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1-温暖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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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市郊大屿山一间出租屋内,她亲自下厨给自己做了几道小菜。

    除了远在天边的父母再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也从没主动告诉过谁,即便是那些看似和自己很要好的同事,因为她不想去打扰这儿些淡单薄的人心。

    十五岁来到这座城市打工,没有文凭,做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儿。

    孤苦无依,昏天暗地,一熬就是三年,这刚好是她第三个生日。

    无所谓,反正已经适应了这种孤独。

    她学着自我安慰,可越是无谓就越是让人心凉。终于夹起菜来举起杯,可那一声生日快乐却让她忍不住泪下。

    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害怕的时候没有人陪,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心里苦的时候连个说话的地儿都没有,她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想起远方的父母便抓起手机,才刚输入出号码门突然应声响起。

    可能是某个朋友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生日所以特地送来关心,可走到门口却又忽然迟疑了,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这么好心,安全起见没有立即打开门,小心翼翼问谁在外面。

    死一般的沉静,是自己过于悲伤产生幻听了吗?

    她如释重负地抿嘴自嘲,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门再次响了起来。可怕的是这一次不再是敲门声,是钥匙拧动锁芯的可怕声响!

    她被吓坏了,踉跄撞到桌边,碗应声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屁股发麻,喉头腥咸,感觉自己的心都挤到了嗓子眼,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就和这碗一样摔得稀巴烂。

    她大叫一声,谁?

    这时候门开了,并发出嘎吱,嘎吱吓人的怪响。

    是房东吗,可刚才为什么不回答。

    转念一想,绝对不是房东,八成是贼!

    她聪明地关掉了客厅里的灯,在黑暗中寻求庇护。

    门外寂静走廊中一丝昏暗的灯光透过门缝射落进来,她瞪大眼睛毫不松懈,就怕一不留神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冲进来一样。

    许久后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像是得到一个机会似的跑到桌旁,抓起一把不算锋利的水果刀,畏手畏脚走到门口用脚尖轻轻将门踢开,也不管门口到底还有没有人,先是一声大叫,又失控一般乱挥了两下。

    似乎是想借这种方式威吓对方,并让自己不再那么恐惧,然而门口他妈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就可以放松警惕,因为她清楚看见那把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是谁会有自己家的钥匙呢?这种无声与未知的恐惧让她害怕到了极点。

    她壮着胆踏入黑暗的走廊,并沿着楼道向前缓慢延伸。忽暗忽明的声控灯,窗玻璃缝儿中透出的阴风无一不在挑战着她的承受极限。惊恐中她终于改变主意,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拔出锁孔里面的那把钥匙后很用力地将门摔上。

    回到家里总算感觉安全了许多,但她没有放下防备,使用蛮力将家里面唯一一个大衣柜推到门口,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

    望着桌上凉透了的菜她心灰意冷,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也加重了她回到父母身边的打算,重新抓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找到母亲的号码不假思索地打了过去。

    和刚才一样,拨号键才刚按下去她就听见一些异响。但这次的声音不再是从门外传进来,而是在屋子里面……

    她开始害怕,尤其是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在固定到门口的柜子时心里就更加慌张了,如果屋子里面除了自己还有别人的话,这个柜子就不再是自己的一道生命防线,它将会成为害死自己的一个愚蠢行为。

    电话通了,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母亲。

    这个曾给她遮风挡雨的声音让她欣喜若狂,也喜极而泣,才刚叫了一声妈,还不等说点别的就又有奇怪的摩擦声音响起,这次她终于听出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反复着,可此时此刻她已经失去了回答的勇气,写满惊恐眼睛时不时向身后瞟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没有勇气回头,便掏出化妆用的小镜斜着对准了自己的后面,惊恐看到一个站在自己身后的陌生面孔……

    她吓疯了。

    望着堵在门口的大衣柜,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重新提起电话她说,妈我可能没办法再回去了,你和我爸保重身体……

    一句话而已却满是绝望与释然。

    随后而来的是一把宣判死亡的杀人刀,让她的世界变得猩红无比。血落在她已经凉透了的菜饭上,她的生日就此变成了她的忌日。更加讽刺的是,送上生日祝福的竟是这个杀害自己的人!

    “嘿嘿,生日快乐……”

    咽气前她有看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铿锵有力地在墙上留下了三个模糊血字——Lv9。

    第1节 Lv9

    盲目相信了网上一些咒语,便开始对她下咒,希望能再见到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这个咒语很快就生效了,我如愿以偿见地到了她,却有人不合时宜地打扰了我和她的约会,“沈毅,家属说什么也不走,非要等结果,你动作快点吧!”

    不得已我嗯了一声。

    张弛关上了门走了以后,我抚摸她不再柔软的皮肤以及轻微塌陷的轮廓,还能想起她明亮的眼睛以及走在阳光下妖娆的身影,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令人痛惜。我和她说,嗨,咱们又见面了,待会儿你可要忍一忍了,因为我要做的这件事儿可能会让你很痛,很痛……

    半个钟头以后床上洇出大面积的血红,连我的指头也不能幸免地血迹斑斑。

    她叫维薇,是我们大学时期的老师,并且是我踏入校门见到的第一个女生,从那刻起我就开始暗恋她,一晃儿就是五年时间。后来我就参加工作了,再没有她的音讯。我迫切地希望再见她一面,所以才会愚蠢到使用什么咒语,没有想到咒语竟然应验了。可这并不是浪漫优雅的咖啡馆、西餐厅,而是冰冷森严,并弥漫着药剂与腐败气体的公安分局法医解剖室。

    我刚刚并不是在和一个女人风花雪月,而是把一个女人解剖得体无完肤。

    穿上一件衣服,推开这扇单薄却沉重的门。

    见到家属以后我和他们讲,很多东西要等到分析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所以不确定的情况下不便透露太多。

    临走前,我又补上了一句节哀顺变。

    出来后张弛问我结果。

    “只有后颈和肩膀这两处明显的抓痕,肺小血管破裂,气管、鼻内和咽喉中有不同程度轻微撕裂,含有一些气泡以及管壁血泡,生前有过溺水表现,但这并不是致死因,真正的死亡主因是颈面部的多处砍伤引发的失血性休克……”

    回了这一句后我孤身走出分局大门,拉开车门前不忘仰面看向二楼仍旧亮着灯的法医室。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

    风吹凉了街道,也让人心变得冷淡。

    开车,行驶在寂静的马路上。

    我摘下工作证随手丢在车座上,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我的职位,沈毅,安东分局刑警大队主检法医。

    因为工作原因我不得不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动刀,我也无法在这之后继续面对这场可怕的邂逅。

    我的家离分局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因为是深夜路况很好,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家。

    到了家我拉开茶几抽屉,翻出里面的一张毕业证,这是我在毕业时和维薇的留念照,让人唏嘘。

    就在我怀念自己的大学时光时,门应声敲响。

    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张弛,他是我在分局里唯一谈得来的朋友,然而透过门镜我看到的居然不是张弛,而是……

    维薇?

    我傻了眼,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维薇不是已经被我解剖了吗,应该还躺在法医室里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那个咒语,隐约也记起上面的一个忠告,被下咒的人一旦死亡咒语就会无限期延长下去。

    换言之维薇的魂魄会对我纠缠不休?

    我知道身为一名警察我不应该相信这些歪门邪道,可我又要如何解释“死而复生”的这件怪事?

    犹豫很久都没敢开门,转念想想又觉得很对不起她,不管是人是鬼都是你爱的维薇,你也应该对这起“意外”负责。

    终于我说服自己,可拉开门时维薇已不知去向。

    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话筒里我听到段局的声音,他说省里面调来了一个新法医,今天刚下的飞机,局里临时决定让她今天晚上暂时住在我家。

    什么新法医我可是毛都没看到,倒是死了的人又出现在我家门口了。

    段局大骂我荒唐,做法医的还这么迷信。骂完又转回话题和我说新法医叫维薇,是个副主任,让我现在就出去迎一迎,不可怠慢。

    我脱口而出,“维薇?不是死了吗!”

    “胡咧咧什么?”段局大声训我。

    “就是我今天晚上解剖的那个女尸啊!”我提醒他。

    话筒里又传来段局的一阵笑声,“那是咱们的人搞错了,把她的资料和死者的弄混了。”

    那么刚才出现在我家门口的……

    “我靠!”

    段局又立刻严肃起来,“你小子骂人这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害人害己啊老段!”

    撂下电话我夺门而出,追到外面以后到处找,好在维薇并没有走远。

    “维薇?”

    她听到我的声音转回身,当我看到她那张女人味儿十足的脸时,过去的种种就拼命在我眼前晃动,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也在心里重新发芽。

    “沈毅?”她认出了我于是高兴笑了,“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段局让我来接你。”

    “哦?”她恍然大悟,惊讶打量我,“原来是你啊,真巧,刚才你不在家吗?”

    “刚下班,呵呵……”我打马虎眼搪塞过去,帮维薇拎起了行李箱,“进去再说吧。”

    回到家里我把维薇的行李放好,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闲聊时维薇注意到茶几上的那张合影便微微一笑,“还留着呢!?”

    “不舍得丢。”我也笑了一下。

    但当她翻到相片背面并念出上面“咒语”两个字时,我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及时把相片抢了回来,谎称是不小心粘在上面的。

    维薇似乎没有起疑心,“我有点累了。”

    我指了指卧室的房门,“今晚你睡房间,我在沙发上睡。”

    一转眼就到了天亮,阳光明媚,我睡了个自然醒。刚睁开眼就看到维薇站在面前,明亮的阳光不落痕迹地打亮她的五官,可她凶巴巴的眉眼却让她的美大打折扣。

    “维薇老师,你这是什么眼神儿,怪吓人的……”

    她攥着几团快揉碎的纸,“这是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你怎么解释?”

    糟糕!我居然忘记倒垃圾桶!

    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还是一种非常专业的打结手法,牢而不破。

    “原来维薇老师你好这口,可你用不着这么麻烦吧,得到我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啊。”

    “和大学时一个德性!”她把纸团摔在茶几上,“我得罪过你么你竟然给我下咒,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求饶。

    “上面写得很清楚,一旦人死了咒语会无限延长下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事已至此我便想着坦白从宽,她却没给我这个机会,一脚踏在我命根子上用力一碾,跟要死了一样,“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么阴险,一肚子坏水,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所以咒我?”

    没有想到一向文静的维薇老师竟然也有野蛮的一面,她脚下若是不留情肯定是要让我断子绝孙的。

    “维薇老师,你高抬贵脚,我们老沈家可就指望我传宗接代呢!”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终于抬开腿愤愤不平地走了,留下一道在记忆中定格的倩影,好是无情无义。

    中午。

    坐在物证分析化验科室里我一直揉着自己的手腕子,感谢张弛,如果不是他路过我家可能我现在还被绑着。

    “咱们局新来了个法医,听说还是著名医科大学的老师你知道不?”

    “昨晚她住的我家,早上就是被她绑的。”我身体现在还有反应,心有余悸。

    张弛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挤眉弄眼,“她在你家住的?还有这好事儿!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不是对人家动歪脑筋了吧,不然人家姑娘绑你干嘛,再不就是你们两个都有那种不良癖好,嘿嘿……”

    “信不信我撕了你嘴,就这么不相信哥们的人品?”我义愤填膺。

    “当然相信你啊,相信你是一只需求性解放的单身狗。”张弛仍笑话我。

    我毫不留情地丢了一个“滚”。

    这时。

    一通电话打进了化验科室里,张弛应了两声就匆匆挂掉,“走吧,局助叫咱们过去开个会,八成是眼下这个案子。”

    “嗯。”

    大队办公室里廖副队长就案件现场勘察及走访结果做了一个综合性的阐述,“现场不少人都去过,是死者生前租住的出租屋,血迹形态复杂,但没有留下脚印、指纹等指向性证据,生前遭遇过性暴力,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比较倾向于入室抢劫,可以定向为流窜作案,也不排除其它可能性,比如仇杀、情杀后顺手牵羊,主要死因是颈动脉破裂,用刀砍打面部、头部时造成,死亡时间大于十二,小于二十四,意见会嘛就是听听大家的看法,要多提多问。”

    随后大家就对案情进行了一些自我理解和细节分析。负责走访调查的同事说死者人际关系单纯,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很有规律,很少去夜店、网吧这种地方,既不存在结仇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情杀和仇杀这两种可能性都不是很高,最有可能的就是入室抢劫。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第一,受害人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除非凶手是瞎子,再不脑子有问题,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去抢一个出租屋。

    第二,出租屋的门锁没有被破坏,说明是受害人主动开门让凶手进的屋,或者凶手有受害人家里的钥匙,这种现场与入室抢劫极为不符。

    张弛插了一句谈起一个细节,“我也说一件事儿,就是这个出现在现场墙壁上,距离死者位置只有不到20CM的LV9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死者生前故意留给我们的什么线索,有没有可能成为解开凶手身份与杀人动机的一个口子呢?”

    Lv9是出现在案发现场墙壁下方边缘的几个抽象的血字,经血液鉴定后确认与死者NDA吻合,有一定可能是死者临死前写上去的,也不能排除是凶手在故布疑阵。不过当时那一种情况行凶者和被害者属于强弱两极,如果是凶手留下的字应该会更整齐有力一些,从字迹的模糊程度来看,为死者所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还是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和我们所有人站到了对立面,提到发生在杭州余杭区的那宗神秘离奇的扑克牌女尸案,当时地方公安就曾以这三张扑克牌为主要线索,大力开展侦缉工作,直到后来才知道扑克牌和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讽刺的是连凶手都不知道扑克牌从何而来。

    他的逻辑是有道理的,但是个案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张弛说,扑克牌不过只是一种与案件无关物体,就算是出现在凶案现场,也未必就一定能说明什么。然而血迹就不同了,对案件来说是最主要的证据之一,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种手段和破案方向,更何况是用血写在凶案现场的字。

    简而言之,Lv9的后背一定隐藏着秘密。

    这时候门开了。

    段局一脸怒不可遏走进来,刚以坐下就砸了自己最爱的茶缸,劈头盖脸数落了一番,“在省委下市调研的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个案子,你们管治安的有责任,你们巡警大队也逃不了,还有你们刑警大队的,能不能干了,还想不想干了,不去办案都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咱们分局是茶餐厅是让你们来喝茶聊天的么,我和你们讲,省里面是没说什么,但不代表不知道,不会管,省调研七天,我就给你们七天,案子如果破不了我饶不了你们。”

    局长话说到一半,就把凶巴巴的目光转到我身上,大叫一声,“沈毅!”

    “啊?”

    “啊什么啊,昨晚尸检以后你去哪了?”

    “回家啊!”

    “回家?你还挺有理是不是!”段局扬起手指指点点,幸好隔得远,不然铁定挨揍,“你有没有点职业道德,善后工作呢,你就知道开刀不知道缝好,还就丢在法医室里不管你等谁给你擦屁股呢,硬是在哪儿放了一晚上啊,都臭了,你有没有想过家属什么感受,人家都到检察院去投诉咱们了,你说你是不长记性还是没有脑子!”

    “段叔,我有问题我认,私下里你怎么骂我都成,但这么多人呢你是不是得给我点面啊?”

    “你还要面儿?”他把我昨天晚上交的尸检报告狠狠扔在我脸上,“这就是你写的报告是吗,你是小学文化吗,什么东西,不会造句吗,你就不能写得通顺易懂点吗,还有我问你,法医就只是鉴定笼统的死亡时间和死因吗,对死者身份的识别呐?”

    “不是,段叔,家属不是都找到了吗,又不是无名尸没必要啊。”

    “不学无术,你别叫我段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顺了顺气儿,又开始骂我,“你以为识别就只是对应死者身份吗,她吃过什么,去过哪,有没有疾病史你了解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怒怼,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可又有什么办法,他说得样样都对,我理亏,只能认罚。

    “大不了我现在再做一次!”

    “已经有人在做了。”

    “有人在做?”我呢喃了句,然后放开音量,“谁啊?”

    “我请回来的副主任法医,比你这个主检可是强百倍。”

    我想起来了,是维薇。

    “我在局里任劳任怨的,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不道义啊。”

    “你还知道道义,你在这里给我面壁思过,好好反思反思,其他人可以散了。”说完段局就走了。

    我被滞留在了空旷的,偌大的会议室里,在他人幸灾乐祸的笑与叹息声中沮丧坐下。

    很多年前。

    我大学志愿填写的是警官学校,我的愿望是做一名威武帅气的刑警,可沈大义他非逼着我去学什么医,我不答应就动用了他的人力资源改了我的第一志愿,当我收到医科大学录取通知的那一刻心情整个崩溃。

    为了报复沈发义的独断专行,我就没有一天是用来学习的,喝酒打架,撩妹开房,说实话,上大学那段日子我是坏事做绝。我就是想让他看到我的立场,我沈毅不想当什么狗屁医生,我只想做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

    后来,我将错就错,做了法医。

    我仍旧吊儿郎当,故意不好好做尸检,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击段局,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在面壁思过满了三个钟头以后,主动去了办公室找段局,很诚恳地向他做了一个口头检讨,然后抓住时机巧妙地转开话锋,既然咱们局来新法医,那就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让我去刑警大队?

    段局很会装糊涂,“你现在不就是刑警大队的吗!”

    “我不是和您申请过好几次了吗,您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段局一瞪眼,冷哼了两声,“得寸进尺!我告诉你,一套完整的侦缉体系中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法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是极其神圣的职业,就因为沈大义你对法医有这么深的成见这是不负责任的,沈毅你来的时候可是给我保证过的,不会这么快就怂了吧?”

    “段叔,您别激我,没用。”

    “我看你是一块好料才继续留着你,可你现在这样不务正业,工作态度消极,是对我的不负责任,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别在这儿和我废话了。”

    老家伙固执,死犟死犟的,一点都不开窍。

    过了约有两三分钟,一个三十出头,很成熟,很有韵味的女人,春风满面地走进段局办公室。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毅,也是咱们局的法医……”

    “我们不是都见过面了吗,段叔你就少唠叨点吧,你还是赶紧考虑考虑转我去做刑警吧。”

    “丢人现眼的东西,坐下!”

    这老东西,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维薇是个大龄单身女青年,足足比我大了五岁。但她一点都不因为自己的年龄而感到任何的担忧,甚至活得比任何年轻女人还要潇洒。可我倒是希望她是一个放低了眼光的愁嫁女,因为这样方便我捷足先登。

    “沈法医,弟弟还好吗?”

    真没想到维薇老师这么放得开,说这种话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它很记仇的,你最好小心着点。”

    我不卑不亢地威胁着,她也不骄不躁,“有胆你就试试。”

    段局在旁边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沈毅,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今早的事儿,所以只是尴尬地笑着,敷衍说只是和维薇副主任法医比较投缘就随便开了两句玩笑话。

    段局笑了笑,低声嘱咐我,“沈毅,唯薇可是全省最年轻的副主任法医,你可得好好向人家取经听见没有?”

    我懒洋洋回道,“知道了,真啰嗦……”

    “薇薇啊,我让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报告写好了没?”

