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树-爱情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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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人树

    她是一棵树,他出生时,她已经在他家的庭院里生活了一百年,也等待了一百年。当然,对于一棵树而言,一百年她才刚刚长成少女——树中的少女,从此进入清纯亮丽的青春期。那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炫得令人心碎,她终于见到了他——这个让她祈求了一百年、又等待了一百年的男人。她无法不颤抖,激动和紧张令浑身的树叶在秋阳里像小风车一样滴溜溜地转。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他还小,搀着一位美丽少妇的手,脚步蹒跚地向她走来。

    突然,他挣脱少妇的手,踉跄地朝她扑去,那架势显然是还不会走路就想跑了;她幸福得也惊吓得要尖叫起来,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当他肉嘟嘟的小手触摸到她的身躯时,她的心停止了跳动——不,她整个地停止了,死了。人们常说的“幸福死了”,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他还太小,还无法扶着她站稳脚跟;当他摇晃着向后倒去时,她从地下抬起一条树根,稳稳地托住了他。所幸的是,这一切不曾被少妇发现,她见小男孩骑马(树根)玩,直夸他聪明呢。

    小男孩常常在树下玩,他骑树根,就像骑着战马一样驰骋沙场;他挖树皮缝儿,看有没有蚂蚁;他粘知了,却讨厌它们的歌声;他爬树,只为显示自己的能干;他撕树叶儿,这张撕成燕子,那张撕成蝴蝶,但撕了就扔……她知道,他常常在树下玩,并不是喜欢她,而是这儿好玩、有趣,可以打发寂寞的孩提时光;但她依旧要感谢上苍,让她有机会共度他的童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晃十多年过去,少年的他情窦初开,有了心事,她看到他徘徊在庭院里,听到他在黄昏里的叹息,比他自己还难过。有一个夜晚,他步着月色,来到她的跟前,借着月光,用那把比月光还要犀利的尖刀,在她的身上刻下“黄小玫,我爱你!”那刀子,刻在身上,痛在心里,一刀有一刀的疼痛,一刀有一刀的流血,因为黄小玫不是她;如果是她,别说是刀刻,就是死了,她也心甘情愿。但她是一棵树,她默默地忍受,没有叫喊,没有哭泣,只有血在流。又有一个夜晚,他抱紧了她失声痛哭,拼命地拍打着她,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因为那个女孩拒绝了他;她拥抱着伤心欲绝的他,树上的叶子忍不住落下来了。她知道那个叫黄小玫的女孩,华而不实,爱揪他的头发,不值得他那么去爱。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有感谢上苍,让她拥有他的秘密,并守口如瓶。

    后来,他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那是一个聪明贤惠、心地善良的姑娘,容貌更迷人,大大的眼睛会唱歌;但他犹豫了,胆怯了,是她在一次树下的约会中,将这个姑娘猛地推入他的怀抱,直到姑娘温软如玉。不是她有多伟大,而是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苦苦折磨。其实,她也会嫉妒,她也会伤心难过,知道春天哪来的露水吗?那是因为每一张树叶都是她的眼睛,每一张树叶落下来的都是她的眼泪。他们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却惨遭灭顶之祸,被砍伐被去枝剥皮被修正,最后成了他独立户门的栋梁,被贴上护家符,替他撑起一片屋檐,守护着一个完整的家。这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大喜之日,她在高处默默地瞧着他洞房花烛,无怨无悔,含泪欢笑。她庆幸,从今以后,她对他的苦与乐了如指掌,她对他的爱和恨洞若观火,他们终于成了一家人,同命运,共患难。尽管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已足够了。

