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怪谈之驮尸人日记3-戏子牡丹,人间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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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吃泡面的间隙,司徒天吵着让流川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大意如下——

    江户时代元禄年间,在山城镇上有一班戏子,台柱子五十岚牡丹格外出名。

    她自小是个孤儿,随师父走南闯北以唱戏为生,而今在镇上已长居数年。

    戌时,百姓们吃完饭,会携一家老小来到河边,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等好戏开演。

    舞台后方有一条长廊,打扮好涂了胭脂红的戏子行色匆匆,在用茅草搭建的休息室进进出出。

    一位老者手持宽大的金丝线花纹底戏服,忙不迭地辅助女子穿上,并替她戴上朱砂色的假发。

    女子在原地理了理衣服,她像一朵七彩云那般光彩夺目,备受瞩目。她小心翼翼地从木盒中锦布下取出以楠木而制的面具,两手轻轻地捏着面具的两侧,把面具的正面对着自己的脸。她一如既往地凝视片刻,才低声细语道:“我要演你了。”

    言罢,她又小心翼翼地将面具反过来戴上,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此时,一位身穿宫廷衣裳的浓妆女子从她身旁走过,斜视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双眸流露出嫌恶之色。

    女子本来跟她不对路,于是也不愿搭理,直接选择无视对方,自顾自地起身往前台走去。

    舞台简陋空旷,是那种由四根大柱子支撑的芝居式建筑,背景只有一堵墙,上面刻了一辆牛车的壁画。女子悄悄地躲在墙后,只见台下人潮涌动,舞台深处有几位着黑衣的男子开始击鼓,一位手持和扇的宫廷官员从侧面走了上来。

    台下的看客们瞬间沸腾,百姓们异常兴奋,连忙用力鼓掌,掌声洪亮整齐,估计来了不少人。

    她听着如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露出满意地微笑。数月以来,看戏的人员不断成倍增加。

    这一出戏名为《葵之上》,由世阿弥根据11世纪紫氏部撰写的小说《源氏物语》改编而成。官员解释葵姬是一个叫作源氏的宫廷贵族之妻,身怀六甲,却被妖怪附体,还不忘用手指了指身后,一名着宫廷衣裳的女子躺在木桌上,是出演葵姬的绫小路惠子。

    官员的身旁站了一位女巫,女巫瑛日朝舞台后方,疯狂乱舞一番。

    乱舞为登台暗号,表示所谓的附体妖怪已经被招来了。

    此时,老者在女子耳旁,吩咐道:“牡丹,该你上场了。”

    台上的黑暗处传来一道凄厉瘆人的笛声,曲调特别诡异。

    五十岚牡丹的头上戴着复仇女子的面具,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妩媚,面向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柔声细语道:“大家好,我是源氏失宠的情人六条御息所。”

    台下掌声不断,甚至有男子吹起了口哨,向她表达爱慕之情。

    她微微一笑,徐徐闭上眼,几十秒之后,掌声渐渐消失,全场静如死水。

    六条御息所16岁时被选为东宫妃,但20岁那年,丈夫东宫未即位就过世了,两人之间育有一女。自从丧夫以来她便一直不与人交流,过着平淡的独居生活。然而,她刚满24岁,比她小8岁的光源氏开始疯狂地追求她,重燃了她的爱情之火,她便与其展开热恋。

    她讲完自己的遭遇,双目瞥了一眼身后的葵姬道:“幸福总是那般短暂。”

    贺茂祭那天,已怀身孕的葵姬乘牛车出游,不巧碰上六条御息所,两人的随从因争地方停牛车而大打出手。六条御息所的牛车本就破旧,如此一来,被打了个破破烂烂,只好屈辱退到一旁。回到家中,她发觉自己的精神常常恍惚,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不断地折磨着正在待产的葵姬。而后,葵姬因遭她袭击致死。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憎恨,转身用扇子殴打葵姬,葵姬睁开眼睛瞪了一下,又很快闭上了。

    牡丹的心开始砰砰乱跳,面无表情地走入舞台后面,换上魔鬼的女面具。

    她在眼睛周围涂上了金色脂粉,举手投足间更加神秘诡谲。

    灯光洒落于站在一旁的宫廷官员的身上,他叫来信使,命令信使邀请山中的苦行僧来驱逐妖怪。六条御息所见苦行僧赶到,手中挥舞着魔杖,与之激烈交战。苦行僧默念咒术,六条御息所捧着脑袋,痛苦地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