    “写好了,我现在就去取。”

    维薇恬静一笑,留下一道旖旎倩影。

    她走了以后,段局对她好翻夸奖,还和我谈起把维薇“请”过来的三个重要原因。

    “第一是你小子整天吊儿郎当的,也不像个正经法医,我不是说你没有这个能力,是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所以我才把她请到咱们来帮忙。第二是想你从她身上汲取一点经验,毕竟人家这么年轻就干上了副主任,再对照一下你自己不害臊吗。至于第三嘛……”段局忽然拉低声音,问我,“你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吗,觉得维薇怎么样?”

    这一句话吓到了我喔!

    还好我当时没喝水,不然的话肯定吐他一脸。

    我假装矜持,“呵呵呵呵,老段,你咋也开起玩笑来了。”

    “注意言辞,老段能是你随便叫的嘛?”他厉害起来,“这是命令,我的第三个目的就是想把她一直留在咱们这儿,可前思后想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她不是你老师吗,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说你小子把她追到手,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老谋深算啊,不过我喜欢,呵呵呵……”我冲他挤眉弄眼,“你是不是得给我点什么好处啊?”

    “你不是一直想干刑警吗,只要你给我把维薇追到如你所愿!”

    “老段啊,说假话是要遭雷劈的!”

    “我堂堂一个局长能骗你,干不干,你小子给我一句话!”

    “嘿嘿嘿嘿……”既可以追到我心中的女神,又可以如愿去干刑警,这买卖稳赚不赔啊,于是斩钉截铁地回了句,“干!”

    老段又拉低声音,似乎是想给我出点花招,“她孤身一人来到咱们市,于情于理我这个局长是要给她提供住宿的,但是咱们局里现在这个资金嘛有点紧张。”

    我一下就看穿了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嘿嘿一笑,“我家地方大啊。”

    “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不能知法犯法,毁人清誉。”

    “我可是警察啊,再说你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我吗?”

    “一天也没个正行。”段局话锋一转,夸了我两句,“你这个人平时是浑了点,也爱耍点小聪明,不过为人还算正直。”

    “什么叫还算,您这评价也太中肯了吧,不过她能答应吗?”

    “这事不用你操心。”

    说话间,门响了。

    有人送来维薇做好的尸检报告,看过以后段局非常满意地点了两下头,“你看看人家这报告写的,你不给我争口气也得给自己长点脸吧,怎么也不能输给一个女人。”

    “我的志愿是干刑警。”我以此为借口,但看过报告以后的确是有些自愧弗如。

    她写得有理有据,不只是笼统的死亡时间和主因,包括尸表细微伤痕形成的可能性,也通过创口形态对凶器尺寸、形状进行了合理有效的判断,又结合了现场、走访调查的取证结果对凶手的动机、身份以及当时心态进行了推理。

    虽然不能说是多么精彩的报告,但至少面面俱到,不像我那样偷工减料。

    不过仔细想想也无所谓,反正我早晚要脱掉法医这身衣服,况且段局已经开出条件,我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追到维薇,然后顺利地干上刑警,到时候就是事业爱情双丰收,根本没有必要去争这一口气。

    如此想来倒是轻松了不少,于是我翘起了二郎腿,哼起小调。

    “把腿放下,什么德行,看看你那不求上进的样子。”段局怒了,“沈毅你听了,哪怕就只剩一天时间,你也不能给我吊儿郎当的。”

    老段一怒我还挺害怕的,乖乖放下二郎腿,“知道了……”

    维薇参与工作没多久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成功通过病理切片判断出死者肺毛细血管和气管内气泡形成的原因,和我之前判断的大相径庭。她说,如果是呛水胃内吸入液体返流过程中会造成食道轻微损伤,但死者并没有。就算呛水程度达不到致死,只会因为缺氧造成肺、心收缩的内脏损伤,而这类损伤在死后格外明显,同样死者也不具备。

    最重要的一点是死者胃内没有相应量的液体。

    简单说,导致脏器损伤、周边毛细血管破裂只有在剧烈的咳嗽下才可能发生,重点是死者没有疾病史。如果是溺水表现那么胃内应该会存储相当量的液体,可死者的胃里面出奇的干净,并且鼻孔、喉咙内没有明显的泡沫性反应,说明死者生前并没有溺过水。

    有人当面问了维薇,那是怎么造成的?

    维薇说,是过敏。

    她从死者食管壁取出的粘液做了成分化验,结果显示死者食管中含有花粉。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她又对死者的血液进行了过敏源检测,结果表明死者的确有着严重的花粉过敏反应。

    “不过,肺内与气管里却没有发现类似物质,说明不是吸入,而是呛入。”

    如此说来死者生前去过某个地方,喝过带花粉的饮品,重点是死者知道自己过敏,不可能还喝下含有花粉的饮品,维薇说可能性有两种,第一她不慎喝了不属于自己的饮品,第二有人将花粉偷偷放入到她饮品中。

    前者属于意外,后者就是蓄意。

    不得不承认维薇要比我细腻很多,相比之下我的确是有马虎的地方。

    法医一般很少介入案件后续调查工作,调查花粉一事是由廖副队长带队亲查。

    下午人去楼空,法医室里就只剩下我和维薇独处。

    我凝视着死亡报告上弄混的信息,感叹造化弄人,“这帮人啊太糊涂了,这东西害我难过了好久!”

    “难过?为什么难过?”

    “啊……”我呵呵笑着,打马虎眼,“她多可怜啊,死得太惨了,我心里难受。”

    维薇转去身,娴熟地整理着解剖台上的工具,“沈毅上学期间不学无术,打架,泡妞,学习成绩却偏偏全优,被老师誉为奇才。”

    “哪有,哪有……”我喜不自胜。

    被自己喜欢的姑娘夸是是一件多么令人羞涩的事儿,真是让人很难为情呢。

    “按照你的能力不应该会这么马虎,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称职的法医?”

    她终于转过身来,那透亮清澈的目光盯得我好不自在。

    “我这个人无欲无求,说难听点就是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你就别学老段对我说教了行吗,我可不想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解剖台上。”我向前走了两步,绕到她后面,“我能不能问你个私人问题,维薇老师,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她向是受刺激了一样忽然转身,手里面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剪刀,“男人的生殖器我剪过不少,你最好不要打听我的事儿。”

    她的厉害我见识过,所以立即求饶,“错了,真错了……”

    夜里段局给维薇做了安排,让维薇暂时住在我家里。表面上是说市局招待所条件差,出外面租房子又不安全,实际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暗箱操作。

    我也是一样,故布疑阵,“这不好吧,我觉得你还是安排别人吧。”

    段局配合着和我唱起双簧,“怎么不行,你沈毅什么样的品格我是清楚的,反倒是安排别人我才不放心呢!”

    “品格?呵呵……”维薇笑了,然后脸色一冷,“段局,你家里不方便吗?”

    “不方便!”段局立马否决,然后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沈毅!这是命令!”

    “唉,谁叫我这个人特别的善良,那行吧,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表面上我心不甘情不愿,但心里面早已经开了花儿。

    “那行,我尊重段局的决定,我会按时交房租给你,呵呵,也会帮段局好好调教一下……”维薇伏在我耳旁,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不良少年!”

    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敲定了,当天晚上维薇就住进我家里。

    不过她这个人非常的倔强,我明明有车可以捎脚,她却固执地宁愿自己走路,我只好开着车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落寞的柔弱背影。

    她忽然驻足,问,“你是跟屁虫吗?”

    “我这不是害怕半路窜出个劫道的吗,你长这么漂亮就是给人多少钱都没用啊,人家肯定劫色!”

    “我看你就是这个劫道的,要么你先走,要么我先走,要么谁也别走了!”她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一下就让我犯了难。

    “我走……”我还是做出选择,开车缓缓驶离。

    我尊重她的选择,再说我想抗争又屁用,虽然我喜欢她,但现在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陌生人,还需要时间。

    回到家里,我丢了魂儿一样盯着手机。

    直到夜里十点多她还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我穿上外套准备出去找她,刚拉开门就看到她坐在门口,烂醉如泥,还说着醉话。

    我将她拉起,搀扶回到了卧室。

    她抓着我的衣领哭着问,为什么,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反问她,什么为什么。

    她很大声,“为什么这么讨厌法医,法医怎么了……”

    是不是段局和她说过什么,不然她怎么知道我讨厌法医。可就算如此,她的反应也过于强烈了吧,我讨不讨厌法医工作似乎和她没多大关系才对。

    “你喝多了,我去给你倒点水。”

    “回来!”她死死抓着我不放手,“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法医,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我没做梦吧,她说她喜欢我?

    我乐得合不拢嘴,让她好好躺着别动,我去给她弄点醒酒的东西,她却像是一个小女生一样抱住我哭,“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呵呵,你嫌我脏,嫌我的工作给你丢脸,我不干法医了不行吗,我没想过要和你分手,呜呜……”

    我们从没有在一起过何来分手?之后我就明白了,估计她把我当成别人了……

    突然她大吐了好几口,带着胃酸气味的酒水喷了我满身,那味道刺鼻,难闻。我干脆把她扛到了洗手间里,在马桶口用力拍打她的背,啤酒混着白酒从她嘴里吐出来,然后就一头栽倒在马桶旁。

    把她扶回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清理干净以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一阵喧嚣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安宁。接起电话听到张弛无法形容的急切声音,他让我和维薇立刻赶到北线荷塘村A7-21号出租屋。

    我问张弛,是命案吗,有线索吗?

    张弛说是命案,报案人是荷塘村的一个男性村民,他和朋友打牌到了夜里十点多,回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救命就跑了过去,可惜还是晚了,叫救命的女孩倒在血泊中,杀人者不知去向……

    维薇喝了太多的酒,睡得又沉,我舍不得让她跟着一起遭罪。给她盖好被子以后,便独自开车穿越黑夜来到了荷塘村。

    “这个屋儿是吧?”我直入主题问身旁民警。

    他点头,“对!”

    穿上连体服、戴上手套和鞋套并做好相应准备后拎着工具箱进入现场。

    已经记不得多少次踏入过案发现场,这里让我感触最深的不是空气里的血腥味,也不是现场的血迹斑斑,而是一种别处感受不到的死寂。生命的消逝会让你变得渺小,像是无人问津的浮萍,更像是无声划过的尘埃,是否存在过从不会有人愿意记得。

    进去时张弛正在对房内物品逐一排查,死者遗体就在他不远处的空地上。简单打了一声招呼以后,我将工具箱放在地上,观测尸表。通过未见明显浑浊的瞳孔、松弛肌肉与未成形的尸斑来看,报案人的供述是正确的,死亡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个钟头;从死者整齐的衣物判断生前应该没有遭受过性侵害,甚至是没有发生过任何挣扎,很有可能是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一击致命;尸体呈现出来的姿态是趴状,最明显的伤口在后脑,也就是顶骨下方,创口很深,白骨森森赫然可见,错综复杂,贯穿了后脑的矢状缝和人字缝。

    但死者的其他部位,譬如背部,腿部无明显伤痕。

    说明凶手行凶毫无前兆,不存在争执以及行凶前的厮打,杀人之心非常的明确,所以致命的创口都汇集在头上,先是致命的一次劈砍,又疯狂地连续劈砍了四五下,不给对方任何活下来的希望。

    从创边欠齐,创内外宽内窄,无钝角,无组织间桥的情况来看,是锐器造成。

    “沈法医,看出什么来没?”有人问。

    “嘘!”竖起一根手指,我示意他们安静一点,现在我需要安静。

    地面的血迹形态很干净,从死者下位后腿两三步的位置上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有一盏还在亮着的台灯,下面是小卖铺里都可以买到的廉价日记本,有几行娟秀工整的字迹还没有写完。

    重点是,台灯和日记本上有少量喷溅血迹。

    那么死者应该就是在旁边这个位置上受到了第一击,双腿一软,一个前扑趴到在地上,随后的击打中造成了墙壁上的喷溅血迹和地面上的血泊,现场没有转移和滴落状态血迹,说明尸体没有转移过,很大程度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还有另外一个重点。

    这个现场和前一起案子的现场极为相似,不管是凶手的手法还是痕迹情况都很像,尤其是一样完好无损的门锁。

    “沈毅,死因是什么?”廖大国问我。

    表面上来看应该是颅脑性损伤致死,但还要进行具体的解剖才能得结论。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查这两个死者之间有没有联系,以及她们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的特征、爱好,是否去过同一个地方。

    “沈毅,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是法医,你只要给我们提供线索,该怎么查用不着你在这儿指挥。”向来令我讨厌的就是廖大国这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我给了你一个更深入更直接的答案不高兴吗?”

    “我要的是线索,线索知道吗,你说这些有屁用啊,都说了你不行,难怪段局会找新的法医来。”从我到局里开始廖大国长对我就处处挤兑,频频示威,大有不满之意,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他了。

    “廖队你这么说话就不怕打脸?”全局上下也就只有张弛,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力挺我,“根据现场勘察的结果以及沈毅对尸体的研判综合来看,两起案子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你不是嚷着要线索吗,沈毅已经给了你一个非常正确的方向,目的是为了防止凶手再次作案,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害,也缩小了你们的侦查范围,减少我们局的人力资源浪费,于情于理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沈毅啊?”

    廖队被说得一脸不是,无力反驳。

    “弛子,干活吧。”

    人要适可而止,给别人留退路就是不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惹麻烦。

    我也不想把弛子拉进我和廖队的冷战中,他们针对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冷嘲热讽,所以我从来都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不多言不多语,就像廖队说的,案件进展如何,结果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

    可回头看看死去的人,却心有不甘,所以我想当刑警,冲到案件的第一线,因为我也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也体会过背负仇恨的折磨。

    回到局里。

    我坐在法医室里面,看着解剖台上冰冷的遗体。

    拍照,留证,等待家属签字。

    我这一坐就是一宿,不知不觉中就睡了。

    同样是闭眼,但有些人这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二天早上。

    维薇很早就来到局里,她进入法医室的时候我刚好醒来,四目相对,我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异样与不自然。

    “已经联系上家属了,准备开始吧。”她开始准备工作,“死亡时间验明了吗,我来确定死因。”

    良久我都没吭声。

    站在解剖台旁的她转回脸,问我,“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我调侃她,“说你喜欢我吗?”

    “我是你老师,请你放尊重点!”

    因为又发生了一起案件,局里面乱成一锅粥,主要的原因是省领导在市里面做调研,这个节骨眼上接二连三发生杀人案,对市里以及公安机关形象都有不良影响,一旦上面追究起来,难免要担一些责任,所以包括段局在内无人敢怠慢。

    维薇做了解剖以后局里面又开了一个研讨会,综合刑警、物证痕检和法医几个部门掌握的证据、线索对案件进行合理的探讨,或者说是通过物证对案情进行一系列合理的推序,尽可能还原凶手作案动机以及手法,以及凶手、死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刑警队的人给出了一大堆的调查结果,但对案件的破获工作并没有起到好的作用。

    针对第一起案件的死者调查结果如下:

    性别,身高,体重等外貌特征不再赘述。就死者生前的活动范围、路线和日常交往圈子进行分析。工作地是一化妆用品店,月薪两千加提成,不供吃住。案发后刑警队第一时间就死者同事、老板和亲属进行了仔细的走访排查,死者没有和任何男性有过交往,也没有与任何人结仇的先天条件,总的来看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和情杀这两种可能。

    另外根据化妆品店的老板描述,受害人生前工作期间因为口渴,误喝了同事自带的花粉水,发生过短暂的咳嗽和呼吸急促,但及时就医后也就没事了。

    花粉只是个意外,与案件无关。

    廖队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劫杀。

    维薇却有相反的意见,“绝对不是劫杀!”

    “维法医,那您看?”对起维薇廖副队长倒是谦和很多。

    “单法医角度来说杀人者目的明确,是冲着人而不是冲着财物。不能否认的是现场确有财物丢失的迹象,但我觉得更像是凶手杀人之后临时起意,但因为比较匆忙就只带走了一部分,所以死者家里并没有大面积翻动的迹象,也有可能是故意伪造现场。还有两起案子死者都遭受过致命的头部击打,造成了颅脑广泛性失血休克,完全一致的杀人手法说明凶手的目的性在于杀人,而非劫财。另外现场都在出租屋内,都不存在打斗痕迹,门锁完好,受害人都是外地人,所以我不认为是劫杀,而是蓄谋已久的犯罪行为,个人观点应该是极端犯罪。”

    廖大国有些心虚,也有些不高兴地瞟了我一眼。因为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让他去查一下两起案件之间的共同点,明摆着就是告诉他这个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如今维薇很是契合地把我昨天想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以此证明我昨天并不是在空穴来风,廖大国自然会觉得脸上无光。

    “联系交通部门扩大监控侦查范围,一定要把凶手给揪出来。”段局从椅子上站起来,非常严肃,“廖大国,三天之内把这个案子给我破了,三天之内破不了我拿你是问。”

    廖大国暗自捏了一把汗,三天时间真是为难他了。

    如果是梁队在的时候,案子或许早有眉目了。

    梁队破案无数,却因为失手杀死一名凶手被判入狱,有时候真的觉得法律太过于神圣,神圣到寸步不让,不可侵犯。虽然廖大国工作也很努力,但是脑子反应慢,想问题不够彻底,很多时候顾及不到细节问题。

    限时三天破案,整个刑警大队忙碌起来。

    维薇现在成了主心骨,不吃不喝地反复推敲案件,又第二次,第三次反复尸检,就是为了能找到更多对破案有帮助的证据。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照常上班下班,喝水吃饭打手机游戏好不自在。维薇为了破案在分局里睡了整整两宿,黑眼圈让她的眼睛不再有神采,脸色也有些发黄,她一筹莫展的样子告诉我这个案子已经到了瓶颈期。

    明天,就是段局限期的最后一天。

    这让我有些心疼,怜花惜玉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天傍晚我独自去了第一起命案的案发现场,在门口我一蹲就是二十分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门。

    再缜密的思维中也少不了局限性与合理性所产生的矛盾,而这个矛盾背后所隐藏的就一定是真相。

    现场没有强行破门痕迹,周围邻居也没有听到异响,说明凶手可以自如出入现场,间接说明是熟人作案,可这样就与极端犯罪这一说法对立,因为极端犯罪中凶手多会以一个自己痛恨、无法忘记的人为原型,寻找类似的“陌生人”进行泄愤。

    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如果凶手和死者之间素无瓜葛,又是以什么方式在死者家中来去自如呢?

    正如我之前说的,解开这个矛盾或许就能突破现在的瓶颈。

    推开门步入凶案现场,血迹和白色轮廓线在内所有的痕迹还完好保留,目光落在上面又顺势移到不远处的墙根上方,在这块布满生活痕迹和泥土的区域中,我看到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用染血的指尖写上的Lv9。

    很不舒服,很别扭。

    一般我们都知道落笔重,收笔轻的道理。就是落笔的第一画重一些,收笔的最后一画要轻。按照我们正常的书写方式,是从上向下写。L先写一竖,再写一横。这一竖会重一点,这一横要浅一些。可这个字确完全相反,我看到的是下半部重,上半部浅,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下面开始往上写的。

    也就是说先写一横,再写的一竖。

    在这里凝视了很久,我仍旧没有弄明白死者为什么要反方向写下这几个字,而这几个字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我又转开目光望向了门锁,暗暗告诉自己所有矛盾之间定有必然的联系。

    夜里我没有回家,而是回了局里,因为我知道维薇一定还在。

    果不其然。

    推开法医室的门就看到她坐在办公桌前,入神地凝视着从现场拍摄回来的血腥照片。我拎着在街边餐厅里买的宵夜,放到了她的面前。她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然后又一声不吭地转回目光。

    不久,她冷哼,“无事献殷情。”

    我淡淡一笑,“段局不是让我跟你取经吗,所以我得巴结着你点啊,不过你才刚来局里,不用这么拼吧?”

