声道:“阿苇!”苇流光识趣地闭上了嘴,却掩不住眼里坏坏的笑意。
郝状状满心疑惑,又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开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微生易初指了指桌脚:“吴大人,你有东西掉了。”
桌脚有一个古铜铃铛,上面画着乌鸦图案。吴所谓将东西捡起来。
“是哪个侍女掉下的吧。”吴所谓说得轻描淡写,可郝状状一眼就看出_这铃铛根本不是女子用的小银铃。
微生易初也不追问,见郝状状并无大碍,就携了两人告辞出来。
“吴所谓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情!”郝状状的直觉一向很准。
树上蝉鸣声似海浪,一个侍女正匆匆走过,微生易初与苇流光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去叫住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郝状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她不得不承认,苇流光对女人的确有一套。因为,不一会儿,那侍女已经完全对苇流光敞开心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听说昨夜根本不是酒窖失窃,而是夫人在家里藏了野男人,被老爷发现了。”
苇流光眼睛一眯。
“我们家老爷那是再好没有的人,对待下人和气,逢年过节还把我们叫到一起吃饭,不论尊卑。”侍女小声说,“可夫人就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生气,一旦暴跳如雷,就把我们不当人看。”
“就说三个月前吧,老爷的好友携着幼子前来做客,也是无心之言,见我家大人喜欢小孩,就说了一句‘吴兄也该当爹了’,我家夫人当场就拉下脸来,等客人走了之后,对老爷大发脾气,歇斯底里地哭闹。那日正好巧翠送茶,见到这情形,吓得将茶盏打翻了,夫人立刻命人将巧翠捆起来,打了二十板子。若非老爷及时制止,只怕巧翠的命就没了。”
“夫人嫁过来五年,一无所出,旁人早就议论纷纷。可老爷一心一意对夫人,根本没有纳妾的意思。倒是夫人最近神秘兮兮的,老是往酒窖跑。每次去之前还让厨房准备好饭菜——这些夫人都不准告诉老爷。只怕那酒窖里藏着人呢。”
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喊:“香儿——”
“有人叫我,我得赶紧去了!”侍女有些着急,微红着脸说,“公子再见。”
太阳热辣,树叶纹丝不动。
“果然不出你所料,那些酒早就没有了,酒窖里藏着人。”郝状状只觉得不可思议,“刺史夫人真的敢在家中藏男人?而吴刺史又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呢?”
“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可是一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郝状状嘟哝着。
几人正说这话,已经走到了湖边,只见蒋宝珠正从小径走过来,看到是他们,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扭着腰走开了。
看到她的背影,郝状状突然想起那日在后园中的怪事,醒来后头脑糊里糊涂的,竟然将这一茬给忘了!
“差点忘了——昨天我在这里,见到了蒋宝珠!”郝状状着急地拉住微生易初的衣袖,“她和另一个人在说什么‘还要多久?你快点,今天有人来查案’的,在密谋什么,可是我拨开树丛,没有看到蒋宝珠,只看到个美少年!”
微生易初停住脚步。
郝状状连忙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树丛里的地图,还有那个美少年的相貌。只见微生易初神色骤然一变。
树丛沙沙作响,碧绿海洋里涌起一层层金色的海啸,如陈旧时光重现,久远故人来访。
郝状状没注意到微生易初的失神,因为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奇怪了。你们确定是在湖边发现的我?可是,我明明是在树丛里被袭击的……喏,就是这里。”
她指着树丛。
空空的酒窖,消失的美少年,奇怪的地图,刺史府中藏着的男人……这些线索,究竟会拼接出怎样的真相?