    有一支歌说,与自己的爱人相守着慢慢老去,是最浪漫的事情。这是错误的。不是浪漫,是心安。与自己的爱人相守着慢慢老去,是最令人心安的事情。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心安得叫人不知天老地荒。终于,他有了儿女。终于,他的儿女也有了儿女。终于,他老了。终于,她也到了约定的时日,可以去赴第三个百年的承诺,在未来的百年里,她将和他结为夫妻,被他百般的宠爱,享受不尽人世间的幸福。一场台风如期而来,所有的人都转移了,唯有他的老妻不肯走,死也要死在家里;按照约定,老屋将坍塌,她将碎成数段。是夜台风大作,暴风骤雨,但她硬是撑了过去;她不能于他老妻的性命不顾,抽身而去。

    又过了十年,他的老妻也已过世了,这间老屋经过翻修,做了他长孙的新家。她依旧是这个新家的栋梁。当她第二次要如约离去时,他的长孙媳妇早产了。这天午后突如其来的龙卷风,以及骇人听闻的冰雹过后,村子里倒了十七八家房屋,而她的那间老屋却安然无恙,长孙媳妇产下了七斤八两重的男孩,母子平安。那是他的血脉,她不能沾着这血去见他。她的再次爽约终于触犯了天条,她遭天谴,遭雷轰,遭天火焚烧;老屋坍塌,她被碎成八段,在烈火中焚烧,最后化为灰烬。但即使化为灰烬,她也要留下一棵树的木炭,给他的子孙生火,取暖,度过这个失去家园的寒冬。

    而她,永远错过了那个祈求了一百年、等待了一百年、付出了一百年才能拥有的百年姻缘。

    永远错过了被爱的人生。

    错过,有时候也是爱过。

    错过,比爱过刻骨铭心。

    错过,抵得上百倍的爱过。

    而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一棵树,一棵树而已。

    过马路当心

    “过马路当心!”

    新婚后第一天上班,男人出门时,女人深情地叮咛道。

    男人已走出家门,匆匆的。听到女人的喊声,他站住了。第一次有人这么叮咛他,这么在意他的安危,男人除了惊喜,心里比灌了蜜还甜。他回头朝家里望去,一眼就望到笑吟吟的女人,便报以微笑道:“知道了。”女人摆摆手,他也摆摆手,走了。

    第二天清晨,男人出门时,女人依旧叮咛道:“过马路当心!”

    “知道了。”男人答应道。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也是如此。

    以后的日子里,天天如此。

    “过马路当心!”

    “知道了。”

    这句简单的对话,成了男人出门时的告别仪式。

    男人和女人有了孩子。

    孩子上学了。

    每天早晨,女人就要喊两遍“过马路当心!”

    “知道了。”男人答应得很爽脆。

    但孩子却不吭声。

    女人若是追问她:“听见了没有?”孩子就会反问她:“你烦不烦啊?”孩子的成长是一个叛逆的过程,小学、初中、高中,她都不肯好好地答应一句“知道了。”直到去别的城市上大学,真正离开家出远门了,三五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才知道女人对她说“过马路当心”时,要清脆地答应一句“知道了。”

    但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大学毕业不到两年,她就嫁人了。

    从此,孩子在另外一个地方,成为另外一个女人,开始像女人那样,每天对另外一个男人说:“过马路当心!”而不是说:“知道了。”开始懂得那个叫母亲的女人,当初对她喊“过马路当心”的用心、情感和意义,但她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了。

    于是,家里又只剩下男人和女人。

    男人出门时,女人就会平静地喊一句“过马路当心!”她喊得平静,男人答得也平静:“知道了。”音调都是平的,不再带有任何感情,例行公事似的,因为大家都习惯了这么一种告别的仪式。有时候男人出门去,听不到女人的这句话,就会等在门口,或者回进去张张女人,直到女人说“过马路当心!”男人像是得到了出门的指令,答应一句“知道了。”才心安理得地走了。

    有一天,女人喊过“过马路当心”后,没有听到男人的回应,她到门口张了张,男人已经走了。不知是她没有听见,还是男人忘了答应,忘了这份责任;女人的惶恐是有道理的,因为那天过后,女人再也不用说那句话了。

    那天,男人过马路时,竟然没有当心。

    男人走后,很多事情就得女人自己出门了。尽管家里就她一个人,但她出门时,也会有人对她说“过马路当心!”那是她养的一只流浪猫。每当她出门时,流浪猫都会对女人喊:“妙!”女人听到猫的叮咛:“过马路当心!”她就蹲下身去,捋捋猫头上的毛道:“知道了。”

    每次女人出门,猫就站在门口:“妙!”