    “不拼怎么办,靠你吗?”她有意无意地戏谑了一句,我并不在意。

    “是,你技术高超,我甘拜下风。”

    “沈毅!”她叫了我一声,冷冰冰的,“请你不要离我太近,会受伤的。”

    “你这话从何讲起啊,我只是过来关心一下新同事嘛!”我敷衍了一句,把饭盒打开立即转移话题,“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都是按照自己口味买的。”

    她看了一眼,露出若隐若现淡淡的微笑。

    我乘胜追击,“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是吗?”她又冷若冰霜,“那我以后就不笑了。”

    “用不用这么打击人啊!”趁着聊天之际我也想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对了,你之前看的咒语,实际上只是……”

    不等我说完她打断我,似乎很不愿意听我再提及这个事。

    “别罗哩罗嗦的,你要是真那么闲,帮我看看这个相片。”她递来一张从现场拍摄回来的相片,不是血淋淋的吓人尸体,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铜钥匙。

    “不就是一把钥匙吗,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我漫不经心地回着。

    “会不会太新了?”维薇说,“房东说他没见过这把钥匙不奇怪吗?”

    “这能说明什么啊,钥匙丢过呗,这把肯定是新配回来的。”我暗暗提醒维薇的时候也是在自我揭示。

    门锁没有坏,又出现一把新钥匙,似乎说明了什么。

    维薇经我提醒也茅塞顿开,“配锁公司?”

    我在心里暗暗琢磨,没错,但现在不应该把目光集中在开锁公司上,应该去第二现场看看是否也有一把新的钥匙,这不单单会成为两名死者之间的一个共同点,也可能成为案件的一个突破口。

    维薇兴奋地抓起我的手,问我,能不能陪她去一趟现场。我嘴巴一歪,低声呢喃了一句,别说是凶案现场,让我和你一起去死都行!

    “你嘀咕什么呢?”她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连忙打马虎眼,“我说没问题!”

    她突然意识到还牢牢抓着我的手,便非常尴尬地松了手,羞涩转身走出法医室。

    现在已经是深夜,星空寂寥。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第二起命案现场,环境黑暗,空气里凝聚着一股挥不散的怪异气息。

    进来以后维薇就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着可能成为案件突破口的那把钥匙。用了相当长的时间,维薇在一张破旧的地毯底下发现了想要找的东西,拿在手里以后她一筹莫展的脸上终于拨开云雾。

    “你看!”

    她将钥匙放在手电筒光圈中,果然没错,这同样也是一把全新的钥匙。

    说明两名死者生前都有过丢失钥匙的经历,而且有极大可能去的是同一家开锁公司配了新钥匙。

    第二天。

    维薇把这个喜讯带给段局并及时通知了刑警大队,当天就以“钥匙”为主要线索对全市所有开锁公司进行排查。但因为全市开锁公司家数太多,工作量大,范围广,想摸清楚究竟是哪一家并不容易。

    这天下午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终于嚎啕大哭,连成线的大雨伴随着惊魂的雷鸣声坠落,与地面共奏出一支悲伤的交响曲。

    案件从一个瓶颈进入另一个瓶颈,虽然踩住了凶手的一只尾巴,但并不足以让他露出真面目来。廖大国束手无策,尸检手法娴熟,头脑相对灵活的维薇也是无计可施,因为排查工作从来都没有捷径可走。

    我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Lv9”这条线索上。下午两点多我撑起一把黑色的大雨伞,穿着局里面配发的雨靴停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前面就是第一起案件的现场,四四方方的建筑结构就像是一副大棺材一样。

    我是第二次独自到访。随着进入雨声小了起来,但雷鸣声仍旧巨大,透过墙壁和玻璃敲击着我的耳膜。把伞放下以后我走到轮廓线旁,与死者直视,问她,凶手到底是谁,她留下的Lv9究竟在暗示着什么。她倒在那里一动不动昂着头,望着墙壁边缘的那几个血字,她血淋林的手也刚好落在下方。

    手心冲上,手背向下。

    我似乎从中领悟到了什么,于是蜷缩进轮廓钱里面,昂着头沿着死者的目光看着墙边缘的那几个字,让我吃惊的是,从这个角度看去以后,这三个字竟然发生了变化。

    我恍然大悟地伸出一根手指,沿着血字轻轻地划动着,顿时豁然开朗,这三个字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别扭,是因为写字的时候是处于躺卧,于是我们正向观看时字就是反的,倒过来以后L就不再是L,而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

    她先写了一横,再写了一竖,上轻下重……

    我惊喜万分从地上爬起来,马不停蹄地回到局里。我找到维薇后一本正经地给她出了一个题,“我来考考你的智商,六七中间加一个字,可以变成一个六位数你猜是什么字?”

    维薇没有领悟我这道题中的奥妙,就没有理睬我。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答案,“是一个两个的个啊,你想想,六个七不就是六位数么,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天谢地她总算是明白过来。

    “难道是六个七开锁公司……沈毅……”她那么认真地看着我,“我怎么忽然觉得你好可怕。”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一个人怎么可以把自己藏得这么深,别以为我真的傻到看不出来,上次钥匙的事儿不也是你在提醒我么。”

    “提醒你什么,我还有这本事?”我继续装愣。

    “你越这样就越让人摸不透,也就越可怕。”说完她推开法医室的门走了。

    维薇做了报告以后,段局组织了一个临时的会议。

    会议上握着粉笔的维薇英姿飒爽,站在白板前把Lv9这三个字写得无比大,“正常的写字方式是自上而下,也就是说从上面起笔向下走,但是有一种姿态写字的时候却需要自下而上。”

    为了节省时间维薇直接公布答案:躺着。

    怕我们不明白她做起示范,向后弯腰,用粉笔在白板上写下了6个7。

    廖大国没看出名堂,就说这不还是那几个字吗?

    维薇叫了两个男同事帮忙将白板倒立过来,当Lv9变成6个7的时候,廖大国一瞬间醒觉过来,台下顿时哗然,纷纷东倒西歪地模仿起来。

    “躺着写就对了。”有人大叫出答案。

    “原来这东西要倒着看,我懂了。”

    旁边的张弛也连连称赞维薇真是好智慧。

    对于周围的赞许维薇可能有些受之有愧,故抬起手指向了我,“我不过是在东施效颦,这里最有发言权的不是我而是……”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用力拍手掌,“好,说的好,真精彩!”

    一刹那,我如同焦点一般,所有人一致向我看齐。

    “你们别那么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廖大国趁机讽刺我,“沈毅啊,你这慢的不止一拍啊。”

    “你给我坐下。”段局粗声粗气,“维薇继续。”

    维薇看出我不愿意她多言多语,便把话锋转了回去,“死者当时呈躺卧姿态,字就是躺着的时候写上去的,我们站着观看时6个7就变成了Lv9。”

    随后维薇在投影设备上放映出一张分辨率极高的相片,“你们仔细看看这个v字,这里还有一笔,因为写得太浅被我们给疏忽了,死者想告诉我们的是一个电话号码,就是6个7,应该是开锁公司的号码。”

    根据维薇提供的这一条线索,廖大国成功找到号码为6个7的开锁公司,第一时间将开锁公司的负责人传唤到公安局。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是个很本分的人,家里有一家六口,生活还算富裕,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和我们想像中的犯罪嫌疑人千差万别。

    讯问工作进行了半个钟头,廖大国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过笔录以后才知道,这个男人不光有不在场证据,还找到多个证人为其作证,就是说凶手不可能死他。

    虽然暂时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但他的开锁公司仍在我们的排查范围内。这天我们来到这家位置相对偏僻的开锁公司,刚进去就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坐在一台小型机器上打磨着一把铜钥匙。

    廖大国耀武扬威地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女孩的脸上一下变得好难看,那是一种难以形容得出来的表情,像是带着些许的怨,也带了一丝丝的畏惧。

    “你好,配钥匙还是开锁?”她问。

    “你们老板呢?”廖大国不啰嗦。

    她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起身走向屋子深处时,我意外发现了她座位上的一件深蓝色连帽牛仔服,抓起以后仔细打量,这种带帽子的牛仔服并不常见。

    这个发现也引起廖大国的注意,抢下衣服后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那女孩并没有想逃的迹象,看到我们进去以后她还介绍说,旁边的这位男士就是她老板。

    廖大国哼哼一笑,“我不想找你老板了,倒是想问你两个问题。”

    她头一歪,满面疑惑。

    “这衣服是你的吗?”

    “是。”

    “这两个女孩你认识吗?”廖大国给她看了死者的相片。

    她眉一皱,点头,“好像来配过钥匙。”

    开锁公司的老板急了,冲上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呀,这娃娃乖巧得很呢,她肯定不会杀人地。”

    他这么一说那姑娘也急了,“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想过……”

    可第一句还是非常的坚决,第二句竟心虚了起来。

    “她到底有没有杀人我会去查。”廖大国一声令下,冷酷无情,“带走!”

    两名刑警冷漠地按住女孩肩膀,将她硬是拖上了警车……

    我们对嫌疑人做了调查,她叫阴晴,二十二岁,父亲早年因为杀人被判入狱,母亲也因故自杀,只留下她孤孤零零一个人。辍学以后她就到处打工,吃百家饭,漂泊无依,造就了她一个冷漠孤僻的性格。

    廖大国说这样的人最容易心理扭曲,再结合掌握到的证据坚定认为她就是两起案件的凶手。

    为了让证据更加充足廖大国又对阴晴出租的房屋进行了搜查。

    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傻了眼,因为在她家的墙壁上,发现了用眉笔写下的大量偏激性词语,比如复仇,杀,死之类,颠覆了一个柔弱女孩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

    回到局里,廖大国开展了突击审讯工作。

    工作之初,阴晴对自己所作所为并不承认,但她给不出一个有效的不在场证据,更没有证人来证明她的清白,又有那么多对她不利的证据,她所有的申辩也就变成了狡辩,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是清白的。

    可这个人嘴很硬,用句不成熟的比喻就是硬骨头。

    不管廖大国怎么逼问,她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迫于无奈,局里面对嫌疑人使用了测谎仪。可即便如此女孩还是说自己没有杀人,但是在此期间她却有了一个很反常的行为,就是疯狂地抓挠自己,然后大声叫着说要报仇,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虽然嫌疑人没有招供,这些证据也足够对她进行起诉。

    没过多久。

    廖大国就写了结案报告,案子结了。

    这个案子对我个人来说并不满意,不是结果,而是细节,感觉十分不合理。譬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杀死两名受害人的。再譬如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一切我们必须要清楚的问题,到最后都变得含糊不清。

    结案是那么的仓促,甚至是有些草率。

    后来我去找过段局,他还开我玩笑,问我什么时候开始也关心起案子来了?

    我苦笑着说不是关心案子,而是关心真相。

    换言之,我觉得阴晴并不是在这道题的唯一答案。

    段局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想拖一拖再仔细查一查。但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否定,一来是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除非是嫌疑人不服可以申请上诉,我们要是翻案的话等同于砸自己的脚,毕竟案子才刚刚结束,再说廖大国也不会答应。

    言外之意,段局不希望我触霉头。

    再者。

    嫌疑人嘴巴硬,不认罪,并不代表她没犯罪,现在所有的证据无一不在证明她就是这个杀人犯。说着段局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现在年纪轻,阅历太浅,容易犯糊涂。

    看人千万不能看表面,有时候越是柔弱的就越是凶残。

    这句话没错,可我还是觉得不舒服。

    最后一次见到阴晴是一个下雨天,她脸上的淤青和裂开的唇角说明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也因而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怨恨得更彻底。那一次,我被她足足盯了有十秒钟,也就是这十秒让我久久不能忘去。

    后来。

    因为阴晴不服法院介入调查,可惜调查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出入,所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判处杀人犯阴晴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案件落下了一个看似完美,却残缺不全的句号。

    这天。

    在局里上下为维薇首破奇案举行庆功宴的时候,我选择一个人留在死寂沉沉的法医室里。

    Lv9这三个字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

    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个字少了的那一笔。

    虽然有推断说是死者落下了这一笔,但这多少会有些自圆其说的嫌疑。所以当天我又去了一次案件现场,却刚好房东在清扫房间,墙上的那几个赤裸裸的血字已经被大白涂抹得不露痕迹。

    房东说,死了人啦,晦气,就是涂抹了痕迹他这房子以后也不好租了。

    他无意间透露的两个字提醒了我什么。

    涂抹!

    会不会是凶手发现了死者留下的这几个字,所以故意涂抹掉了一笔。

    可又有些矛盾,他为什么不全擦除呢?

    故意留下线索,挑战警方,被抓到岂不是很滑稽。

    反反复复出入现场,依旧没有线索。我又回到局里,找出之前从现场采集的一些证据样本,放大观看。

    直到天刚擦黑,我终于找到了少了一笔的原因。

    在放大以后我在“个”字这一区域里,发现了少许剐蹭痕迹,而这些痕迹组合在一起若隐若现冒出了一些更加可疑的纹路。随后我对这些纹路进行描摹,又填补了纹路断裂的空隙,惊悚发现,这很有可能是一枚被擦除掉的指纹?

    骇然!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皱眉,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复杂心理。

    把这一线索的始作俑者归在死者身上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可若说是凶手故意擦去一笔也逻辑不通。后来我绞尽脑汁才想明白一件事,用手指写上去的血子为什么不留指纹,而唯一留下指纹的地方却被擦除了?

    原因只有一个!

    我马不停蹄地感到了举办庆功宴的那间酒楼,闯进包厢里以后我冲着把酒言欢的他们大声说了一句,“现场这几个血字不是死者留下的!”

    他们相继一愣,然后就把我当成空气处理。

    “我说,沈毅,你怎么没喝就醉了?”廖大国喝得脸通红。

    “来来来,给沈毅加个椅子,就坐小薇旁边。”段局招了招手,坐下以后他就开起我和维薇的玩笑,“您们看看,像不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哈哈……”

    廖大国很鄙夷地瞪我一眼,讽刺,“段局,你这形容可不恰当,明明就是野兽美女。”

    维薇噗哧一下乐了。

    我没有心情和廖大国拌嘴,“段局……”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问问他们相信你吗?”段局拍了拍我的胸膛,“把技术练精湛点才有说服力。”

    “沈毅,你不来是不是对维法医有意见啊?”廖大国挑拨离间。

    随后就有人起哄,“沈毅罚酒三杯……”

    廖大国知道我酒精过敏,只要一喝酒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所以才落井下石就是想看我出丑。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为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居然是维薇。她替我说了两句好话,然后帮我把三杯酒挡了下来。

    廖大国奸计未遂,很是不甘,“没劲儿。”

    楔子

    夜,细雨纷飞。

    在这条黑暗的巷子里潜伏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他等待着那个自诩为善却虚伪至极的目击者。

    就在前段时间她的一句谎言让自己一生终难放下的人含冤入狱,时日无多,他此行前来就是要拯救自己含冤入狱的爱人。

    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个冷漠的世界,却让原本无情的一切变得更加无情。

    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出现在视野里,从身旁擦过时他终于懒懒地欠了下身,像是一只鬼魅似的朝女人冲去,溅起一层层惊慌失措的水花。女人因为是劫道的,拼命喊着救命,对方的几个问题却让她明白老天有眼,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雷鸣如同他的心一样咆哮着,掩盖住了雨空下所有悲惨的嚎叫。

    为了活命她回答了男人所有的问题,那天她真的撞见了凶手,但诬陷给阴晴是有人指示她这样做的。

    “是谁?”

    “是个男人,我不知道他叫啥,但我知道他是个开锁匠,他给了我很多钱,我把钱都给你行吗,求你别杀我……”

    他犹豫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杀人吗,心底本来善良奈何要装作凶残冷漠?

    女人趁机抢夺他手里的刀,和他扭打在泥泞的水洼里。雨水密集,视线模糊,不知不觉刀竟刺进了女人喉咙,血像是泄洪一样汇聚在雨水里。女人倒在地上痉挛抽搐,几分钟而已就丧失了所有挣扎的力量。

    死亡来临的瞬间她才明白什么叫恶有恶报,只是她没有料到惩罚会降临的这么快,这么猛烈!

    四溅的血被雨水冲刷得不露痕迹,直到第二天阳光光芒展露也没有人发现这地方有何不同,只是会闻到那么一丝一点的死亡气味罢了。

    一间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他与这个死去的女人独处着,这一坐便是一夜。

    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在颤抖。他只是想警告一下她,没有想过真的要杀死她,只是那个女人忽然想逃,他也是脑子一热才划出了这一刀,没想到就这一刀让他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但想到阴晴时他还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为了她自己死都不怕,还怕杀人?再说这种臭虫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就是死有余辜!

    第二天清早,他在市场正门口找到了这个开锁匠,并尾随他来到了商场内的洗手间里。他用拖把将厕所的门闩死,拉开厕门照脸狠踹了一脚。开锁匠惊慌失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声问他为何打人,他却反问开锁匠为什么陷害阴晴。

    开锁匠眼底顿时汹涌起来,布满杀气,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子冲着他狠狠地划了一道,又趁机从窗口跳了出去。他顾不得鲜血直流的手臂,紧随其后跳了出去,横冲直撞穿过一条马路,险些酿成车祸,也引来一片骂声。

    一场街间的追逐游戏上演了。

    两个体力相当的男人足足跑了好几条条街道,最后在一条光秃秃的,人迹罕见的高架桥的死角,开锁匠终于被逼得走头无路,站在十米高的桥梁边缘心生怯意。如果不跳被逮住也是死路一条,几经犹豫还是一跃而下,想不到他安然无恙落在铁轨上。

    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开锁匠站在铁轨上大声示威,怎么不追了,有胆子也跳下来啊!

    可惜他并没有得意太久,一列飞驰而过的火车将他撞得四分五裂,内脏血肉从下方溅了上来。

    站在高架桥上目睹血腥一幕的他惊恐万分,心也在颤抖。

    唯一的真凶已经下了地狱,死无对证,还拿什么来拯救阴晴?