    一出戏终了,参与表演的所有戏子、乐师,脸上还带着浓妆,彼此手挽着手,朝台下的百姓深深地鞠躬,表示谢幕完结。人群渐渐散去,五十岚牡丹走到舞台边,拾起装银两的铜盘子。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之前虽然有唱戏,但打赏的人不多。数日来均以白粥为食,时常饿到手脚发软,而眼前这一锭银子,足够戏班吃半个月。她好奇地四处巡视,暗想一定要和施舍银子的善人表达谢意。

    结果来回找了好几次,台下却空无一人,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更加断定善人必定是出生于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只因喜爱听戏才大方赏银。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五分欣慰、四分苦涩、一分喜悦。

    在漆黑的夜里,最角落的地方,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将这意味深长的笑容尽收眼底。

    时隔两日,晚上再次开台唱戏,严肃的能戏演到过半,戏子下台休息,新换一批出演大名狂言的戏子。他们多数身穿襦袢和衬袄,兽头肩衣,以及黄色长袜子,脸上抹浓妆,表演时神情丰富,动作夸张。大名狂言的剧目,纯粹是讽刺大名的愚蠢、无知、懦弱。因为通过现实世界取材,格外引人发笑,深受老百姓的喜爱。

    很快两位身披甲胄,手握长刀的大名走上台,看着台下的观众,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大喝道:“本想带个随从一起,结果全被派出去办事,一个人也不在,我只好自己拿着大刀。”

    他顿了顿,眉飞色舞道:“上了进京大道,找个合适的过路人,让他给我拿,你看怎样?”

    两名平民徐徐走上前,见对面迎来两位打扮成大名的人,忙垂首悄悄地走过,却被大名拦住,并邀请他们一同前往目的地。起初,男子不答应,在大名低声下气、再三强烈邀请下,方才答应同路,跟随在他们身后。

    走了一小段路程,其中的一个大名忽而转身,威胁身后的男子替他拿大刀。

    两名男子相视一眼,其中一位忙伸手接过。片刻,拿着大刀的男子越走越不稳,因为大刀实在是过于沉重,抬头一看面前的两位大名,他们正优哉游哉地走在街道上,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忽然,他停住脚步,气到脸色通红,大声喝道:“你们这两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自己的东西硬叫我拿,大爷我快累死了。”他停了停,喘了口气,“这下甚好,刀在我手中,看我不把你们的脑袋砍掉!”

    两位大名听到恐吓,吓到全身发颤,立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统统交给了男子,开始连连求饶。两位男子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威胁大名连唱带滚,唱京城里流行的小曲《不倒翁》。

    懦弱的大名不假思索地在地上滚动,还不忘哼起了小曲。

    台下看戏之人哄堂大笑,夹杂着叫好声与鼓掌声。五十岚牡丹收起目光,她轻轻地倚在墙边,神情慵懒。少时,她的身子微微前倾,露出疲惫之色,因为身为女子,外加排演了一日,身体有点吃不消。

    她现在没戴登台演出的面具,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台下一个气质高贵的男子正在看她。

    不一会儿,牡丹再次上台演出,她的举止和唱曲腔调,分外清澈空灵,戏班里没有谁能与她相提并论。她5岁开始学艺,至今已学满15年,她的大半青春,都交给了戏剧。除开唱戏之外,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深爱之人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2)

    这场戏很快就落下了帷幕,牡丹跟往常那样独自收拾着铜盘子,又见一锭银子。此时人群还未散尽,她忙下台找人,只见都是平民百姓,没有达官贵人。她不禁长叹一口气,将银两装进布袋中,转身缓缓往茅屋走去。

    忽然,一道特别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牡丹姑娘,请留步。”

    牡丹迟疑片刻,她停下了脚步,徐徐转过身,瞧见一身披华丽绸缎的年轻男子,轮廓深邃不说,尤其那两道剑眉,更是英气逼人,从五官上推测,大抵23岁左右。他的眼眸炯炯有神,打量着她的目光温和,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是你给的银子?”牡丹打量他一番,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

    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扇子收好,身后的童子朝她小声介绍道:“这是平宫先生。”

    牡丹一心只唱戏剧,向来不太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也不知这平宫先生有多大来头。

    只觉得对方风度翩翩,令人心生好感。她躬了躬身,含笑道:“多谢先生。”

    平宫辉彦道:“过段日子便是年末,不知牡丹姑娘是否有空,到本府弹奏一曲?”