    “知道了。”女人答应道,一如当初男人答应她那样。

    这样过了很多年,有一天女人出去,不知是她没有听见猫的叮咛,还是她忘了答应;女人走了,猫依旧站在门口,但它永远也等不到女人的答应了。

    女人走后,家里就剩下猫了。

    不久,猫也失去了这个家,重又成了一只流浪猫。它常常在四处的马路边转悠,时不时地对人“妙”上一句,但没有人知道它在说:“过马路当心!”

    一百年以后

    河南河北,男孩女孩;男孩撑船,女孩浣纱,朝阳里晚霞里,两人常常相遇水边,男孩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女孩,女孩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男孩。女孩天天盼着男孩撑船而来,来告诉她,他的爱;而男孩呢,天天望着水边美丽的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天,男孩遇见了上帝。男孩问了三个问题:女孩爱不爱他?他该如何表白?他能够娶她为妻吗?上帝说,我当然能够回答你的问题,但我一旦告诉了你,天机也就泄露了,也就不成为天机了;换句话说,你的命运从此又被改变了,重新开始新命运。现在,你还想问吗?男孩想了想,他还是想问上帝,还是想知道女孩的爱?于是,上帝告诉男孩:女孩是爱他的;他只要向女孩伸出手说,妹妹,上船来吧,她就会跟随他浪迹天涯;他能够娶她为妻。上帝说完,一声叹息,离开男孩时喃喃自语道,但这一切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听了上帝的话,男孩欣喜若狂,他撑着船直奔女孩而来,他照上帝的话做了,女孩果真上了他的船。从此,每天午夜,男孩偷偷地将船从河南撑到河北,接了女孩,然后撑到绝对秘密的芦苇荡中幽会,享尽爱情的美味。幸福的日子总是太短暂,八月的一场台风,带来了狂风暴雨,大河出现了洪峰。这天夜里,风是小了,雨也停了,但河中的水却泛滥了;胆大的男孩,仗着自己水性好,撑船的技术也不赖,便冒险来会女孩,谁知道船到河心出了事,一个巨浪将他的船掀翻了,那条船就像手掌拍蚂蚁那样盖在了男孩身上,奋力地往下游冲去。第三天,乡亲们在百里外的下游找到了男孩的尸体,和他的船。

    一百年以后,河南河北,男孩还是男孩,女孩还是女孩,男孩女孩相爱了。男孩是个书生,和女孩说话时,总是一副哀怨的神情,这让女孩很担心,担心她们的爱情会有始无终。其实她不知道,因为前世的缘故,男孩有些怨、有些哀伤。有一次他们站在桥上看月亮,女孩问,月亮好看吗?男孩说,好看。女孩又问,那我好看吗?男孩说,好看。女孩再问,那我和月亮哪个好看?男孩说,一样好看。说完,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总是叹息,说到这个叹息了一声。说到那个叹息了一声。他哪来这么多的叹息呢?