    站在边缘他嚎叫着,辱骂这世界的不公,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的屈辱?已经没有出路了,不如一死了之,起码黄泉路上她不孤单踩。灭这最后一根儿香烟后,他打算在下一列火车经过时跳下……

    一阵风伴随着火车碾压铁轨的巨响传来,他咬住牙根儿抬起了一只脚。但就在那一刻他却及时地刹住闸,用一只勾住护栏的手支撑住身体的平衡,才免得和那个男人一样被撞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老天有眼,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兴奋地跑到了铁轨下面,在残缺不全的尸体中找到了死者头颅和一根断指,将头颅丢到了废弃工厂的臭水坑里,却把染血的段指带回了家。

    他穿上一件深蓝色牛仔服,将家中女尸打包进一个快递包裹里,拿起断指使劲在上面按了一个手指……

    不久后,他扛着裹尸的快递箱子,来到了一个令所有凶手望而生畏的地方——公安分局。

    他成功地以一名快递员的身份避开了所有警察的注意力,将箱子放到了值班室,还按照正常的流程让对方签了字,安然离开公安局,他露出一副得意和鄙视的笑容,这将是他有史以来做过最疯狂,也是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儿!

    此后,他将以凶手的身份存在……

    第2节 快递尸裹

    廖大国别出心裁地给自己换了一件挺拔的西服,上班的时候还捧着一大簇新鲜的玫瑰花,接着就有一个消息在局里面炸开了锅——廖大国要追求维薇。

    真不要脸!

    维薇怎么可能喜欢他这种没品的男人,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儿,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维薇居然收下了他的花,好像是默许了廖大国对自己的追求似的。让我更加没有心理准备的是,维薇居然答应和廖大国一起吃烛光晚餐!

    维薇悉心照料着廖大国送的玫瑰,就像是一个热恋中的小情人儿似的,那股子甜蜜的劲头在我心头却是一个劲儿的泛酸。

    “段局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学点经验,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没话儿找话说,不然憋得慌。

    “没看我正在忙着吗!”

    就是一簇廉价的,根本就栽不活的玫瑰,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我笑着,“看不出你这么喜欢玫瑰啊!”

    她冷淡地扫了我一眼,“一般吧。”

    “那你就是喜欢廖大国喽?”我命中主题。

    她抿了抿嘴,勾起淡淡微笑,“虎头虎脑的,人也憨厚善良,我们两个年龄也相仿,你干嘛打听这个?”

    “你才来几天啊,你对廖大国了解吗?”该忍的时候我却没有忍住。

    “我看是你对他有成见!”想不到现在她就开始帮着廖大国说话了。

    “难道整个分局就他廖大国一个男人,你的品味也太差了吧?”

    “我要纠正你一下。”她偏袒着廖大国,“能工作能力强的就只有廖大国一个。”

    她说得我百口莫辩。

    我承认,在局里面这些日子我没有崭露头角。

    “再说!”她站在窗口淡入的一抹阳光里,腿上细腻的皮肤和一张让人羡慕的脸蛋时时刻刻刺痛着我的神经,“我什么时候说过答应廖大国了,就算答应也是我的事儿,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用你的话说我才来几天,不会觉得很肤浅吗?”

    “我倒是想问你,如果今天不是廖大国,是我你会答应吗?”

    “不会!”她斩钉截铁,一句话就断了我所有念头,“我不喜欢一无是处的男人,还有就是比自己年龄小的我也不喜欢。”

    这时廖大国走了进来,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在切磋一下经验?”

    “还切磋经验,你是想找人家探讨人生吧?”我补了句,命中廖大国的小心思。

    廖大国不卑不亢,在维薇面前假装得很绅士,“你还真就说对了,切磋经验的时候也可以稍微探讨一下人生感悟。”

    从廖大国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对感悟这两个字的侮辱。

    算了!我这个时候不淡定只会让人看笑话,于是我很礼貌地退了一步。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张弛问我要不要凑个份子出去改善一下伙食,心里再不痛快也要填饱肚子,我应了。

    在走到分局门口时我忽然停了下来,值班室里的菜香吸引了我的注意,于是我走进去问他们吃的是什么。张弛好奇问我什么时候也变成吃货了,我摇头,指着那一份爆炒肥肠和一叠拌黄瓜说,为什么闻起来有一股臭肉味?

    值班室的两名同事端起盘子皱眉一嗅,还我让我也闻一下,“沈法医,你是不是感冒鼻子不灵光了,别恶心我们行吗?”

    “真有一股臭肉味啊,你们都没闻到?”

    张弛笑着看我,“你是饿的吧?”

    “可能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再多想什么,转身和张弛离开了分局,在外面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驴肉馆里吃了一顿。偶然间听到收音机里面播放的一条新闻,昨天上午一位市民从高架桥上跳下,被火车撞得粉碎,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

    我不以为然听着广播里血腥的内容,嘴里面依旧津津有味地嚼着驴肉。

    隔壁桌的客人有些不太高兴了,就让坐在吧台前面板凳上的老板娘换个频道,一边吃驴肉一边听这个有点太恶心了。

    张弛收回目光,“怎么没听说啊?”

    “应该是市高速那边,不是咱们区,别的分局出的警吧,赶紧吃吧。”

    吃过午饭以后我和张弛又到附近遛遛弯,之后才回了局里。我再次止步在值班室里,那股子奇怪的臭味依旧若隐若现,又一次引起我的注意。

    我抓着张弛,走进空无一人的值班室。

    “这回闻到了吧?”我问他。

    张弛点头,“是有点。”

    “什么叫有点,多明显啊!”

    “你是干法医的,鼻子比狗还灵,我哪能跟你比啊!”

    “埋汰人是不,不信是不,你等着!”我就真像是一条狗一样猫着腰,在值班室里面来来回回地嗅着,最终锁定了一个约200cmx60cm的快递包裹,“就这东西,不信你过来再好好闻闻。”

    张弛将信将疑地闻了下,便厌恶地捏住鼻子,“这谁的快递啊?”

    我仔细看着上面一张快递单,“寄件人叫田阔,怎么没写收件人?”

    张弛也弯腰端详起来,“没有收件人反倒有个指纹,怎么现在快递公司也这么高级,玩起指纹识别了?”

    我从值班室的抽屉里找出一把壁纸刀,准备看个究竟。

    “没经过人家同意这么做不好吧?”张弛又低声嘟囔了句,“你看这尺寸万一是那种不可描述的什么东西多尴尬啊!”

    “你是说充气娃娃吧,这么隐私的东西谁会快递到单位,再说也没理由这么臭,再有就是这个东西的重量和尺寸不觉得很诡异吗?”沉默片刻,我又补充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很像尸臭……”

    张弛惊慌摇头,“哥,别吓我,这可是在局里!”

    我下定决心打开看看,挥着刀锋在纸壳上割出了一道缝,透过缝隙看到那东西时,我和张弛被吓得险些丢了魂儿……

    本来还是晴空万里,突然电闪雷鸣起来,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就像值班室里这个不速之客。令我和张弛感到恐惧的不是快递包裹中居然藏着一具女尸,而是这个东西是如何出现在分局值班室里的!

    维薇回来的时候淋了雨水,我本打算嘘寒问暖一下,但看到她身上披着廖大国的衣服后就打消了这个自取耻辱的念头。

    值班室里维薇紧盯着快被腐败液体洇透的快递包裹以及里面拉黄色,散发着尸胺臭气的女尸,一双好看清秀的眉头紧紧地连在一起。因案情极为特殊,来不及通知死者家属,维薇第一时间做了初步尸检。

    望着蹲在地上做尸检的维薇我回忆起很多。

    那年我还小,我爸和我妈共同参与了一起灭门惨案的侦破工作,一连几个月终于突破性的进展,案件一度陷入僵局。后来,苍天有眼,我妈在一名死者的遗体中成功找到了一个可以破案的重要线索。

    可是……

    她却因为这个死了。

    那天和今天一样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我透过柜缝看到玻璃上的血手印,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却无能为力,我痛恨自己,更痛恨沈大义,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他不是一个好警察。

    后来我亲眼目睹母亲赤裸全身被一个男法医切开胸膛,取出内脏的过程。我觉得法医就是这世界上最没有冷血无情的职业,我发自内心地痛恨,更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反抗,才在沈大义一手策划下做了法医。

    我从来不会掏空死者内脏,哪怕是案件需要验明脏器病理我也绝不会这样去做,因为我能理解家属看到亲人被切开粉碎时的那种比死更痛的痛,他们恨不得代替亲人去死,我也恨不得代替我的母亲!

    “沈毅,叫你好半天了……”耳旁传来维薇的声音,“你留下来帮我一下,麻烦其他人都先回避一下,死人也是有尊严的!”

    值班室里只剩下我和维薇的时候,我开始帮她递工具。

    维薇一直在观察死者除致命伤外的其它伤口,但我主要留意的还是死者颈口这致命性的一刀,血管被精准切断,创缘整齐,创周出奇干净,或说没有血迹存在,就连衣服上也一样少见。

    动脉切断血管就会变成失控的水管,血液顷刻间如熔浆一样喷射,无法控制地喷溅到任何地方,譬如面部、衣物,这具尸体的情况却与之相反实在奇怪,为了解开这一谜团我又观察了一下尸表变化。

    死者尸僵达到半高峰状态,瞳孔中度浑浊,尸斑还在按压可随之消失重现的初期阶段,容易滋生细菌的肠道部位并没有出现尸绿,说明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具体推断应该在15到18小时之间。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也下过一场大雨,明白了……

    是露天现场,案发时正在下雨。

    昨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死者冒着雨独自走在某条僻静的路上,在经过泥泞阴森的小巷子里时,忽然有一个人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几番挣扎,她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被凶手残忍地割了喉咙。

    血止不住地溅落在她身上,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得毫无痕迹。

    我睁开眼睛看向死者的双脚,一只穿着鞋子,另外一只光着。

    穿着鞋子的这只脚除了脚踝处有淤泥外,脚背和脚底都很干净,指甲缝里面也没有淤泥。但没有穿鞋的这一只就完全相反,从脚底到脚踝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很显然是在和凶手搏斗中造成的,而她下颚、肩膀上的几处挤压伤足矣说明。

    维薇放下了镊子,深吸气,“死亡时间是十七小时,昨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

    与我的判断基本一致。

    “带回法医室里住准备解剖!”

    回到法医室里,维薇自上而下一次性划开死者胸腔,用骨剪轻而易举剪开死者的肋骨和胸椎,后切开心包与脊椎连接的结缔组织,将心包完整剥离,全过程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折断的纸壳一样,嘎吱嘎吱……

    她接下来的要求更加残忍,递来一把刀,让我将心包打开对心脏称重,再看看心房内有没有病理改变。看着冷漠地将死者肺切成断子,然后攥在手里面挤压,黑红色的液体从肺中滴落时我的心难受极了。

    “死者生前有肺部积液。”说完她看向我,问,“怎么还不切?”

    手术刀很沉重,我的嘴巴也很沉,说不出话来……

    维薇皱眉,似乎非常失望,“我来吧……”

    她把解剖刀拿回去小心翼翼地割开心包,并对心脏称重,又切开检查心房与血管结构,没有发现粥样硬化与心房病变,可见死者心脏健康,不过心包倒是存在问题,确定为心包积水。

    “我有点不舒服,抱歉……”

    我撂下手上的工具,走出解剖室。

    死者主要死因是由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所导致的器官功能性障碍,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引发死亡。至于死者的肺积液不是主要死因,却加速了死亡的发展。

    维薇找到廖大国让他查一下人口失踪报告,女性,身高一米六六,生前患有肺和心包疾病。随后廖大国就去调了记录,还真的找到对称的报案信息,摸着这条线索传唤了报案人,经过认领后确定死者是报案人的妻子。

    看到妻子被解剖他几乎快要疯了,质问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维薇似乎想去和他解释,但经验告诉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情绪崩溃的家属尽情发泄。

    我挡住维薇,向前挺步,“是我解剖的,情况特殊没有通知你,是我的不对。”

    廖大国把她护在身后,落井下石地帮着家属奚落我,“沈毅啊,你真是太不应该了,你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男人抓着我的衣领使劲摇晃,各种脏话像是符号一样从他嘴里冒出,骂够了以后他开始嚎啕大哭,说好人难当,就是因为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他媳妇才被凶手报复!

    廖大国颇为激动,案子已结,凶手也已伏法,怎么可能再出来作案?可随后而来的一个消息证明,凶手的的确确又出现了!

    经监控确定,今早九点多,一个身着深蓝色牛仔服的男人在值班室出现过,快递包裹就是他送过来的。

    又经过多人核实,视频里的这件深蓝色牛仔服与上一起案件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逍遥法外。

    在新案件的会议上,廖大国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他的坚持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阴晴已经被判了刑,这个时候的任何反转都会给他的职业抹上一笔黑。可万一阴晴真是含冤入狱的呢,他廖大国就是脱一百遍警服也无法洗去良心上的这一笔瑕疵!

    会议上有人多次提到这件为凶手主要特征的蓝色牛仔服,并有很充分的理由怀疑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为求自保的廖大国立即提出相反的意见,他提出的问题也很刁钻,“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案子已经结束了,如果真的抓错了人,凶手完全可以以一个新的面貌重新生活,为什么还要作案引起我们注意呢。第二,他为什么要杀死这个目击证人,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个目击证人帮他逃过了法律制裁,他没理由啊,如果不能解决这两个疑点的话我没有办法认同你们的观点。”

    这些不得不面对的疑点一下难住了所有人。

    就在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何解释这两个疑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记的另一个重要线索,一时激动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毅,你干什么?”段局问我。

    “段局,我去个洗手间。”说完我假装很急,不管不顾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的确很急,但不是急着去上厕所,而是急着去查证!

    不久后我拉开了法医室的门,从抽屉里取出我之前临摹的那个指纹,再到化验室里让技术同事帮我做一下对比,结果居然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快递包裹上的指纹和我在现场发现的这个模糊的指纹完全吻合。

    半个小时以后,我带着对比结果欢天喜地跑到会议室门口,可准备推开门的我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随后我给会议室里的张弛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以后又把对比结果以图片的形式发给他。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推开门走进会议室,镇定坐下,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个厕所去这么长时间,你拉的是线屎啊?”廖大国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难堪,也引发哄堂大笑。

    无所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上,张弛就会让他笑不出来。

    “段局。”

    张弛举起手,发言,“我们技术科掌握了一条新的线索,可以证明真正的凶手确实还在逍遥法外,而这个阴晴的确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廖大国刚刚还和颜悦色,如今就变成了一副苦瓜脸,颇有些凶恶地盯着张弛。

    “别啰嗦,赶紧说。”段局吩咐。

    张弛很郑重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把手机送到段局旁边,然后目视全场,“之前我去过一次案发现场,我发现Lv9,也就是六个七的个字少了一笔,我就觉得很奇怪,如果说死者没有力气写完,那么少一笔的应该是最后写的一个字,为什么偏偏少的是中间的一爱,后来……”

    说到这里张弛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我身上,似乎很不忍心就这样抢夺我的功劳。

    我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就很大声催促张弛,“有屁赶紧放,说完好散会,我这屎还没拉干净呢。”

    因为我说话有些粗俗,不注意场合,又引来周围人的耻笑。

    张弛无奈继续往下讲,“后来,我发现少去的那一笔不是忘记写,而是故意擦去的,因凶手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说明留下这几个字的不是死者而是凶手,再说明白点凶手应该是故意栽赃开锁公司。”

    廖大国急了,“证据呢,空口白话你让我们怎么信?”

    “证据在我手机里。”张弛说,“科里的同事对比两组指纹,其中一个就是快递包裹上留下的那枚,吻合度达到了标准,就是说送快递包裹的这个人曾经出现在凶案现场,亲手在墙上写下了误导我们视线的几个血字。”

    段局点了点头,认同,“张弛的意思我听懂了,可这个人为什么在快递包裹上留下指纹,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弛回答,帮阴晴澄清。

    段局否定了这一说法,“先是误导我们栽赃开锁公司,又用近似自杀的方式为他人澄清,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语戳中要害,这正是本起案件的关键所在。

    片刻命令,段局狠狠盯着廖大国,下达命令,查,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会议结束后,我和张弛到外面透气儿。

    望着马路中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街道两旁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人们,我的眼神刹那间有些恍惚。

    张弛走到我身旁,和我一起欣赏缤纷却喧嚣复杂的城市,猜透了我的心事所以劝我说有些事发生了就是注定成为过去,该放的时候就应该放一放,不然久思成疾。

    “兄弟,有些事你没经历过,那种感觉你永远无法明白。”

    张弛耸肩,“我真觉得你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料儿,洞察力强,缜密,能举一反三,还会装疯卖傻,可惜你不喜欢做法医。”

    “我不是不喜欢,而是恨……”

    每当推开法医室的门,每当提起手术刀,我就会想起那个我曾经依偎的怀抱是如何被一刀一刀毁得面目全非的。所以每次做解剖的时候,就好像在切割她的身体。

    这天夜里。

    维薇破天荒提出请我吃饭,说是要感谢我。我说,难得维薇老师舍得破费一次,说什么也要好好宰你一顿。

    维薇露出迷人笑容,“瞧你把我说的,好像我有多吝啬一样。你放心,就冲你这么尊师重道我也得请你吃顿好的。”

    我没有廖大国那么幸运,虽然一直盼望着能和维薇像情侣一样吃一顿烛光晚餐。

    我们吃的是一家价格比较昂贵韩国料理,吃饭的时候我不住看着戴在她手腕上的手表,非常吃惊,那分明是毕业时我送给她的。记得我还偷偷给她留了一封信,如果她愿意就戴上手表来校门口找我。

    从黄昏到黎明我足足等了她一个晚上,可惜她没来……

    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她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却没想到我她会戴着这块手表?

    这很滑稽不是么?

    “表都停了还戴着,对你一定很重要吧?”我试探问了她一句。

    她苦涩一笑,“我男朋友送的,舍不得丢。”

    这样的回答难免有些模凌两可,于是我问,“谁啊,这么有福气。”

    “分手了。”

    不由得心一冷。

    “能借我看看吗?”

    她把手表摘下来递给我,翻开表的背面我看到了SW两个英文字母,过去的一些回忆便历历在目。

    “这是他大学毕业是送给我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西门,说起来挺好笑的,我和自己的学生谈了一场恋爱,所以我不喜欢比自己年龄小的。”说着她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泪花。

    我双手紧攥着这块写满哀怨的手表,心里却恰恰相反地盛满了激动与欣慰,然而转念之间又似乎有些难过,她虽然去了却是西门,我傻傻在东门等了她到凌晨,怪我当时过于仓促没有写清地址。

    “看这两个英文就知道是订做的,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什么含义?”我问她。

    “苏维。”

    我淡淡一笑,“真巧啊,苏里也有个S,你就这么确定订做手表的人和送表的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啊,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我友好微笑,敷衍过去,“还给你,小傻瓜!”

    “……”

    她就像是个青涩少女一样腼腆起来,接下来表情又是一冷,“趁现在,这个你帮我扔了吧……”

    扔了,我有多不舍得。于是我说,别做后悔的事,我先帮你保管,等有一天你想要了,我在还给你。

    维薇点头。

    我指了指已经上齐了的菜,“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一顿饭吃的特别苦涩,几次维薇差点就哭出来。

    她男朋友第一次带她吃的就是韩国料理,下飞机那天对方通过电话和她提出分手,就因为她是一个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似乎还说了比这更难听的话。

    听维薇说这些我心里也不好受,“以后你想吃我天天陪你来吃。”

    “你怎么好像也哭了?”