苇流光看着微生易初的脸色,突然问了句全不相干的话:“刚才的铃铛,有什么玄机吗?我看你似乎胸有成竹。”
“铃铛上绘有乌鸦图案,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萨满教徒身上佩戴的。”微生易初回答。
有一种流行于北方的宗教萨满教,崇尚万物有灵,认为草木、器物都有生命。教众们崇拜乌鸦,认定这种黑色的鸟儿是神鸟。
“有一个传说,在萨满教众中流传很广。”微生易初边走边说,“隋朝大业年间,有位萨满法师用毕生心血打造一面灵气逼人的铜镜,用于死后装载自己的魂魄,嘱咐后人将镜子与自己陪葬。可后来其墓被盗,镜子也就不知所终——据说,那面镜子可以偷心。”
“偷心?!”郝状状听得差点跳起来。
“传说被这面镜子照过的人,会神智迷失,行事匪夷所思。”微生易初皱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曾亲眼见过。”
“如此说来,”苇流光“啪”地将手中折扇一合,眼露精光,“郝大王昨天就是照了‘偷心镜’?如果偷心镜真在刺史府出现过,那么盗贼什么的,也许根本就是吴所谓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喂……”郝状状打断他们,脸庞细细的绒毛被阳光踱上了金色,像一只鼓鼓的可爱的水蜜桃,“你们是说昨晚,我被‘偷心’了?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这正是诡异可怕之处。一面镜子,竟能让人心性大变——”微生易初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因为他的耳根又变得粉红,凤眸微微躲闪,像锋利的白银枪尖上沾了一滴清澈朝露。
郝状状一时怔住。这家伙现在的样子简直……简直萌到爆!微生易初号令武林,杀伐决断从无犹豫;行走江湖,潇洒自在从无拘束,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喂,到……到底发生了什么?”郝状状听到自己结结巴巴问,她的脸也红了。
“你问我不就行了?”苇流光献宝似的凑过去。
“阿苇!”微生易初再次喝止住他,转过身去。他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昨晚……他在湖边发现郝状状,只见她眼底潋滟着平时绝不可能有的风情,大眼睛不再清澈见底,而是带着诱人的雾气,双唇比平时要红许多。
那明明是郝状状,又不是郝状状。
少女对着他妩媚微笑,朝他耳边吹气,洁白如玉的脚掌在月光里轻轻摆动。月光如练,她轻轻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清香的唇突然覆了过来,自己全身一震,竟然没能躲开,被她偷吻了个结结实实。
花间虫鸣,唇如点水,这简直是个慌乱的绮梦。
“喂喂,你走慢点,等等我们啊!害羞也不带这样的……”苇流光在后面叫嚷,小跑跟了上去。
郝状状被落在后面,羞得不敢跟上,她低着头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的泥土松软不寻常。
不远处就是她昨天遇袭的地方……周围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一时间忘记了盛夏的暑热,再往前走,只感到丝丝凉意。只见有个地方散着碎石,没有长草。她俯身敲了敲石子,里面发出空空的声音。
暗道?!
如果这里有暗道,就可以解释为何她明明听到蒋宝珠的声音,拨开树丛却不见她的人影了!也可以解释为何袭击她的凶手要把她从树丛搬到湖边——因为对方不想暗道被人发现!郝状状试探地踢了踢那些碎石子,突然身下一沉,整个人朝下掉去……
“救——”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被疾速的下坠吞没了。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郝状状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爬了起来。这时,耳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黑暗里的脚步格外可怕,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心头。她只觉得嗓子发干,想呼救:“微——”
微弱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不远处亮起一个火把,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几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你们——”郝状状愕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子里闪过,难道,这就是神秘失踪的云风镖局的镖师?
男人们露出错愕惊恐的表情,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嘴里还封着布条。
郝状状正要冲上前揭开他们嘴上的布,只听一个不算难听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呀,有客人呢。”
郝状状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少女身姿袅娜,不似凡尘中人。可待她从阴影中走出来,郝状状立刻风中凌乱了……
是楚雁姑娘,和市集流传的画像中的打扮一模一样!
诡异的是,这些被捆绑着的男人像看到天仙一般,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有一个还不争气地流了鼻血。
男人们上下欣赏着楚雁姑娘,眼神如同鉴赏上古的玉器,充满惊艳激赏。
大热天的,郝状状只觉得脊背发冷,她听到自己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楚雁也不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她这一笑,郝状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好在四周光线昏暗,看不清晰脸孔,不然非呕吐不可。
“请随我来。”楚雁姑娘示意郝状状跟她走,她身材苗条修长,行走时脚步极轻,如同飘在地面一般。
郝状状竟然不由自主听了她的,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男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楚雁的背影,只差没流下涎水了。
这古怪的暗道空气黑暗粘稠,闷热得很,昏暗的光线就像是墨汁里加的一点油,让人全身腻得慌。郝状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哐当作响,像是刀剑——暗道里为何有这么多兵器?这时,只听楚雁姑娘笑问,“微生易初少年英雄,名扬天下,你可喜欢他?”