    这天,女孩遇到了上帝,女孩想问他三个问题:他爱我吗?他为什么老是叹息?我们能够成为夫妻吗?上帝迟疑了很久,把道理都说给她听了,如果他回答了她,那么她和男孩的命运就不再是现在这个命运了。但女孩还是想知道男孩的心思、她们本该有的未来。上帝说,是的,男孩爱你,因为前世的冤孽,男孩爱你又不想伤害你,所以他见了你就不停地叹息,甚至想离开你;但最后你们会成为夫妻的。女孩终于明白了男孩的心思,她更加爱他了。

    一个夏日的傍晚,男孩走在河边时,突然被水中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落了水;男孩天生怕水,更不会游泳;而从小生活在水边的女孩倒有着好水性,她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抓住了男孩,并将他推上了岸。与此同时,她被一股力量反推到了深水处,河底长满了手臂的水草,它们都是前世怨恨的双臂,纷纷用力地抱住了女孩,将心爱的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女孩静静地睡着了。

    又是一百年以后,河南河北,男孩女孩,她们相爱了。这已经是男孩女孩的三世了。当上帝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理会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既然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既然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结婚呢?于是,男孩女孩结为夫妻,过着幸福而又未知的生活。

    锁在红旗下的自行车

    二十年前,在一次现场摸奖中,文革生帮师傅摸到一个大奖,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师傅已经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他骑了十多年,依旧跟新的一样。师傅只收三百块,就把车让给了他。文革生搜搜刮刮只凑了两百块,还有一百块每月从他工资里抽出十块来还债。第二天下班,文革生骑着新车从厂门口冲出来,骑得要死的快;女同事毛银左避右让,还是在一片啊哟声中被压在车人底下。文革文的头刚巧压在毛银很有内容的胸脯上。

    毛银并没有伤到什么,但她特气愤,文革生要钱没钱、要貌没貌、要文化没啥文化,凭什么撞她?还耍流氓?她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但她听说这是文革生刚买的新车,心却松动了;她说我走不了了。文革生就顺着她的台阶下道:“我送你回去。”到了她家门口,毛银拐了几步道:“那我明天上班怎么办?”文革生忙道:“我明天来接你。”

    从此,文革生天天上下班接送毛银;一年后,俩人顺利地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第三天,文革生用屁软的双腿踏着自行车,驮着毛银来厂里上班。

    这天下班,文革生从停车棚这头找到那头找了好几个来回,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天哪!我的自行车被人偷了!”他像一条疯狗围着厂子转圈,前前后后、旮旮旯旯都找遍了,连气味熏天的厕所与围墙树之间的夹缝都钻进去找过了,就是没有车影子。

    所幸的是,那会儿买自行车有保险;文革生没再花钱,重新买了辆自行车,飞鸽牌的。

    一年后,老妈从医院打电话来,文革生骑上“飞鸽”一路飞过去。毛银给他生了儿子,他终于当爹了。文革生飞到毛银身边,抱着初生的婴儿飞去防疫中心种疫苗,他飞到这儿飞到那儿,尤其是他的心,简直快乐得飞到九天云外。文革生在妇产科病房一直呆到半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妻儿和老妈,到了医院门口,看到停车的地方空荡荡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疯狂地大笑。这午夜突发性的狂笑声,惊动了医院传达室的年轻保安,他以狗拿耗子的劲儿冲到文革生跟前,质问他干什么?文革生不管他,继续大笑,直到医院前面的民居楼里啪啪地亮了好几个窗口,才嘎然而止。他说我的自行车又被人偷了。

    不幸的是,那会儿买自行车已经没有保险了,文革生只得花钱,重买了辆飞花牌自行车。

    毛银对他穷骂,家里穷得叮当响,他还老丢车,烧钱呀。其他同事的坐骑越来越高级,别说永久牌自行车,就连三千多的助动车也有同事骑上了;她当初真是猪头瞎眼,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倒了八辈子霉。毛银不坐他的自行车上下班,她买了张月票,乘公交车。文革生成天诚惶诚恐,唯恐连这辆让毛银丢脸的飞花牌自行车也被人偷了。

    终于有一天,他的自行车还是被偷了。文革生笑了,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他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好像这辆车早就该丢了。毛银也终于发作了,经常莫名其妙地玩失踪。原来,有个老同事三年前就离厂当了老板,据说生意做得很大,现在都开上桑塔纳了。毛银就是乘桑塔纳去了。她丢下两岁多的儿子,跟文革生离了婚。