    我苦涩一笑,“不也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儿了吗。”

    “原来咱们是同病相怜啊,说给我听听?”

    终于有了一个一吐为快的机会,于是满足她的好奇心,“说起来还挺巧的,毕业那年我也送了一块表给一个女孩,和你这快一模一样,还约好在学校门口等,不过我是在东门,可惜她去了西门。”

    “能让你动心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吧,她叫什么呀,你们还有联系吗?”

    “和你一样漂亮。”我苦笑,“如果还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要不要那么神秘啊。”她眯起略有些忧郁的眼眸举杯,“来吧,同是天涯伤心人,喝一个。”

    第二天一切照常继续,来到局里就开始梳理案情。廖大国先后多次对死者家附近的几条道路进行勘察,因为路面被大雨冲刷得干净,找不到真正的案发现场,案子一时之间又陷入僵局,直到凶手再次作案……

    这是几天后的一个宁静之夜,打入值班室的报案电话却让一切变了样子。

    十分钟后我随同刑警队赶到命案现场,见到以跪死在地面上的受害人。

    死者身子前倾,血顺着被割开的喉管形成长度约有一米的圆形血泊,浸透了前面一块高档毛毯,不远处还存在不小于一米的喷溅形血迹,无空白区,说明凶手是从后背袭击死者,完成割喉。

    据报案人(死者妻子)交代,不久前他和丈夫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还问丈夫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可他丈夫却骗他说没有人,当时她也没有多加考虑,可想不到回来以后丈夫就死在了客厅里,所以她怀疑丈夫就是在她去幼儿园接孩子这一段时间内遇害的,电话里那个陌生男人一定就是杀人凶手。

    “你听到他们聊什么了吗?”我问。

    她摇头,“记不清了。”

    这是一个全封闭的高档物业小区,有24小时保安日夜巡逻,凶手想悄无声息地进来作案是没有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作案。死者身上没有约束伤,脚上的拖鞋也没有掉落,现场更没有打斗痕迹,这几点也符合熟人作案的现场逻辑。

    “干净利落,一刀致命,凶手动机不单纯,这也不是口角引发的血案,至少现场环境不支持这一说法,如果真的是来寻仇的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维薇一边检查着尸表,一边说,“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也就是几个钟头内的事儿,有没有人去物业问问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记录?”

    旁边一个办案刑警回答说,这件事已经在办了,包括对小区监控的调取。

    这时有人忽然说死者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感觉就像是在谢罪。说到这里又有人提出了一个观点,如果是谢罪的话,这个跪姿的朝向会不会是一种暗示,毕竟跪死的现场存在一定人为的可能性。

    我也留意看了一眼,正南方,的确有些古怪。

    这时候做笔录的民警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死者家属在回来的路上撞见过一个可疑的,穿着深蓝色牛仔服的人!

    另外经她回忆,她在电话里好像听见那个人提到过一个叫阴晴的女孩……

    很多的问题已经得到印证。

    继出租屋独身女性被害案后发生的这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这种复杂的犯罪形式不同于以往,从起初的个人极端暴力犯罪到如今的复仇犯罪,我们是越来越摸不清楚凶手的动机和目的。

    通过小区物业登记处我们得知,凶手是通过正当渠道进入小区的,并且得到过死者的应允,足以说明被害人是认识凶手的。

    刑警大队的同事又通过监控录像,按照死者遇害时间与受害人家属遇到蓝衣男子的时间进行排查,发现凶手也就是蓝衣男子进入与离开小区的时间非常吻合。

    后续维薇也给出了一个佐证,遗留在现场的一枚指纹和前两起案件留下的指纹完全一致,由此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蓝衣男子就是多起命案的杀人凶手。    “这么看来凶手的确还在逍遥法外。”

    说这话的时候段局的手都在抖,省级领导虽然没有露过面,但无时不刻不在关注案子进展,段局的压力不比我们小。

    一个星期时间,一名凶手,四条人命,这是一起震惊社会的大案。

    省里面迫于媒体舆论临时做了退让,决定暂时性地释放被告阴晴,但在案件没有结束前,保留了传唤权利并限制了阴晴的活动范围。

    这天傍晚天际红得就像是染了颜色,很哀怨。我踏着夕阳的光色独自来到阴晴家里,比起上一次看到我时她更显紧张,一张柔弱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与厌恶。但介于我身份的缘故她不得不把我“请”进去,象征性地给我倒了一杯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等待训话。

    “你别紧张,我就是来和你道歉的。”

    我想缓解一下彼此之间的气氛才好让接下来的谈话更融洽一些。

    可阴晴并不领情,一张脸上都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沧桑感,“我不会告你们的,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我有那个能力……”说到这儿她脸上总算是有了反应,就像是历经了多年的心酸,“也赢不了不是吗,这个社会不是官为民服务,是老百姓给你们当官的做了脚蹬,我怕一不留神就会和我爸一样。”

    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能不好奇她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的坎坷,才造就了她如此老成的性格。

    我扬起脸望向已经被涂抹干净的墙壁,那些极端的字眼经彻底从视线里消失。

    “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

    “嗯。”

    她毫不避讳地承认着,从她眼底你也看不出任何的心虚,从而让我对这个女孩产生浓浓的好奇。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和我说一说吗?”

    良久,她都没有回答,一直歪着脸低视倒扣在破旧木桌上的相框。一时好奇我便擅作主张把相框扶正,没想过这样会将她激怒,相框被她从手里面抢夺过去,修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在我手背上留出几条血痕。

    “不许你们碰他……”她尖叫着。

    一个本来对警察有着强烈忌惮的女孩子,为何会突然之间勇敢起来,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拼命护着的相框上,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她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也是她深埋在心里的一个不容侵犯的痛苦记忆。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放弃,她刚刚承受了不白之冤,所以,任何的强求对她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实在抱歉,我无意侵犯。”

    她紧紧把相片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已故的亲人,目光微微上扬落到我的手背上,带着一丝丝的愧疚伸出手来却又因为内心中的一些成见缩了回去,想说的一句抱歉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让她不要介意。

    她不言不语地跑到柜旁,拉开抽屉取出两张创可贴递给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却让我看到了她内心的善良。

    我说了声谢谢。

    正在贴创可贴的时候她敞开了心门,说这是她小的时候和父亲一起拍的,也是她保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念想。

    多年以前的一把大火把她家烧了个精光,母亲也被烧死在了房子里,这张相片倒是像她一样奇迹般地幸存下来,所以她才会这么在乎。

    “对不起,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没关系,既然你想看那就看吧。”她主动把相片递给我。

    从相片的颜色上来看的确有年头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双手握着自行车把,在他旁边依偎着一个与肩同高的,穿着米黄色裙子的女孩,后面是一所高中的校门口,因为被一颗柳树挡去了一部分,所以在校门上我只看到了“向高中”三个字。

    “你……”我不知道这么问是否合适,但为了了解更多的细节我再次戳痛了她的心,“我听说你父亲在你小的时候因为杀人入狱。”

    她身子一怔,显然有些生气,“你走吧。”

    忽然转变的态度让气氛变得很僵硬。

    “阴小姐,我……”

    她没有给我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大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门,脸色阴沉的就像是即将要下雨的天。

    无奈,我只好离开。

    到了门口以后她用力摔上了门,似乎是在向我宣泄,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辩护。不久她又一次把门拉开,几乎吼叫,“我爸他不是杀人犯,他是被你们冤枉的,就是因为你们他死在监狱里,你们才是杀人犯呢!”

    这一句话在我耳边回荡了很久。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究竟有何内幕无从追溯。

    回到局里。

    他们一直在讨论着高档小区受害人王易仁的事儿,除了他律师的身份,还研究着案发现场存在的一些疑点,譬如王易仁的姿态和朝向。

    从法医角度说血液性缺氧的死者肌体无力,是没有办法以跪姿支撑自己的身体,所以有人推断是凶手故意为之,而这个姿势应该是意味着谢罪。

    起初听到我不以为然,可他们频繁念叨着“向南”这两个字时一下就又引起了我的注意。

    回想起相片中“向高中”这三个字时毛骨悚然。如果把南字加进去的话不就是向南高中吗……

    我翻阅了相关资料可惜没有发现我市有叫向阳的高中,随后却在王易仁的资料里发现了一些端倪。王易仁和市第三中学的校长交情匪浅,曾经多次为其做过辩护律师,诡异的是第三中学的前身就是向阳高中。

    凶手巧妙将线索指向了向南中学,会不会真的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好端端的向南高中又为什么改头换面成了第三中学?种种迹象告诉我向南高中、凶手与阴晴之间存在必然联系。

    夜里。

    维薇还在研究着案子上的一些疑点,但她和廖大国等都没有发现阴晴身上存在的诸多问题,以及从某些线索中暴露出来的向南高中。可惜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直接提醒她什么,再说现在我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沈毅。”维薇叫了我一声,“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我乐了,“我没有女朋友。”

    “我问的不是这个。”维薇转变态度,严肃几分,“那天开会的时候你上厕所用了半个钟头,你到底干嘛去了能和我说实话吗!”

    我被问得一愣,连忙搪塞,谎称自己坏肚子了。

    “坏肚子也用不了半个小时啊,你老实告诉我指纹线索是不是你发现的?”维薇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可有些时候太一板一眼。

    “和你说实话我有什么好处啊?”我故意挑逗着维薇,“维薇老师,你这么挖空心思想了解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沈毅,我是你老师!”

    “你现在是我同事,拜托你别有这种阶级观念行吗,再说你之前不也谈过一段师生恋吗?”

    我无意间戳痛了维薇的内心,她说,“所以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在沙发上坐下我把手搭在维薇的肩上,“人嘛,心态要放宽一些,不要因为一颗朽木而放弃一片森林。”

    “少动手动脚的。”维薇把我推开闪进卧室。

    我冲着她的背影又补了一句,“更不要因为忘记一颗朽木而去接受另外一颗朽木。”

    维薇砰地一声关了门,隔着门不服气地还了一句,“所以我才让你死心,别在我身上动心思。”

    翌日清早的阳光很明媚,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刚一到局里就听说第三中学的校长吴俊凯过来报案,他的律师被人杀死,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安全也受到威胁,言外之意就是认为这个凶手是冲他来的。

    值班民警一直在安抚着他,叫他不要过于紧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凶手会对他构成威胁。

    “我需要你们24小时保护,不就是钱吗我可以给你们。”

    值班民警笑了笑,“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随随便便就出警我们可没有权利。”

    听到民警婉转拒绝吴俊凯十分不服气,“你们公安就是马后炮,王易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人都死了你们就算抓到凶手还有个屁用,是不是等到我也死了你们才开心?”

    虽然是在发泄情绪,但马后炮这三个字却说得十分形象。

    我站在狭窄的玻璃窗口前,一直听着。

    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求得到公安部门保护,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至于为何心虚,我猜……和阴晴有关!

    一次案件讨论会议上,一些心思同样缜密的刑警同志也看出吴俊凯行为上的极端,就在会议上指出了吴俊凯当年的一些丑闻。

    那件事发生在很多年前的向南高中,也就是现在的第三中学。当时吴俊凯还只是向南高中里的一名老师,后来谣传他和校长奸污了学校里的女同学,公安机关、检察院以及教育部门都介入调查,澄清实属谣言。

    这个女同学就是阴晴。

    坐在会议桌前的我一直闷不吭声,当然也不会有人希望我发表什么看法,我的心里却止不住地疑问着,若是谣言又怎会闹到家破人亡?

    廖大国突然开口称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阴晴有极端思想买凶杀人!

    张弛立即提出疑义,现场留下的指纹怎么解释,阴晴买凶嫁祸自己?

    廖大国反驳说这是主谋给我们做的一个局,先让我们抓住她,然后让帮凶继续作案,再利用舆论给我们施压,好洗脱自己的嫌疑。

    张弛不同意廖大国的观点,“理由不是很充分吧。”

    廖大国随后提交了一些证据,“这是我们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结果,阴晴在酒吧里当过公主,还在洗浴中心里当作小姐,认识他的人说阴晴到处找人,让这些人帮她杀人,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廖大国提交的证据让人无可厚非,也无话可说。而这一证据也有力地证明阴晴买凶杀人的可能。

    仍存在的诸多疑点让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推断。一个身无分文,毫无背景的女人有什么能力买凶吗。再者,当年是阴晴一家在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吴俊凯,怎么就闹到了买凶杀人这种地步?

    廖大国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现在应该再次把阴晴抓回来好好审讯一下,保证让她招供。

    段局没有同意。

    社会舆论是不能忽视的一个问题,再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的话新闻媒体会把我们推到风头浪尖,万一这里面如果真的存在什么误会我们的处境将会更加糟糕。

    随后段局下令。

    24小时密切监视阴晴,只要凶手落网就把她一起带回来。

    时间流逝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下午。

    这是一个阳光懒散,容易让人困倦的午后。张弛趴在桌子上睡,哈喇子流了一胳膊。我放下了手上整理出来的一些文件,用纸帮他擦了擦嘴上的哈喇子,却一不小心把他给弄醒了。

    “睡得浑身都疼,几点了啊?”

    “两点多。”

    我开始翻看那些整理好的资料,其中有一个名字格外引起我的注意,因为这个名字里面也有一个廖字。

    “你看的什么啊?”张弛问我。

    “向南高中的那个案子,这上面有个警察也姓廖。”

    “哦。这是廖大国的他爸,向南高中的案子就是他办的。不过人几年前就在一次抓捕任务中牺牲了,是个烈士。”张弛又懒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你是我兄弟我不瞒你,我觉得这案子有蹊跷。”

    难得张弛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深感欣慰。

    “那你有什么看法?”

    “有看法能怎么样,检察院和教育部门都出面了,你我还是别瞎研究了,小心引火烧身。我再睡个回笼觉,不到下班点你别叫我,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张弛眼睛一闭,高枕无忧。

    夜里。

    张弛带我去了一间超大型的酒吧,一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弄乱了心境,黑暗中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却让你又陷入了另一种宁静。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很大声问他。

    “玩啊。”张弛指着里面的男男女女,“这是我哥们办的单身派对,不能对自己太刻薄了,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这种地方不适合我……”

    “有什么不适合的,我看你就是不适应,别废话了,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

    说着张弛就拉着我往里面走,给我介绍了一些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孩,象征性地和她们聊了两句后借故离开,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喝了两口闷酒后就开始盼望这该死的音乐能快点结束。

    这时一个穿着裙子,眉清目秀的姑娘来到我旁边,微笑,“嗨,你好,我能在你旁边坐吗?”

    “不能。”我立马拒绝。

    “好的,谢谢。”她厚颜无耻地坐下,“我看你很面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以前在向南高中念书,你呢?”

    “……”

    向南高中这四个字引起我的注意,或许我可以从她身上套取一些线索,故而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这也太巧啦,我也是向南高中的。”

    我说了谎。

    “你的态度转变的好快啊!”

    “我平时不和陌生人聊天,但咱们不是老同学吗,念旧。”我嘿嘿笑着。

    “你哪个班的啊?”

    “二……班。”我随口胡诌了句。

    “还真是巧了我也是二班的啊,我说你怎么这么面熟啊,让我猜猜你的名字,你是王大壮,不对,又有点像孙一冰,那一定是白宇杭……过去太久了,我也有点记不清楚了。”

    她再猜下去我肯定就要穿帮了,于是急忙地转移话题,“咱们聊点别的吧,比如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忽然这么直接来了一句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啊,不过可能咱们两个聊完就有了……”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少。”我又试探问了一句,“对了,阴晴你还有联系吗?”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啦?”

    被我猜对了,她果然认识,于是我来了兴致,“不都是老同学嘛,多少年没见了都挺挂念的。”

    “那你怎么记得住阴晴记不住我啊,你忘了我可是咱们班的班花啊。”她蔑视了我一眼,“行了,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我同学,刚才那么说就是随便找了个聊点,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满嘴胡诌。”

    额……

    好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她又含羞一笑,给我挽回了几分颜面,“不过我喜欢,你人挺有意思的。”

    “那就好,那就好……”

    她忽然身子一斜,假装酒醉却又眉飞色舞,“我好像有点醉了,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暗示,和张弛打了一声招呼以后离开酒吧。

    到了地方以后她心急火燎地将我拉进卧室,很主动地脱我的衣服,直到她把手插进我的衣兜,从里面掏出我的工作证以后,才惊恐地停止了这不可描述的行为。

    “你是警察?”她一脸好奇。

    “安东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主检法医。”我自报家门。

    “那你……”

    我明白她的意思,就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来交朋友的,如果你没有说你在向南高中念过书,我是一定不会送你回家的,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我刚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她抓起自己刚脱下的衣服,砸在我身上,“很丢脸的知道吗,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耍人吗,滚啊……”

    她毫不留情地把我赶了出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弄了一脸尴尬。

    但想不到第二天这个女孩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更加没有料到的是,她居然跑到分局里亲自和我道歉,还说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只是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

    她这一来却让我变得更加尴尬,因为当时维薇就在法医室里。

    “你原谅我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也不介意你是一个法医,中午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维薇走到我旁边,认真地称赞,“这姑娘挺好的。”为了给我们制造空间,她拉开门落寞而去。

    自己喜欢的人给自己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制造空间,这绝对是我遇到过最值得令人难过的事了。

    “姑娘,你能别这样吗?”

    “我不叫姑娘,我叫小娆。”

    “行,小娆,我现在在工作,咱们有时间再聊。”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想着和维薇解释一下,我和这个小娆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小娆却不管不顾地拉住我,然后说什么她已经喜欢上我了。

    拜托。

    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就说什么喜欢会不会太肤浅。

    我吓唬小娆说我是一个法医,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满身的尸臭味不说,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杀人,如何解剖,并且我晚上会经常梦呓和梦游,所以千万不能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她却固执和我说,她不怕。

    这时,张弛推开门进来,看到小娆以后略微一惊。

    “啊……”张弛不怀好意地一笑,“我没事,你们继续聊。”

    “回来!”我叫了一声,想着拉张弛给我做垫背,“那个,她说中午请吃饭,问你去不去。”

    张弛立马拒绝,“不去。”

    连最好的哥们都不帮我,这回完蛋了。

    中午。

    小娆请我在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吃饭,两个人点了六菜一汤,小娆说我太瘦了,应该补一补,说完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肉。

    “谢谢。”

    “别和我客气,昨天你问我阴晴的事,我现在回答你还来得及吗?”

    我忙着点头。

    “那你问吧。”她挺直腰,等着我发问。

    可一时间我竟不知从何问起,面对一个女孩有些话真的很难开口。

    不久,小娆腼腆一笑,“看你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想问阴晴被强暴的事?”

    我继续点头。

    “我也只是听过一点点,当时学校禁止讨论这件事,不少同学还因为这个被开除了,对吴老师我们印象都不是很好。”

    “你就给我说说这个吴老师。”

    “他是我们班主任,很热心,经常义务帮学生补课,可他只给女孩子补课,班里的男生他从来都不管,一开始我不太明白,现在我懂了。”

    “懂什么了?”