    牡丹略一沉吟,童子忙补充道:“牡丹姑娘,你若答应,银子不少啊!”

    一到新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糕是不可缺少的美食。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气氛格外热闹。在年末时,腋町的富商都会举行捣年糕的活动,常可在他们的府邸外听见乐曲,以及欢笑声。

    平宫府上,一入园子,未闻花香,已见满眼绯红的樱花,宛如少女害羞的脸颊。

    牡丹情不自禁地呆望片刻,将头埋入花中轻嗅,她在花丛中嫣然一笑。

    三名穿着蓝色布衣的男子,随曲子依次抡起巨大的木槌捣年糕。弹奏三味线的有两人,除了牡丹,还有惠子。今日,惠子的打扮很是艳丽,她有一双动人的丹凤眼,眼尾斜斜飞起,只需微微抬头眨眼,便能勾走男人的心魂。

    惠子的目光落在平宫辉彦的身上,久久未曾转移,还故意向他抛媚眼。

    牡丹没有别的心思,一心想着园子里的樱花,她自幼喜爱花草,不喜攀附权贵。府上的家仆捣好一团年糕,在表面洒了许多芝麻,侍女纷纷端向四座。牡丹却委婉拒绝了,她从童子那得到银子后,默默地溜出府邸。

    临走时,牡丹瞧见惠子在平宫辉彦的身旁,羞涩地掩嘴偷笑。

    不时,刻意佯装在他面前假跌倒,辉彦扶了她一把,她便顺势靠在他的胸口。

    牡丹见到此情此景,觉得格外恶心,她萌生了拆散两人的念头,刚上前两步,又理智地摇了摇头,抬眼迎上辉彦的目光,顿时心慌意乱,忙转身逃离,因为她还要回去准备晚上的表演。

    夕阳西下,茅屋处于赏日落的最佳之地,百姓们早早吃完团圆饭来到河边。

    待牡丹步行回去,不过两炷香时间,她立刻要登台唱戏。踏入茅屋,换上华丽的戏服,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她忙拿出红木盒,轻轻地掀开锦布,脸上却大惊失色,双手一抛,盒子里的小青蛇爬了出来,咬伤了她的大腿。

    一时之间,众人惶恐不已,纷纷往外逃,场面一片混乱。

    倚在茅屋门楣的平宫辉彦眉头紧锁,忙上前将牡丹抱到一旁,见她脸色渐白,心头仿佛被针刺穿那般。他脱下牡丹脚上的白色袜子,腿部开始发紫,血流不止。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对准脚背,用嘴将紫黑色的毒血一点一点地吸出来。

    惠子站在一旁,见他舍命相救,心中又恼又怒,忙将他往外拉,却怎么也拉不动。

    “平宫先生,那蛇有毒!你吸毒血也会中毒,你快放开啊!”

    平宫辉彦完全不理惠子,继续在快速吸毒血,没过多久,他跟着倒下了。

    翌日,牡丹苏醒,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师父满面愁容,她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的命是辉彦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舍身相救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是和惠子两情相悦吗?怎会舍命救我?

    尽管心中满是困惑,她不知不觉来到辉彦的床边,眼下竟无人守护,只见他的脸庞略显苍白,一想到他没有苏醒的迹象,眼泪顿时决堤,砸到了他的脸上。背后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若无其事地起身往外走。

    惠子端一盆水,见来人是牡丹,一把放下水盆,逼近她厉声道:“你这个祸害,还敢来这儿?你给我滚出去!”

    惠子边说边把牡丹猛地往外推,还不忘把门给死死关住。

    此时,辉彦努力睁开眼,惠子拧干热毛巾,连忙上前扶起他。

    辉彦单手撑着榻,左顾右盼,掀开被子要下床。

    惠子知道他要找谁,用力地将他按回去,扭过身不看他。

    片刻,辉彦沉声道:“刚刚牡丹来过,你把她逼走了?”

    “是,那个贱人没资格来看你!”

    “闭嘴!为了她,我愿舍命!若你再敢欺负她,休怪我不客气!”