    文革生又去买了辆自行车,杂牌的,比飞花牌都不知差多少的杂牌,反正骑不了多久还会被人偷走的,买那么好的自行车作啥呢?为“三只手”行业作贡献呀?他才没这个闲钱呢。

    文革生当师傅了。徒弟叫金银花,农民合同工,江山人,人长得文绉绉的,说话和做事也文绉绉的,虽然高中毕业,但一手好字漂亮得都可以贴到墙上当画看。她见师傅又当爹又当妈,太苦了,有空就去师傅家帮着带孩子。金银花跟孩子特亲。有天夜里,老天像是掐准了时间,忽然下起了大雨;文革生准备了雨具,要送她回去,但孩子哭着不让她走,金银花突然涨红了脸,自个儿说她不回去了。文革生的心被猛地一拎,幸福得颤抖起来。

    文革生重新买了辆好车,永久牌他是不会再买了,他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也是上海产的,26寸,和永久牌一样的漂亮扎眼。凤凰牌好啊,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就像他的感情,他要把这份新感情死死地锁住。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会让这辆凤凰牌自行车丢失了。就像师傅的永久牌自行车,骑了二十年都不丢,而且跟新的一样;师娘说自行车就像女人,你得用心去守护。文革生似懂非懂,但他要做师傅第二。

    这天是“十一”国庆节,红太阳广场上红旗飘扬,文革生听到红旗在都市的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他抬头望着那迎风飘展的旗帜,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儿,然后慢慢地顺着旗杆往下走。这是一杆高1949厘米的不锈钢柱子,有着解放的高度。他突然有了主张,兴奋地将自行车推到五星红旗下,用十根铁链子和十把不同款式的锁,将他的凤凰牌自行车牢牢地锁在旗杆上。

    做完这件事,文革生得意手作喇叭,朝广场四周大吼:“小偷,这下你傻逼了吧!”

    但是谁知道呢?这辆凤凰牌自行车真的能用十把锁锁住吗?

    茶缘

    建德境内,群山环抱,山势磅礴,逶迤雄伟,云雾缭绕,山中多古老茶树;后世名扬天下的建德苞茶、天赐龙井茶和子胥眉茶,皆出自建德山中。早在唐代,罗村下枫坞已茶山茂盛,品质超群;村中有一老茶农,姓严,膝下惟有一孙女,名怡可,爷孙俩相依为命,种茶为业,过着清贫的生活。

    怡可貌若天仙,清纯可爱,芳龄二八,提亲的人儿踏烂门槛,却无人能拨动佳人的心弦。老人也瞧出孙女的异样来,这孩子常常盯着茶山发呆。“心上有人了?”被爷爷说中心事,怡可顿时双颊绯红,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躲入闺房。

    原来,有天中午,怡可上山给爷爷送茶饭,行至峰间,忽闻朗朗读书声,好奇地到泉边的茅庐一探。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身素白,手执书卷,席地而诵,令茅庐蓬荜生辉,惊得她三魂六魄都移了位,疑是天人。那少年也吃惊不小,慌忙起身作揖。

    第二天,怡可早早地上山,少年果然还在。他席地而坐,执卷沉思,小泥炉上的水煮沸了也毫无察觉,“水潽出来了!”怡可提醒道,惊得少年起身、低头、落眉。“怎么啦?”“我……”少年居然脸红了。怡可嫣然一笑,将手绢包的明前头茶递给他,“这是我炒的新茶,你尝尝。”