    “他也给我补过课,呵,他一个文科老师居然要给我补生理……不光讲理论,还要实践……”有些事难以启齿,小娆也没办法说得很透。

    我点点头,“为人师表居然这么龌龊。”

    “再聊菜都要凉了。”她转开话题,继续往我碗里夹肉,“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多让人心疼。”

    有人说第一感往往是错误的,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见吴俊凯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里一层外一层,听过小娆的描述以后庆幸这并不是我的偏见。

    回来后我对吴俊凯的律师,死者王易仁做了一个调查,王易仁律师从业有十几年,当年吴俊凯的案子就是他授权办理了,因成功帮吴俊凯赢了官司名声大噪,名利双收。

    有交易必有阴谋诡计。

    这几天廖大国也在积极调查,因为吴俊凯、王易仁以及向南高中种种线索均指向了十年前的案子,因此廖大国坚定阴晴买凶杀人的可能性。像廖大国这种从不低头的人,他的名誉永远会被排在第一位,自然要坚决维护自己的观点。

    吴俊凯的要求得到了市局领导的应允,局里派出两辆警车日夜保护吴俊凯,同时也暗中以吴俊凯为饵引凶手上钩。

    这一守就是好几天时间。

    这天网络犯罪监控数据室里传来的一个喜讯,有人通过枚指纹线索成功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是一名有前科的开锁匠,曾经在“六个七”开锁公司工作过,曾因一些劣迹被老板开除而怀恨在心,这颇让人有些意外。

    让人更加意外的是,男子早在多日之前遭火车撞击意外身亡。

    原本扑朔迷离的案子刹那间变得更加诡异。

    王易仁的案子发生在本周,目击者被杀也不超过一星期,这两起案子都是发生在嫌疑人死亡以后,凶案现场却如此诡异地留下了凶手的指纹,难道是死人在作案?

    月黑风高,冷风哀哀。

    物证技术化验室里张弛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冰冷目光瞟向窗外黧黑诡异的夜,“事实证明开锁匠记恨开锁公司所以杀人嫁祸,却又冒险帮阴晴洗脱嫌疑太矛盾了,现在又突然死了就更让人想不通了,这世界不会真的有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我不相信鬼,但我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案子迟早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真正的凶手不会高兴太久。

    “或许……”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是一起案子。”

    张弛瞪眼看我,不明白。我解释说,开锁匠极端杀人与阴晴不是一个案子。我又问张弛有没有想过,开锁匠杀人与廖大国的失误判断导致阴晴含冤入狱,这时又出现另一个人帮阴晴澄清。

    张弛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借用凶手身份……”

    “都还只是推断,不过不管如何,绝对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夜里下班的时候,维薇忽然坐上了我的车,真是铁树开花,百年不遇,于是我问她怎么今天改主意了?

    维薇吞了吞涂抹,掩饰内心恐惧,“我……就是累了。”

    我歪嘴一乐,想不到整天和尸体打交道就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的维薇也有害怕的时候,我这一肚子的坏水儿也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这世上啊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夜路走多了也总有见鬼的时候,习惯就好,你哪天解剖的时候尸体突然爬起来和你说话也说不定。”

    “闭嘴……”她宣泄不满。

    “我请你去看个电影吧?”

    她立马拒绝,不去!

    “那我就自己去了,先送你回家。”

    维薇开始不作声。

    车开到家门口以后,维薇坐在车里无动于衷,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两只眼睛惊恐地注视着车窗外黑暗街道。

    “怎么还不下车?别耽误我时间行吗,去晚了就没票了。”我很是冷漠地帮她把门拉开。

    “什么电影?”她似乎妥协。

    “新上映的一部悬疑片,特好看。”

    “沈毅你好阴损。”维薇一脸委屈。

    “维薇老师不会是个胆小鬼吧?”我幸灾乐祸着。

    “你才胆小鬼。”为了向我证明,她拉开车门下了车。

    我不骄不躁地趴在车窗框上,友好地给了她一个忠告,“上两起案子的死者就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话音儿刚一落维薇就重新坐回车里,委屈地看着我,“沈毅,我害怕看鬼片,从小就害怕,能不能换个爱情的?”

    “坐稳了。”

    一脚油门驶向电影院。

    电影刚播映维薇就吓得慌张大叫,紧抓着我的手腕就不撒手,我干脆把另一只手也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安抚。

    “你占我便宜?”她用小手打我。

    “我是看你害怕关心你,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好心没好报啊,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

    “我错了。”

    她紧紧垮住我的臂弯,“我不想看了行不行?”

    “我可是花了钱的。”

    “我给你,我都给你。”她站了起来。

    我一下就把她按了回去,“这里这么多人呢,你别挡别人视线。”

    过了有十分钟,维薇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趴在我耳朵上问我,能不能陪她去个洗手间……

    楔子

    她迎风伫立在这座已经不复当年模样的向南高中前,风模糊了她视线里的过往,那些悲痛的记忆却清晰地在眼眶里翻滚着。就是这个地方曾给她留下了毁灭般的痛苦。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那可憎笑容与恐惧泪水交织在一起的哀怨。但沉痛中的她却勾起嘴角一抹痛快,老天有眼,就在今天,那个让自己一家背负奇耻大辱的帮凶死了!

    很多年前。

    她还只是向南高中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上课时借用同学手机不慎被班主任没收,为了帮同学把电话拿回来,阴晴在放学的时候悄悄溜进了老师办公室,千辛万苦总算找回了同学的手机,却发现这时门从外面锁上了,因为是三楼她没有胆量跳下去,一直被困在里面几个钟头。

    夜越来越深,阴晴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她听见门开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满身酒气的班主任和校长,正色迷迷地盯着自己。

    “这是……小玉吧,嘿嘿……不是说好一会去接她吗,怎么自己跑到来啦?”

    “吴老师,去把门关上……”

    两个在阴晴眼里一向正直的男人竟然开始衣衫不整,吓得阴晴紧闭双眼浑身颤抖,拼命解释自己不是小玉而是学生阴晴。酒精已经麻醉了两个男人的理智,他们曾经在课堂上用渊博的知识教诲阴晴要为人坦荡,此刻有却用行动告诉阴晴什么叫言行不一。

    夜寂寥,无情。

    以往充满温馨的学校如今好似地狱,两个自己无比尊敬的男人宛若恶魔般存在,毫无尊严地被他们脱下衣服,清澈的魂魄被无情霸占……

    那一夜父母一直在找她,门卫室的老头死活不让他们进,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早上阴晴拖着病痛般的身体从学校里缓缓驶出,爸爸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狠狠地责问她,为什么晚上不回家?她撒谎说要期末考试了,就留在学校里做功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那为什么不借同学电话报个平安?就不怕爸爸妈妈担心吗?阴晴红着眼睛说,她借电话了,可惜电话被老师没收,再然后……

    再然后,她恐惧回忆。

    “你啊就别说她了,孩子知道学习也是好事。”

    “爸,我想洗澡。”

    “让你妈带你去澡堂。”

    “我要在家里洗……”

    阴晴将一切苦吞进肚子里,懂事,固执,令人心疼。

    回到家她把自己锁在一间小屋子,一动不动泡在盛满水的澡盆中,望着昏黄暗淡灯光下的水面,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坠着。昨天晚上酒醒以后,校长警告她不可以告诉家长,不然的话就开除她。爸妈供自己读书不容易,绝不可以被开除!故此她只能含垢忍辱。

    那天。

    她和以往一样放学回家,刚推开门就看到吴老师坐在客厅里,爸妈不仅热情接待了这个坏人,还和他把手言欢,又决定留他在家里吃晚饭。更加讽刺的是,母亲居然把自己留在客厅里,让自己陪这个坏蛋聊天。阴晴不说话,母亲便责怪她没有礼貌。

    “这孩子都是让我们惯坏了,吴老师你别见怪!”

    “没事没事!”

    “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盛菜,阴晴,别光自己坐着,给你老师倒水啊!”

    为了不让母亲没面子,阴晴忍着痛恨往杯子里面注水,毫不留情地说,“喝吧,喝完赶紧走!”

    “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吴老师摸着阴晴的手背。

    阴晴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水杯被撞翻在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母亲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边擦手一边数落阴晴,家里就这么几个杯子,摔坏了还要买新的,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一方面她又在和吴老师赔不是,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自己孩子身上。

    阴晴有苦不能说,就把自己关进屋子里,直到吃饭的时候才被母亲强拉出来。

    “阴晴!”母亲非常严厉,坏坏了她,“给你们老师夹菜!”

    阴晴咬着牙,一双清澈的目光里写满憎恨。她夹起一块肉,缓慢递到吴老师面前,却丢到了地上喂了家里的狗,“就是给狗也不给你!”

    啪!

    一记耳光响彻耳畔,阴晴被母亲打碎了心。

    “怎么和吴老师说话呢?”母亲连忙赔礼道歉,“老师,这孩子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吴老师礼貌一笑,“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阴晴最近学习退步太大了,我打算一会带她回家补补课!”

    听到这一句话,阴晴吓得筷子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的时候,吴老师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低声威胁,“乖乖听话,你父母找份工作不容易,你不想她们因为你丢了工作吧!”

    说完吴老师帮着阴晴把筷子捡起来,礼貌问阴晴妈妈,“如果觉得为难那就明天,不过最近太忙,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时间。”

    阴晴一直摇着头,期望母亲千万不要答应他。可结果,母亲还是答应了。

    “吴老师我还信不过吗,就是怕这孩子让你为难!”

    “当老师的哪一天不为难,如果孩子学习上不去我们也难辞其咎,全是为了工作。”吴老师抓着阴晴的肩膀,“晚一点我再给你们送回来!”

    “阴晴,听吴老师话!”

    这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居然是自己的母亲,阴晴彻底绝望了!

    夜里。

    吴老师真的给她补习了功课,只不过一个教数学的老师居然讲起了生理,还要进行实践。在那张卑贱的,道德沦丧的床上,吴老师欣赏着阴晴娇嫩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肩,“做家长的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快点长大,我让你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这是在帮他们,你看你现在多成熟诱人……”

    没过几日,阴晴难忍耻辱在家中上吊自杀,好在父亲及时回来将她救下才捡回一条性命。

    在医院里父亲一再逼问原因,阴晴这才向他们说出了实情。对于这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而言,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一个毁天灭地的噩耗。阴晴的母亲更是痛苦懊悔,如此说来,那天夜里自己岂不是又一次害了女儿?

    锥心刺骨!

    “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去找他!”

    父亲是个老实人,也没什么本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学校说理。吴老师和校长对此事矢口否认,还找到了所谓的目击证人为他作证。父亲决定上告,他倾其所有变卖了所有能卖的,就是为了给女儿讨一个公道。

    但这个社会讲究证据,就算你说得都对,确有其事,没有证据的话就连屁都谈不上。而你没有钱,没有背景,在这个纸醉金迷,利来利往的世界里,更不会有人为了所谓的正义帮你讨回什么公道,故此阴晴一家连连受创,几近绝路!

    生活没了来源,学业也荒废了,一个家庭面临毁灭!

    终于有一天法院接受了他们的诉讼,看到希望的父亲不顾家人阻拦卖血卖肾,把钱花在一个叫王易仁的律师身上。可开庭那天这个被称之为名嘴的王易仁却临阵倒戈,毁了所有对吴老师不利的证据,阴晴一家因故败诉,吴俊凯被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法庭之外。

    父亲看到王易仁在和吴俊凯把手言欢,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做的一个局。一怒之下买了一把水果刀追着王易仁和吴俊凯猛刺,当人倒在血泊里以后他才知道自己被怒气冲昏了大脑,被刺死的不过是一个和吴俊凯背影很像的路人,而吴俊凯和王易仁此刻正安然无恙地坐在车里,冷漠旁观。

    天一下又塌了!

    阴晴父亲当场就被法警控制起来,官司也因为他的冲动而永久性抹下了一笔黑,那些枉法者就此高枕无忧。

    父亲进了监狱,被判处死刑。母亲精神崩溃,疯了,一不小心打翻了炉子,将自己活活烧死在房子里。一个家庭就这样被毁,阴晴恨极了自己,如果当初忍气吞声就不会有今天!

    多年后。

    阴晴褪去了稚嫩的脸庞,蜕变成一只美丽的带刺蝴蝶。

    人们也已经逐渐忘记了向南高中的那起事件,但阴晴始终不能忘记。她在歌舞厅、洗浴中心做高薪工作,认识了很多达官显赫,试图通过他们来替父亲伸冤。可人与人之间的所谓感情从来都不可靠,尤其是那些建立在肉体之上的男女关系,没有人会愿意帮助这个可怜虫。

    天无绝人之路。

    这天阴晴遇见了一个男人,她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就是欺骗了自己父亲,帮着吴俊凯的那个混蛋。但这个人却没有认出眼前这只蜕变的妖艳蝴蝶就是多年以前吴俊凯强暴过的女学生,甚至还对她表露出一见钟情的爱慕。阴晴忍着痛恨与他谈笑风生,把酒言欢,最后在他醉酒之际,拔出了一把刀子。可惜这一刀并没有刺中,随后他把阴晴骑在胯下,打着阴晴的耳光,大声骂着,你个疯女人为什么要杀我?

    阴晴冷笑着,“王易仁,是我啊,认不出来了吗,你可是我的辩护律师啊!”

    王易仁才知道多日以来和自己缠绵的女人,原来是一朵致命的带刺玫瑰!

    “阴晴……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吴俊凯抓起电话,可转念之间又放弃了报警的念头,“看在当年我给你做过辩护律师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呵,你早就和吴俊凯串通好了不是吗,你报警吧,报啊,怎么,怕啦?你以为你学法的就可以颠倒黑白,一手遮天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现在有三家律师事务所,手底下二十多个律师,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活着比死了都痛,我还怕吗?王易仁,今天没杀死你是你命大,可你不要高兴太早,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可理喻!”

    王易仁跑了,落荒而逃。

    阴晴是个没有背景的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大律师。不久她就遭到了王易仁的报复,丢了工作,没了住处,一次一次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被一个开锁公司收留,老板心眼儿好供她吃供她住,还教她技术。可平静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警察突然到访,以杀人罪将阴晴逮捕,在不久就被莫名其妙地送上了法庭……

    第3节 爱你爱到死

    维薇让我陪她去洗手间?

    我想着拒绝她再捉弄一下,可看她可怜巴巴的真有点于心不忍。

    “我就不为难你了,走吧!”

    维薇少了一些格格不入的距离感,多了一丝烟视媚行的谦和,会让我觉得她更加的美丽动人。于是我和维薇说,为什么老是把自己伪装得冷若冰霜,不知道吗,你现在这样非常的可爱。维薇倒是直接,你又不是我老公,我干嘛在意你的看法呢?

    说不定以后就是了呢?

    她轻蔑一笑,永远都没有可能!

    通往电影院洗手间的那条廊道无比幽暗,还铺着一条多少有点诡异的猩红色地毯,对此很是打怵的维薇紧跟在我后头,想拉我的手却又固执着扭扭捏捏。

    干脆我主动去拉她的手。说话硬得就像是一块臭石头,可内心却软得像是一团棉花。

    到了洗手间门口我不忘记吓唬她一句,电影里那个女的就是进了洗手间以后才见到鬼的。

    “我才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损啊!”

    “要不要我进去陪你?”

    “真不要脸!”她狠狠摔上门。

    半刻中后,洗手间里传来维薇一声惊叫,我不假思索地撞开门,才发现这是维薇的阴谋诡计。

    “救命啊,有流氓啊,非礼了啊……”

    喊了很久也没有人来,维薇相当尴尬。

    我冷视着她,“怎么不喊啦,继续喊啊!”

    维薇尴尬,“我开个玩笑不行吗?”

    她想逃,却被我一把逮了回来,“这里是电影院,你喊破喉咙也不见得有人听得到!”

    啪!

    维薇毫不留情面地甩了我一耳光,指着我干裂的嘴唇骂我卑鄙下流!

    我就是嘴唇干用舌头舔了舔,怎么就流氓了?

    “你误会了……”

    将恐惧甩在脑后的维薇大步越过黑暗走廊,下楼梯的时候一不留神崴了脚。她故作镇定站起来,刚挪了两步就又疼得坐到了台阶上。我心疼地走上前去,却故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呵呵,维薇老师,这就是恩将仇报的下场。

    “全怪你,非要带我来看什么电影!”

    “要不要我扶你?”

    “用你管!?”

    “那好吧,我先走了!”

    楼道很黑,很静。

    维薇见我的不管她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一边儿委屈地揉着脚一边儿说,“死沈毅,你还真走啊?”

    “你不嘴硬了吗?”

    她还是那副性格,“你走吧!不要你管!”

    “都崴成这样了,还嘴硬,你在这样我就真不管你了!

    维薇的小手顺从地搭在我肩上,柔软的身子也倾斜了过来。背起她我忍不住埋怨了句,好沉,维薇老师你该减减肥了。她用粉嫩的拳头打我,沈毅,明明是你自己缺乏锻炼还怨我,就你这样以后交了女朋友怎么得了。

    “你不就是我女朋友吗!”

    “你还占我便宜?”

    “好了,咱们打道回府!”

    回了家,我把维薇稳稳放到沙发上,翻出一瓶跌打药水,脱维薇鞋子的时候她有些抗拒,但后来拗不过我的固执还是顺从下来。小心翼翼涂抹药水,用手掌轻轻揉搓着维薇脚背,问她,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看不出来你挺细心的。”维薇的眼神里我看到不曾看过的温柔。

    “可惜当年阴差阳错,不然的话……”

    “什么阴差阳错?”她问。

    险些说漏了嘴,好在及时打住,“没什么……”

    给维薇揉了二十分钟,疼痛缓解以后我又将她扶到床上,她露出久违的迷人笑容,和我说了声谢谢。

    “尊老爱幼嘛,应该的!”我回以微笑。

    翌日我带着维薇一起上班,看到我们出双入对廖大国十分眼红,就找到段局说三道四,还在局里面传播谣言说我和维薇关系不正常。这些在我看来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对于维薇有着不小的影响,她私下里和我说,她决定搬到外面去住,免得遭人闲话!

    “你最近不是在谈恋爱吗,这样对你也有好处。”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你别误会!”我解释。

    “你好奇怪,犯不着和我解释,我们不也是普通朋友吗!”维薇又一句话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去找廖大国!”

    维薇住在我家里是段局的安排,他廖大国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还有,他不是一直在喜欢维薇吗,恶意中伤就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吗。

    “你还嫌事不够乱吗,都怪我行吧,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明天我就辞职。”

    这时廖大国闯入法医室,“维薇,咱们两个都在一起了,你干嘛还要住在别的男人家里?”

    “我什么时候说我和你在一起了?”

    廖大国一愣,“那你干嘛还答应和我吃饭?我送你花你为什么还收?”

    维薇一笑,“你这人好奇怪,收你花,和你吃饭就代表我和你在一起了?你是刑警队的副队长,理论讲你是我的领导,领导请吃饭我好意思拒绝吗?”

    廖大国被维薇数落得一声不吭。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讲清楚,我在沈毅家是段局的安排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我一定辞职!”

    维薇扔下这句话后气冲冲走了,留下我和廖大国在法医室彼此仇视。

    我拾起一把解剖刀恐吓他,“好好活着,千万别落我手里!”