    崚小路惠子的肺都快气炸了,她猛地推开门,捂着脸跑开了。

    子夜悄然来到,牡丹右手提着一盏纱灯推门而进,童子急忙退了出去。她站在他的面前,郑重地向救命恩人表达感激之情,却始终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从前听师父说,女子的赤足只能给心爱的男子看。没想到如今,心爱的人还未找到,就已被人抚摸过了。

    她一想到这儿,脸颊有点发烫。辉彦却喜出望外地凝视她,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忽然,他看着牡丹,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活着就好。”

    在这人世间,倘若你死了,我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

    立夏过后,南方的雨水逐渐增多,去年的整个夏季,几乎都在雨中度过。平宫辉彦将成亲之期定至冬日,也算一起走过第一个四季。牡丹提起想象中的拜堂情景,在漫雪纷飞的冬日,两人走在雪地里,雪花飘落在发髻,仿佛在冬至那天,二人已经白头偕老。自从日子定下后,辉彦平日里无论店里多忙,晚上都会去看看牡丹,她的每一场戏,他都不会错过。比起他送的珠宝,牡丹更喜欢他来看戏。

    一日午后,牡丹的房门外,有一男子道:“平宫先生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能去店里找他。”

    她应了声“好”,起身打扮。每次见他,她都会精心打扮,皆因女为悦己者容。

    戏班子所住之处,离店铺有些远,需要走过一条昏暗的街道。眼前一片漆黑,一路走来,只有牡丹的纱灯亮着,她心中不免害怕,却顾不上太多,边走边给自己壮胆,前行的速度不断加快。

    忽然,一个巨大的麻袋从头顶罩下来,牡丹大叫救命,却引来两名男子的嫌恶,他们相视一眼,将她硬敲晕。牡丹醒来后,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绳索绑住,口中塞着一团白布。耳旁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船身摇摇晃晃,她四下张望,想找到割断绳索的工具。

    此时,眼前的帘子被人揭开,崚小路惠子扭着身子走出来,她伸出两根手指掐住牡丹的下巴,阴冷地笑道:“贱人,你想嫁给平宫辉彦吧?”结果她右手使劲一挥,扇了牡丹一记耳光,“那是我的位置,你想都不要想!今日就让你死无全尸,葬于江河之中!”

    言罢,她击两下掌,之前负责绑架牡丹的两名壮汉走了进来。

    他们合力抬起牡丹,将她扔入江中,江水湍急汹涌。没过多久,牡丹的身影消失不见。

    另一头,平宫辉彦派10多个人寻找牡丹,他沉声道:“就算把整个镇子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惠子前脚刚入屋,平宫辉彦后脚跟了进来。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理会惠子的殷勤,大声质问道:“你把牡丹交出来!”

    “我没藏她,谁知道她去哪里了?”惠子端起一杯茶到嘴边,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辉彦几个箭步走来,猛地钳住她的手腕,眼神极其愤怒:“等我找到人,我再来收拾你!”

    辉彦拂袖而去,崚小路惠子在心底冷笑,低声道:“可惜,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翌日清晨,有一戏子到惠子的屋里催促她,却始终得不到对方回应,不禁猛地推开门。

    戏子见她仍然躺在床上,眉头紧蹙,上前摇晃了她几下,却见对方毫无生机。

    戏子用发颤的手指探了探鼻息,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还传来戏子摔倒在地的声音。

    戏班里一下有两个唱戏的女子离奇死亡,百姓们觉得戏班不吉利,渐渐地他们便不再来看戏了。舞台很快彻底荒废,唯有平宫辉彦每天晚上都来,他深信牡丹如此喜爱唱戏,定会现身来唱。

    数月之后,台下只剩平宫和彦,他等了多日不见牡丹,从身后取出一支尺八。

    清音寥寥,带着忧伤的曲调,如同天籁绝响,堪比人间绝唱。

    忽见台上一女子的身影浮现,她穿着华服翩翩起舞,吟着牡丹唱过的戏曲。

    辉彦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他定睛一看,情绪激动不已,因为那女子确实是牡丹。

    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刚要伸出手摸面前的人,牡丹却不见了,他双膝地泣不成声。

    从此以后,平宫府上的园子里,种了许多牡丹花。辉彦说,宁睹物思人,也不愿忘记。

    流川的故事刚讲完,正好也吃完了泡面,说实话他的故事让我感触很深,因为我想起自己在高一时看过的两部香港电影,一部是梅艳芳主演的《胭脂扣》,另一部是张国荣演的《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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