她背影袅娜,笑声清如泉水,带着天真微凉的妖气。
郝状状先是一怔,接着连连摆手:“别开玩笑了!”说到这里,她突然警惕,“你调查过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楚雁眨眨眼。
“我和微生易初是好兄弟,好朋友!”郝状状的话理直气壮,脸颊却浮起红云。
楚雁不置可否,只是轻笑,黑暗中仿佛能感觉到她吐气如妖,又像是荷叶上悄然滑入黑暗池塘的水滴。
她要将自己带去什么地方?
郝状状紧张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腿都走得酸软了,终于见到一点光明,像一滴白色的墨,渐渐渲染了整张黑色宣纸。
——前方,是光!
久在黑暗,郝状状几乎适应不了那样的强光,下意识地遮住眼睛。
“去吧。”楚雁话音刚落,郝状状只感觉一阵掌风托着自己,整个人被朝洞口推去!她感觉先是身体悬空,随即重重摔在草地上,这次……又是屁股落地。
出来了?
郝状状看看自己的手、脚,完好无损。楚雁就这么放了她出来?
清晨的鸟鸣在耳边啁啾,四周古木参天,笼罩着一层雾气。
这里不是刺史府!
到底是哪里?难道是暗道的另一个出口?绕了一整夜的弯,地下纵横交错,有如迷宫一般。又是谁建造了这样宏伟复杂的地下暗道?
许多疑团在郝状状脑子里打转,她打起精神朝树林外走,隐隐看到一条宽阔的官道。
这时,只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嘶——”骏马昂首停住,大道上是熟悉的身影,只见微生易初纵身跃下马,冲了过来,他的鬓角眉梢都是露水,脸上掩饰不住疲惫焦急,显然是找寻了她一整夜。
郝状状心中温暖,正要开口,微生易初一把将她抱住!这个强硬的拥抱,带着强烈的男人气息,郝状状刹那一窒,几乎不能呼吸。
微生易初少年英雄,名扬天下,你可喜欢他?
楚雁的话却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回响,郝状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煮熟的鸡蛋,连颈子都发红了。好在微生易初及时放开了她,沉声命令:“从现在起,你这个乌龙大王,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我怎么是乌龙大王了?”郝状状不服气地说,声音却低了下去——她不是乌龙大王,只是不小心被暗算了两次而已……
而且第二次,好像是她自己踩到陷阱的,对方根本没有留她这个不速之客的意思。
“那个,那个,我掉到一条奇怪的暗道里……见到了楚雁!”郝状状着急地说,“失踪的镖师可能就在里面!”
“我知道了。”
这时,苇流光也赶过来了,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灵州城郊,”微生易初凤眸微微挑起,“镖车被劫的官道附近。”
官道、刺史府……由暗道连接相通?
郝状状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过来!这样,许多奇怪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
“侍女说蒋宝珠老是神秘地往酒窖跑,还让厨房准备好饭菜——就是去给那些镖师送饭的?而府中酒窖里的美酒,早就被运走了,昨晚丢失的根本不是美酒,是大活人?镖师们被通过暗道绑架在刺史府中,所以,这么多天没有任何官差能找得到!”
郝状状脑子动得极快,打了个响指:“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吴所谓夫妇做的!”
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对,“可是,还是不对劲。云风镖局都是高手,吴所谓和蒋宝珠都不会武功,怎么能掳走那么多人?他们必须有个武功高强的帮手!”
阳光雪亮,微生易初眉峰一动。
“我之所以能赶来这里找到你,是有人用飞鸽传书通知了我,”微生易初朝郝状状伸出手,“既然对方有意提供线索——状状,阿苇,我们再到暗道里走一趟!”
苇流光睫下沉着冷月如霜,闻言立刻抬眸,方才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只见他灿烂一笑:“好!”随即,他吊儿郎当地把手搭在微生易初的手臂上,拍了几下。
清风吹过,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缠住微生易初的手臂,轻轻晃荡。
另外两人都没有看见那轻摇的丝线,郝状状抓住微生易初修长有力的大手,跳下暗道。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次在暗道里……摸索了整整三天三夜。
好在里面每隔一段路,就能找到食物和水,三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约听到峡谷水声惊涛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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