    廖大国不甘示弱,“我一定能干到老,你还能干多久可真难说!”

    刚刚失恋的她非常希望从阴霾中走出,这也许是她答应和廖大国接触的一个理由,可廖大国愚蠢至极的行为让维薇彻底伤了心,自己的感情已经糟透了,不能让自己的工作也变得一团乱,于是她刻意回避廖大国,也有意无意与我疏远。

    说一不二的维薇真搬出去了,我无力阻拦。

    家里面突然填进来一个人,命运又忽然把这个人夺走,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我决定将一切交给时间,安之若命。

    这天局里面又接到了一起报案电话,有市民在大同县(市郊)公路旁的隔离带旁发现了一个装着尸体的黑色编织袋子。现场路段很偏僻,属无监控路段。马路两旁荒草丛生,编织袋是被放在隔离带外围,荒草地与两棵树的中央。抵达现场,双脚踏过警戒线与隔离带落在荒芜的,满是露珠的杂草间,低视着黑色编织袋子与中央裸露出来的一只女人手臂。

    袋子拉开所有人都惊呆了!又是割喉!

    死者除了喉处的致命伤外无其它明显外伤,没有转移状续发伤和托擦伤,也没有机械性暴力损伤,可见凶手动机明确,典型的一刀毙命。

    从瞳孔变化与尸斑、尸僵发展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超过两天,编制袋上有较少尘土遗落,下方植物没有明显受挤压导致的形态变化,说明抛尸时间较短。死者身高一米六三,肉眼观察年龄在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除颈部冠状面上一处8CM的致命切创外,周身没有其它明显伤痕,周围没有明显的足迹、打斗痕迹和死者散落物,可以确定是抛尸现场,至于抛尸时间初步推断是昨天夜里。

    廖大国为难我让我给出更有针对性的个人识别。

    我笑了笑。

    那东西是需要具体尸检才能得结论的,人的生活习惯和不同的工作种类会在人的体表形成不同的区分,譬如舞蹈演员的脚踝指骨关节会比较凸出,弹吉他的人左手指肚上会有明显的老茧,长期在工厂务工的人口鼻体内都会发现铅、汞、烟尘和水泥粉等化学物质。

    “段局都说你学艺不精,看来所言非虚。”

    “别高兴太早!”我指着死者晒黑的左臂问他,“为什么一条手臂很白另一条却有些黑?”

    廖大国不假思索地脱口回答,“晒的呗!”

    我险些被他逗笑,“是啊,被晒的,可为什么偏偏只晒到了左面?”

    廖大国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因为所以。

    “开车的时候左臂刚好挨着窗口,很容易造成灼伤以及皮肤变黑。”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死者的左臂,的确发现了大量紫外线造成的弥漫性红斑,从而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去查一查出租车和客运公司,一定会有线索!”

    廖大国也仔细瞄了两眼,哑口无言。

    把死者遗体运回局里,解剖工作交给了维薇,我被段局叫到办公室。

    “我听说你现在和廖大国形同水火,有这回事儿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廖大国一个副队长到处乱传瞎话,你是不是得管管?”我说,“我要加个条件,你转我做刑警的时候把我安排到别的分局,我一天都不想看到廖大国那张脸,太烦了。”

    “咱们可有言在先,你追到维薇,我才能答应你,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我不追了行吗!”

    “这可不像你小子啊。”段局嘲笑我,“怎么追女孩子你还用我教么,你是水,她是面,你得想办法揉得进去才行,让她习惯你的存在!”

    我竖起大拇指,“看不出啊老段,你是一把好手!”

    “想当年我就是这么把你婶追到手的!”老东西夸两句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门忽然开了,维薇走了进来。本来满面笑容的她,却在看到我时骤然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

    “段局,我忘记敲门了!”

    “没事,进来吧!”这老头心眼好,不拘小节。

    维薇向段局提交了尸检报告和一份成分化验单,“你先看看这个,我在死者脚底发现的部分微小颗粒,做过了成分分析,是含有少量银粉的碳状物质,只附着在脚底,脚背没有,身上也没有,肯定不是空气中的飘浮下来的,我怀疑和凶案现场地面环境有关!”

    银粉,化学成分并非银,而是铝,又名铝银粉。

    银粉的用途很广,漆料油墨、金纸银纸、纺织品和工艺品等。

    尸表中发现了银粉说明凶案现场与小型化学加工厂有密切关联,可这样的加工点我市没有上百家也至少有几十家,分布在各个区的不同地方,跨度大,侦查耗力耗时,需要其它线索辅助缩小搜索范围,才有利于侦查。

    “段局,恕我直言,这范围有点大,太耗时间。我听说廖队去查监控了,还是等等消息吧,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来缩小排查范围。”

    “嗯。”段局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上一个案子还没侦破,这又来了一个!”

    “上一个?”维薇笑了笑,“根本不存在上下之分,这就是一起案子,不仅手法相同,死者之间可能存在关联,我不知道廖大国一天究竟在查什么,死五个人了为什么不查一下死者,我觉得这不可能是一种巧合吧?”

    廖大国他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故意要和我做对,凡是我说过的他都不会去做,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案件,好证明我是多么的一无是处。

    “你之前不还说是极端犯罪吗?”段局问维薇。

    “之前的确很像,尤其是知道凶手的身份以后。按理说田阔一个开锁匠,为了报复开锁公司而杀害两名毫不相干的受害人,的确是在极端犯罪的范围内,可随后而来的这些案件我就有点摸不着头绪了,感觉是一起案件,却不像是一个凶手。”维薇如此精明的法医也开始放犯难,不久她又抬起头,眼眸深邃,“我认为应该着重去调查向南高中的那起案子。”

    维薇的观点和我出奇的一致,侧重点都在阴晴与向南高中上。

    下午廖大国那边有了结果,他们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电动车上有一个模糊的黑色物体,很像现场包裹尸体的编制袋子,最重要的是这辆电动车在凶案现场附近频繁出现过,恰巧骑车的人也穿一件蓝色外衣。

    他东面驶入,车上有东西。从西面驶回时,东西就不见了。

    得到这个线索后局里几乎出动了全部的警力,对电动三轮车出现的东西两片区域进行大范围搜索,凡是有银粉的中小型加工点都在排查范围,整个排查工作耗费了七个小时,从下午两点一直到了夜里九点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就在排查工作陷入僵局的时候,我停在一栋非常阴森的房子前,残垣断壁,房屋倒塌,四处的灰烬和面目全非的屋檐、窗棂告诉我,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无情的大火。

    张弛来到我身旁,向远处指了指,“那边儿不就是向南高中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眺望,一座六层高的教学楼在低矮的平房中是那么的显眼。当我将目光重新拉回,再次落到这幢被烧塌了的房子上时,眉目顿时紧锁起来,一种难以抵抗的压抑感和悲痛在我心里蔓延着,仿佛整个夜空都被这巨大的悲哀所笼罩,我像是着了魔一样走了进去,在废墟中我还能看到一些锅碗瓢盆,还有一个书包和一件烧成碎片的校服。

    很惨烈。

    情不自禁地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过了有一会张弛叫我,“沈毅!好像收队了,走不走啊?”

    回到路上我和张弛说了心里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进去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痛了一下,阴晴小的时候家里不是发生过大火吗,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栋房子!张弛摇着头一笑,不可能吧,沈毅,我觉得你想多了,咱们市旧房改造都好几年了,那房子肯定早扒了。

    “我仔细看过,应该也有年头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啊,一座空房子对案子又没帮助,你管它干嘛,赶紧走吧,晚上我请你吃宵夜。”

    近有十个小时的排查毫无进展,回到局里大都是人困马乏。

    法医室里维薇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廖大国在旁边手忙脚乱地转悠着,“天太黑了,维薇,一会我送你回家!”

    “廖队,真的不用了!”维薇拒绝着。

    廖大国出了名的厚颜无耻,对这种拒绝根本不当回事,“那哪行,咱们这儿就你一个法医,我得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一句话既恭维了维薇,也把我贬低到了骨子里。

    “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我都不会再理你。”

    维薇一认真廖大国就有点为难了,只好妥协,“那行,你自己注意点。”

    大约又过去了五分钟维薇收拾好东西从我身旁经过。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是不敢说送她,害怕会落得和廖大国一个下场,亦或许我没有廖大国那么的勇敢。却没有想到维薇居然主动和我说了话,“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了?”

    这也正是我想问她的,一直不都是她不理我吗!

    “没有啊,我挺好的!”

    维薇笑了笑,“我脚还有点疼呢!”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茬,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就随意“哦”了一声。

    “你怎么不走啊?”她又问。

    “我在……等会儿……”

    “还以为你是在等我呢!”她逞强微笑,半失落半尴尬,“如果我害怕你还会送我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就问维薇能不能再说一遍。

    “沈法医,我先走了,拜拜!”

    维薇留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却让我感觉那么的难受。想起段局和我说过的那一番话时,我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什么,抓起衣服冲出了法医室,却在经过技术室门口时,张弛冲出来将我拦下,“行色匆匆的,赶去投胎啊?”

    望着维薇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急不择言地回了句,“有事明天说!”

    张弛不由分说地把我抓进化验室里,拎着一双工鞋说,“明天肯定不行,鞋子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脏了,回来我就换了,怎么了?”

    张弛一脸神秘,“你先别管,看看鞋底!”

    我按照他的吩咐看了鞋底儿,瞬间傻眼!怎么会有血?

    “不光有血,还有这个东西……”张弛的声音颇显阴森。

    望去,忽然一惊,是一片小得几乎不怎么看得清楚的纸片,仔细观察才发现竟然是元宝金纸!

    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去过哪?被这么一问我也是一愣,还能去过哪儿,不就是那幢被烧的空房子么!

    张弛牟足劲儿拍了我一巴掌,“明白了,就是那里!”

    我也恍然大悟。

    “金元宝里有银粉,烧过以后就会出现碳化物质,那个地方是凶案现场?”

    “还等什么,赶紧的啊!”

    随后我们两个急急忙忙再次赶到了那里,夜已经深了,月也变得异常明亮,这条小巷子也因此有些过分的诡异。弯下腰透过手电筒的光打量地面,还真的发现了一大片烧过的灰烬,是冥币!并且在灰烬中也发现了部分血迹。

    “我对血迹进行了鉴定,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基本不排除吻合的可能性。”

    “你看看这儿,都是滴落状血迹,不是凶案现场,应该是杀了人以后带到这里,理由呢?”我注意到部分没有烧尽的金元宝,“祭祀吗?”

    “可能真被你给蒙对了,这里就是阴晴以前的家,烧这么多纸钱你说会不会是阴晴?但一个笼中之鸟想出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不是阴晴那会是谁呢?

    但不管他是谁,杀了人还带到这里烧冥币,一定是在用这种方式祭慰死者。

    我又直起身望向不远处的向南高中,“通知廖大国吧,就说找到命案现场了!”

    翌日。

    出租车公司和几个家属到分局报案,他们描述的失踪人员和最后一名死者很像,在经过尸体辨认以后确定是同一个人。此后我和张弛联手着重调查了几名死者之间的联系,很快就从这名女出租车司机身上掌握到了一个重大线索。她与吴俊凯、王易仁有过私下联系,多年前帮助吴俊凯出庭作证就是这个女人,阴晴一家就此败诉搞得倾家荡产!

    张弛将搜集到的证据提交上去引起了段局高度重视,还在当天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也对廖大国进行了严厉批评,还把维薇那天的话又反复了一遍,一个刑警队副队长!整天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本来很简单的案子绕来绕去,搞得这么复杂!

    “张弛,你越权!”廖大国怒气冲冲。

    “别在这给我搞阶级观念!”段局喝斥。

    廖大国第一次被段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自尊心太强所以无法忍受,便把怒气撒在我身上,“沈毅,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想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廖大国!”段局怒不可遏。

    在死者屈辱与真相面前,你的面子能有几斤几两?逝者为大!我们唯一的目的永远都只有一个,就是找出真相严惩凶手,而不是把破案当成一个互相较力的游戏!可这种话我也只是在心里念叨念叨罢了,表面上继续强装淡定,不言不语。

    “段局!”张弛请示,“凡是参与过当年那起官司的人我们都要查,凶手和下一个受害人可能都在这里面!”

    下面开始热议,凶手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继续跑出来害人?但命案实实在在发生了,那件深蓝色牛仔服也多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至于这里面到底有着什么阴阴谋诡计,我想,很快就会有分晓。

    “廖大国,这个案子你不用跟了,让张弛替你!”

    耻辱!这对于一个刑警队副队长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但他不恨张弛,恨的是我。因为他清楚张弛如此凸出的表现是我在暗箱操作。出的风头越多肩上的责任就越大,能避则避!所以我仍不声不响坐着,假装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沈毅!”段局叫我。

    我应了一声。

    “还有,维薇!你们两个和张弛一起把这个案子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段局!”廖大国终于坐不住了,“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好歹我爸以前和您是一个战壕里的……”

    “大国啊……”段局语重心长,“我只考虑家属的感受,我希望你通过这次能吸取点教训。”

    说完段局抬起屁股走了,廖大国也愤愤不平地摔门而去,不久会议室里面就只剩下我和张弛两个人。他甚是苦恼,砸了我一拳,“我现在成众矢之的了。”

    此刻我一直望着维薇离去的方向,那孤落的背影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段局说的没错,如果不在乎就没有必要回避,正是因为心里有才要躲闪。我按了按张弛肩膀,急不择言,“放轻松点,我出去一下!”

    我踏入了法医室,没有找到维薇。又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看到维薇的影子。在经过值班室的时候我忽然停下来,里面一个四五岁,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引起我的注意,问值班室的民警,她们也不知道这女孩是谁,进来以后就说要找她妈妈。

    于是,我蹲在小姑娘面前,问她,“你妈妈叫什么啊?”

    “我管她叫妈妈!”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问题,“叔叔问的是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从来不叫她名字,我叫她妈妈!”

    值班室的民警走上来笑着说,“沈哥啊,你就别费劲了,我们刚才也问过,你看,啥都问不出来,这嘴比犯人还严实!”

    这时维薇走进值班室,替着小女孩反驳民警,“你才犯人呢,你全家都犯人!”

    看到维薇以后我从地上站起来,真诚地望着她,“维薇,我有话想和你说,昨天晚上我……”

    解释的话还没来记得说出口,那女孩一声“妈妈”就让我彻底失去勇气,尤其看到维薇怜爱地摸着她的头时,一种强烈的酸楚在我心里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让我无地自容。

    这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吗?那个阴差阳错取代我位置的男人……

    维薇抱着她转回身,微笑,“桃子,叫叔叔!”

    小女孩有些怯生,抱住维薇的脖子问,“妈妈,爸爸呢?”

    心碎无声!尴尬微笑!

    横空出现的一个孩子成了我和维薇之间似乎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阻碍,本来我是有打算找个适当的时间和她推心置腹,现在看来那些肺腑之言显得何等愚蠢可笑,如果维薇知道当年送她手表的人是我心里也一定会不好过,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将过去的遗憾深埋在心里。

    桃子是个很可爱的姑娘,长得像她妈妈,甚至比她妈妈还漂亮,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不过廖大国倒是有些抵触,当然,我也有同样的心理。喜欢归喜欢,毕竟是个可爱的孩子,但真的没有勇气像别人那样大胆抱她,逗她开心。

    桃子出现以后廖大国就蔫了,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动物也开始变得被动,意志消沉,更像是接到了一个警告似的不敢在就近维薇。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你要明白他是不是发自内心,若不是,那就是别有所图。廖大国对维薇或许就是如此,我不能否定他对维薇的真诚,但这真诚里面或多或少掺了一点假。

    天黑了。

    因为心情不是很好我和张弛去了酒吧。

    张弛很能喝,半斤白酒脸不红不白,我就差劲不少,两杯啤酒下肚就头晕眼花。

    这一次,我喝了整整一瓶老雪花,脸红得就像是猴屁股似的。我没有说醉话的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地逞酒劲儿和张弛说了我和维薇过去的事儿。听我说完以后张弛也是特别纠结,“你这事儿听得我怎么这么闹心啊,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招了?”

    “不然呢?”我又把酒杯放下,“不能再喝了,到量了。”

    张弛的手压在我的肩上,举起杯,“不行就忘了吧,人家孩子都有了,小娆那姑娘其实挺不错的,家庭条件优越,人各个方面也都还行,要不你考虑考虑?”

    我笑了,把张弛手里的酒杯压了下来,“同样都是单身狗,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喂,好巧啊!”

    这时候一个穿着公主裙,妆容精致的女孩出现,冷暖相间的色调让她显得有些可爱。

    说曹操曹操到,指的不是巧合,而是阴谋!

    我头也不回地问她,“你也是来喝酒的吗?”

    “对啊,真巧了!”她浅笑。

    “来酒吧穿公主裙?”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张弛,又转回目光注视小娆,“你们是不是真当我傻?”

    “看破不说破啊大哥!”小娆在我旁边坐下,“我就是喜欢你没办法!”

    “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

    张弛借故离开,走之前在我耳旁轻声嘱咐,说小娆为了帮忙破案子昼夜不息,研究十年前的阴晴一案的诉讼资料,他的意思是让我对人家好点,别枉费人家一片苦心!

    (6)

    我是实在不能多喝了,小娆也没有自毁形象地豪饮,余下时间,我们很单纯地坐在一起聊天。我一直等着她告诉我她的研究结果,可小娆像是抓准时机一样就是不进入主题,非和我聊什么星座匹配,八字财运,“卦象上面讲我们在一起以后,一定能生一个大胖小子!”

    忍耐很久,她终于停止调侃。

    “对了,这个给你!”

    我拿起她给我的一份档案薄,拆开,借助微暗的灯光从里面抽出一沓资料。小娆说,这是她花费几个通宵才搞出来的修正版资料,里面罗列的案子里所有的可疑之处,通过调查,她肯定当年这起官司有很大的人为成人。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暗箱操作。有阴谋就有罪恶。人喜欢用善良来伪装丑陋,越是急于表忠诚的就越容易叛变,同理,越是表面善良虚伪的成分就越多。真正的善良不是你要努力让谁看得见,而是要等待别人在不经意间发现!

    “谢了!”

    “就这么一句谢谢就完了?”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表示一下,“酒钱,我来结!”

    小娆敢于向自己喜欢的人坦白,这点她比我强,“沈毅,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且我真的觉得你特像我一个同学!”

    “哦?”

    “他叫白宇杭,是我上学时暗恋了八年的男生,高高的,帅帅的,巧合的是他也暗恋一个女生八年,终于我鼓起勇气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退学了!”

    “哦!”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冷淡吗?”小娆有点不太高兴。

    “没有!”

    “那就是只对我这样喽!”她略伤心,“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他暗恋八年的人是阴晴,既然你不爱那我就多余说了。”

    “谁?阴晴?”我颇惊讶,“你暗恋他八年,他暗恋阴晴八年,你们这三角关系可够悲催的。”

    “我不是碰巧提到白宇杭的!”

    “什么意思?”

    “你好好看看资料,当年的律师和证人都死了,只有被告吴俊凯还活着,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会杀他们,从你们公安角度阴晴的嫌疑的确很大,但张弛和我说过她被你们24小时监控着,没有可能出来作案吧,所以我想应该是有人在帮阴晴伸冤,关系一定不一般!”小娆在纸上写下白宇杭的名字,并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敲打几下,“有一种爱就像是水中的月亮,想拥有的时候它就会支离破碎。我也暗恋过他八年,每天只能远远看着,每次在操场上看见他摔倒我总是想冲过去照顾他,我想他应该也和我一样,也想奋不顾身为爱的人付出一次,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这八年来的空白!”

    “你的意思是……白宇杭?”

    小娆搁着白色的镂空公主裙抚摸平坦的小腹,“我饿了,想去撸串,把张弛也叫上吧!”

    “好!”

    经小娆提醒我茅塞顿开。最开始的两起案子是极端犯罪,后面就变成了复仇。是凶手心态上的一种转变,还是这本来就不是同一起案子?我更倾向与后者的可能性,也更加合理。再说,田阔已死,绝没有可能继续作案,而案件还在频繁发生,是有人在利用田阔的身份,这也正是我们一直混淆的地方!

    已经回家的张弛又被我们叫了出来,在夜市一家大排档里面边吃边聊。

    “你们谁去过换成高架桥,哪有人家吗?”

    “都是大荒地,坟倒是不少。”

    “田阔去哪儿干嘛,上坟?现在又不是清明!田阔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不远处铁轨上一列火车疾驰而过,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火车驶过以后我凝视着高两米的网状护栏,明明有桥可以通过田阔为何要强翻护栏,一个四肢健全、听力正常的人为何没有及时避让火车?

    “会不会是有人在追他?走投无路之下翻过护栏,这会不会更符合逻辑?”

    小娆有意无意地猜测,“为什么不是跳下去的呢?那边我去过几次,下面几乎没有路可以走!”

    “这么说也有可能!”

    张弛边吃边说,“肯定是这个白宇杭,你们想啊,抓到田阔阴晴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可最后田阔就这么撂了怎么办,那就利用田阔的身份继续作案啊!我们肯定无条件放人啊!所以一会像极端犯罪,一会又像杀人复仇,道理就这么简单!”

    “张弛说的对,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明天你跟我去一趟贸易城。”

    “去哪儿干嘛?”

    “找证据啊,你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吧!”

    “我也去!”小娆举起笔直的小臂。

    第二天我们三人相约来到贸易城门口,对周围几乎所有的商贩进行了盘问,结果证实田阔的确在这里摆过摊位,而且前一段时间他曾和人发生过口角,在贸易场的商场厕所内遭到一名陌生男子的殴打,但对于当时的细节却没有人记得清楚。

    随后我们找到贸易城物业部门,调取了事发当天上午的监控录像。

    “停!就这儿!放大!再放大……”坐在椅子上的张弛大嚷大叫,“深蓝牛仔服!沈毅,对上号啦!”

    “小娆好好看看是不是白宇杭?”

    小娆脸都快贴到电脑屏幕上了,盯了半天却缓慢地摇起了头,“我不能肯定是不是他,毕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高中的时候。”

    我随后通知了局里,技术部门的人赶来拷贝视频佐证。

    段局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把我叫回了局里。推开段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段局一脸的严肃,张弛也像是受训的小孩一样站在一旁。

    段局指了指凳子,“先坐下!”

    “到底怎么的了?我最近没犯错误啊?”

    “你来局里多久了?”段局语重心长地问我。

    “一年多了吧?”

    我实在记不太清楚了,本来就是一个没时间概念的人。

    “两年零三十七天。”段局记得倒是清楚,初露微笑,却又严肃起来,“你知道自己一共解剖过多少具尸体吗?”

    “三十?二十?还是十个……”我胡乱猜着。

    “七具,来了两年你就解剖过七具,还都不完整,还不如一个实习生几个月的量!”

    段局他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也深表歉意,“对不起啊老段,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干这个法医,我也没心思干,是沈大义逼我留在这儿的,这你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把你留下来,还让你继续做这个法医吗?”

    “不知道!”

    “你以为我真的把你看扁过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能力吗,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一个人才,我才一直把你当宝贝供着,让你天天没大没小,老段老段叫我?你真以为是你爹沈大义的面子?”段局越说就越火大,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你小子可是藏得很深啊,如果不是张弛和我说了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这些线索都是你查到的!”

    我狠狠瞪了一眼弛子,低声恐吓,“意志不坚!出卖朋友!”

    “是我逼着他说的,你别怪他!”段局严声厉色。

    “大不了我以后不查了呗!”

    我这一句又把段局气得够呛,“你是不是认为这样我就会调你去刑警吧,我告诉你沈毅你别做梦了,你就对不起你穿的这身警服!”

    “老段没有用,你激将我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我可没激将你,你要是不想干了就把衣服给我脱了,现在就去领工资走人!”

    “耍赖是不,咱俩可是有言在先,只要我追到维薇你就调我去刑警,这话还算不算数?”

    张弛眼睛一下瞪得溜圆,“我去,段局啊,看不出来啊,玩得够刺激的了!”

    “出去!”我和段局异口同声,大吼。

    张弛被骂跑了以后,段局就和我说他承诺的事一定会答应,只要我追到维薇他就调我去做刑警,不过这段时间我必须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法医,至少要对接手的每一起案件负责!

    我笑了,“套路我?那我不就如了沈大义的愿了吗?我偏不!我妈死的时候他在哪,我亲眼看见她死如何被解剖的!段局,您就别逼我了行吗?每一次我给人解剖的时候我都能想起我妈,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是一个刽子手!”

    我母亲死的时候段局也在场,所以,每每提起过去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但你总不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吧,你母亲是个好警察,法医这个职业也没有错,我相信她也不会后悔从事这个职业,你尊重法医才是尊重你的母亲!”

    “别说了段局!”我望着办公桌上的鉴定结果,“每次你都啰啰嗦嗦的,我跟你说,这是两起案子被咱们混淆了,田阔是极端杀人没错,但是王易仁、目击者还有出租公司的女司机绝对是复仇了,凶手是在利用田阔的身份帮阴晴脱罪,虽然还不能肯定凶手的身份,但这个白宇航值得一查!”

    (8)

    因为白宇杭进入我们的视线,阴晴便又一次被传唤到公安局。

    公安机构是一个从客观角度出发的部门,所有一切都应理智客观面对,故办案期间少了许多主观层面的人情味,不能体谅拥有嫌疑人和受害人双层身份的阴晴,也就无法站在阴晴的角度考虑问题。但我同情阴晴。

    当年一个可憎的面孔改写了她的命运,让一个本来幸福的家庭智利破灭,社会却没有给阴晴一个公正的评判,犯罪人被宣判无罪,受害人反倒成了恶意中伤,换做是谁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最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隔着玻璃镜我望着坐在讯问室里接受廖大国问话的阴晴,本来对讯问环节满是抵触的她在听说王易仁被杀害后居然开怀大笑,社会不公平但是老天爷有眼,犯了错迟早是要接受审判的,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和她一样开心,她们的屈辱终于被洗刷了。

    “你叫廖大国!我知道你!”阴晴盯着廖大国的眼睛,让廖大国很不自在,“当年抓我父亲的人也姓廖!”

    “你爸是杀人犯!”廖大国大声提醒她。

    阴晴情绪反射很强烈,“我爸不是杀人犯,你们才是杀人犯!”

    相关资料我浏览过,阴晴的父亲的的确确是杀过人,而且是在法院门口当街行凶,受害人当场死亡,情节比较严重。阴晴之所以一直强调其父不是杀人犯,一来是建立在怨恨基础上的偏执想法,二来是因为他父亲杀错了人,于是她认为不属于故意杀人!但从法律来讲确实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如果这一刀没有刺错,那么死的就是王易仁或者吴俊凯,存在主观意识上的杀人想法。但最后,他的行为却使一个路过的市民无辜遇害,毁了另外一个家庭,不但不会从轻反倒更加严重!

    而且阴晴一家刚刚败了官司,处于劣势,自然不会有人再同情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吴俊凯的恶行也就不会结出这么多的恶果,但这并不是根源!公安部门就没有责任吗?我们谁都不能自庇,如果没有执法者的失职,就不会有枉法者的存在!

    “白宇杭,你的同学还记得吗!”

    听到白宇杭这个名字阴晴的眉头跳了一下,从未转过一下的眼珠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可见这个名字在并没有从她的记忆里淡去,但她却说,“那么久了,不记得了,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我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怎么,还想再把我抓进去一次吗?”阴晴不再恐惧廖大国,紧盯着的双眸里塞满的悲愤,“当年最我需要警察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来帮我,现在反倒让理直气壮让我配合你们?是谁让我走投无路,是谁让我家破人亡,你们算是帮凶!”

    “阴晴,这里是公安局,注意你的用词!”廖大国用官方口吻警告她。

    阴晴不以为然地惨笑,“还要脸吗你们?我恨不得王易仁是我杀的,如果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一定大摆宴席好好感谢他,因为比起你们他更像是一个警察,而你们从来只会冤枉好人!”

    我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了,走出讯问室,颇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在为阴晴的身世而感叹,而是因为这个阴暗的时代与人性的复杂。

    一楼值班室门口几个鼻青脸肿的青年人在民警的指示下写了保证书,随后还在上面按下手印。其中有一个人拒不配合,值班民警强行压住他的手腕,攥住他的手指,硬是在保证书上按了下去,“你是不想走了是不是,赶紧滚蛋!”

    看似无奇的一幕在我心口狠敲了一下。

    他应该也是用这种办法在快递包裹上留下指纹的吧,又身披蓝色牛仔服扮演着杀人者田阔。他起初只是为了救人,但田阔意外死亡,他只能用杀戮来拯救阴晴,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途。想到这些我忽然好难过!好无奈!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怎么做?

    “……”

    他杀人,亦是救人!

    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如干脆杀了那些罪人。闲来无事我有问过弛子,如果他是凶手下一步会怎么做?弛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杀尽天下不良!可我不这样想,毕竟他的出发点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最终的目的还是帮阴晴一家洗脱冤屈,自己虽然死了但她可以光明磊落地活着!

    一天下午。

    一个自称是凶手的男人打来报警电话,他丝毫不回避地告诉了我们他的名字,也坦白承认自己所有的犯罪过程,包含田阔是如何杀人,阴晴是如何含冤入狱,自己又如何伪装成田阔继续犯罪!

    “你自首吧!”

    “我给你们邮了一判录音带,里面有阴晴被冤枉的证据,在怎么做听了以后你们就懂了,哦对了,吴老师在我这儿挺好的,能吃能睡的,这最后一棒我还给你们,呵呵……”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也很沧桑。

    通话终止以后廖大国大喊着,监控到了没,监控到了没?技术方面自责的声音引发廖大国的雷霆大怒。

    “廖队我们也没办法,电话太突然了,技术准备不全肯定追踪不上啊,要不您想办法再打一次?”

    “打个屁,人家不接了!”

    我和张弛不想对着廖大国这张冷脸,双双离开。到了外面张弛就问我,白宇航说的最后一棒是什么意思?我潦草回答,应该是一个人。如果所有的人都死了那就死死无对证,阴晴的冤屈就再也不能陈雪了。田阔意外死亡已经给他敲响了敬重,所以他肯定是要留一个活口给我们,通过我们还给阴晴一个公道。

    “是吴俊凯吗?”

    “不还有个校长吗!吴俊凯完蛋了,等着给他收尸吧!”

    张弛哦了一声,随后问我,录音带不听了?

    呵呵!没看廖大国那副德行吗,这个时候还是躲远点好!

    半个钟头后,廖大国带着人冲了过来,将我和张弛撞得东倒西歪。又过了半个钟头,一个脑满肠肥,西装都快被肚皮撑破的老男人带回局里。廖大国没有向任何相关机构申请逮捕证,凭一盘录音带就把人抓了回来,事儿做得虽然武断,但也够果断!

    “逮捕证可以慢慢申请,但人必须得先带回来!”

    廖大国这句话歧义很大,段局就问他,如此还要逮捕证和检察院干嘛?然后还骂廖大国的路子太野,人家现在是教育局的领导,万一是个误会呢?这是要挨处分的,小则记过一次,大则停职查办!

    虽然有些横冲直撞,但我很钦佩他这种雷厉风行的范儿。

    被抓回来的教育部领导就是向南高中的前任校长,他对自己的罪行拒不承认,声称要找律师,恐吓廖大国会到检察院投诉他,“虽然你们是警察,没有逮捕证就强行把我带过来,这是非法拘禁!”

    “是不是非法拘禁听听你就知道了!”廖大国不卑不亢地把录音放给他听,他的脸刷的一下绿到了脖子根儿!在狡猾的老狐狸也斗不过像廖大国这样的猎手,在连番“炮火”的轰击下他还是老实坦白了,承认自己和吴俊凯酒后乱性,在教师办公室里强暴了刚刚入学不久的高一女学生,为了逃脱法律制裁他们串通律师王易仁找人做了伪证,倒打一耙……

    一个星期后,四名高大威猛的刑警荷枪实弹地守在审讯室门口,廖大国在另外两名刑警的陪同下审讯着坐在面前冷笑的杀人凶徒。一双沉重冰冷的脚铐剥紧锁在他的脚踝上,一名站在他身后的刑警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悲怆笑着,望着眼前眉头和眼睛挤到一起的廖大国。

    “我是来自首的,用不着这么多人看着吧?”

    “吴俊凯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他将手指竖在嘴旁,“嘘!他睡着了,别吵醒他!”

    “在哪?”廖大国大声问。

    “东大路废修车厂后面的老楼里,里面有好多的苍蝇和老鼠,很臭的!”

    廖大国低声吩咐了句,其中一名刑警疾步走了出来,带上一部分人去了现场。

    “我想抽烟!”

    他将廖大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香烟点燃以后他吐了一个烟圈,“你们什么时候枪毙我?我也想和我老是一样永远都醒不过来!”

    “犯罪经过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你?”

    “那种恶心的事儿我不想再回忆了,你们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都无所谓的。”

    廖大国忍不住脾气,“是不是觉得你很英雄主义,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正义化身了?”

    “呵呵,我不否认,我和那些杀人犯还真不太一样,他们只是表面善良,背地里全是不要脸的事儿。我这个人学不会伪善,我的恶我也从不粉饰!”

    “少他妈在这儿跟我拽词!”

    “我希望你态度好点,我可给你省了不少麻烦,如果我没自首你也不会这么快抓得到我!”他不卑不亢地警告着廖大国,“如果你愿意做一个好的听众我很乐意把所有事都讲给你听,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枪毙我!”

    廖大国不得不沉下心来,忍怒问他,“你为什么杀田阔?”

    “他是自己摔死的,罪有应得!”

    “那你为什么用田阔的名字杀人?”

    “如果你们真的有能力我也不至于杀人,或许我也可以做一个好人。”他发出刺耳忧伤的笑,片刻后,面色又阴暗下来,“如果当年他们没有伤害阴晴,而你们从来没有冤枉过人,你们觉得我会杀人吗!我是被你们逼得!如果我不扮成凶手,你们会放了阴晴嘛?”

    他吼得廖大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知理亏。

    过了一会廖大国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和心中少许怒意,平静问他,“你和阴晴什么关系!”

    他撒谎,没关系!

    廖大国将搜集来的证据丢在桌子上,与白宇杭四目相视,“你暗恋了她八年,八年期间你没敢和她说过一句话!你是怕连累她对么,做了这么大牺牲就不想让她知道吗?”

    白宇杭的脸阴沉得就像是暴雨前夕的天空,“你们还能不能有点人性?她背着耻辱那么多年连个家都没有,这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还想让她内疚一辈子吗?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枪毙了就行了,别再去影响她了!”

    廖大国冷声说,“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同伙,你是受她的指示对不对!?”

    “你的心好阴暗啊!”他讽刺着廖大国,“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了吗?”

    “回答我!”廖大国吼着。

    白宇杭开始大笑,又一阵沉默,气得廖大国发了脾气,就在他的脸上动了私刑,“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说我阴暗,进了局子你觉得你能扛得住吗,早点交代大家都痛快!”

    “阴晴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用死来证明她的清白!”

    他当着廖大国的面吐出舌头,一口咬下去……

    舌根分布有大量的血管,被咬断的瞬间大量的血涌出,廖大国当时就傻了眼,措手不及地站在原地。我和张弛撞门冲了进去,一面压着白宇航的头,一面用手指压住断裂的舌头,至少可以避免舌根回缩堵住喉咙以及血液逆流,只要不窒息并且送医及时是可以救过来的。

    “快准备车送医院!”

    他被我们及时送到医院,经过抢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廖大国弄了自己一身骚,为此段局把他臭骂了一顿,好在审讯室里面有监控录像,不然他肯定要被检察院情去喝茶水!

    当天夜里。吴俊凯的尸体被送进了法医室。去过现场的人说,当时情况非常糟糕,因为是废弃的老旧居民楼,到处都是苍蝇老鼠,细菌繁殖得特别快,满地都是鲜血、蛆虫和老鼠,一开门苍蝇成群结伴往脸上撞,十分壮观!

    法医室里。

    通过对体貌特征的识别和血液鉴定判断出死者就是吴俊凯后,我早早放下了手术刀。

    凶手已经落网尸检就不再具有重要性,故此,通过体貌特征的识别和血液鉴定判断出死者就是吴俊凯后,我早早放下了手术刀。把尸体送到冷冻停尸间后我去冲了个热水澡,刚出来就被段局叫到办公室,非让我写什么结案报告。

    我推辞,维薇是副主任,廖大国是副队,哪轮得上我写什么结案报告。段局偏偏不答应,说破案自我功劳不小,结案报告必须由我来写,而且要写得精彩!

    “让我干什么都行,千万别让我写什么报告!”

    段局点了点头,刁难我,“那你就去当着全局同志的面做一个汇报演讲怎么样?”

    我抓起纸和笔,“我还是回去写结案报告吧,但事先声明,写不好你可不能骂我!”

    回到法医室里,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白的一张纸我犯了难。该怎么写?将案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是不是也应该描写一下作案人心理?我绞尽脑汁了好久,两个钟头过去才勉勉强强写完,可总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够生动。

    忽然!

    我想起白宇杭的那句“我的恶我也从不粉饰”时灵机一动,便以犯罪人的身份在报告的结尾填了这样一句话,才颇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张弛推开门走进来问我在干嘛!

    我叹着气,“老段非让我写结案报告正头疼呢,你帮我看看!”

    张弛抓起结案报告扫了两眼,“怎么感觉像小说一样,不怕段局让你重写?”

    “我就这水平了!”

    我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写好这个报告,能不能过段局的法眼全凭造化。

    “这句倒是挺有意思。”张弛大声朗读出来,“世人都喜欢用“自诩善良”来遮掩丑陋一面,不惜一百次行善积德用以弥补过错;但总有一些人不善于粉饰愤怒,愿为心中执念犯下一百次滔天大罪,用邪恶书写正义,以正义惩责罪恶。”

    “暗恋八年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吗,我帮他补上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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