    几天后,怡可刚到泉边,少年相迎作揖道,“姑娘安好,可否再赐些仙茶给小生?”“为什么?”怡可见他反常,主动向她讨茶,便好奇地问。少年微笑道,“姑娘所赐茶叶极妙,色绿、香郁、味甘、形美,饮后满口生津,回味甘醇,神清气爽,书都能多读几章呢。”“你太夸张了吧?”少年却认真道,“绝无半句谎言。小生素来爱茶如命,所饮不少,这是最佳的。”夸得怡可羞在脸上甜在心里,竟有些忸怩地掏出茶叶来。

    其实,她就是给少年送茶叶来的。

    一来二往,怡可方知少年姓龙,名天赐,邻村人;图此地清静、泉水甘甜,便于泉边结庐苦读。三来四往,怡可就天天往泉边跑,给天赐生小泥炉,煮水沏茶。天赐读书,她托腮聆听。天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畅游四海,满腹奇闻轶事,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怡可把这叫做“讲故事”。天赐讲到东海胜景,她被大海的故事所吸引,想去看大海。天赐笑道,“这还不容易?近得很。”“你骗人!”天赐自知失言,忙矫正道,“坐船从新安江顺流而下,就到东海了。”五来六往,怡可常常忘了回家,有一天天暗了,她还缠着天赐讲故事,结果把老茶农吓坏了,以为孙女迷失在山中。

    老茶农找到孙女时,也找到了他心中的疑惑。第二天他瞒着孙女来草庐提亲,天赐言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与她结合。老人大怒。天赐长跪不起。“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忽然天空乌云密布,昼黑如夜,雷声大作,山风吹得天动地摇,吓得老人不敢睁眼。等雨霁,老人回过神来,正纳闷冬天咋打起雷来了?却早已不见了少年。

    人去庐空,怡可一天跑三趟,方知那天爷爷回家为何脸色惨白,长叹短吁;她哭着向爷爷讨还天赐,“你把天赐哥还给我!你把天赐哥还给我!”老人老泪纵横,“傻孩子啊,忘了他吧,他和咱们不是一种人,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不管!我不要结果,只要天天能看到天赐哥。”老人摇头长叹道,“这作的是什么孽啊!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怡可是个单纯而又勇敢的女孩,她找遍了四周的邻村,竟没有姓龙的人家,更没有叫天赐的少年。失落归来的她,忽然染疾不起,病情一天重似一天,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骨瘦如柴的她竟露出下世的迹象来。怡可求爷爷背她去草庐,想去那儿看看,谁知到山上她已咽气。

    老人失声痛哭。哭声惊动了泉中一白泥鳅,它问老人所哭何事?老人伤心过度,竟不觉怪异,便实情想告。它说它可以救姑娘一命,但她还魂后就不是人了。“不是人?”“是龙。”“管她是人是龙,求你救救她吧。”“好,”白泥鳅口吐一枚黄豆大小的七彩龙珠,请老人用泉水给姑娘服下。

    怡可醒来,已在天赐怀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顿时被泪打湿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我们不再分开了。”“真的?你骗人。”“真的,我这就带你去东海。”说话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雷雨倾盆,怡可化作青龙,天赐化作白龙,双龙腾云而升,遨游天际;忽然间又缩身如鳅,潜入泉中,向老人三磕九拜而去。

    原来,此泉直通东海。

    东海龙王的小儿子竟是他的孙女婿。天大的秘密啊!老人离村住进草庐,守着心中秘密,守着山泉。每年春天,双龙回乡探望老人,建德境内因此年年风调雨顺,当然他们也不忘带新茶回家。每逢风轻月明之夜,老人在泉边久久徘徊,此时可见泉底隐隐约约的灯火,可听泉心轻轻朗朗的读书声。

    后世宋景佑年间,著名诗人梅尧臣任建德县令,此公也酷爱饮茶,有一天来到罗村下枫坞茶山,突见山峰处一泉眼,遂乘兴而上,在泉边的草庐遇到一仙风道骨的老茶农,老人以自制的茶叶,用泉水泡之,请梅公品尝。梅公乃茶道之人,品此茶,叹为极品中的极品,探问天赐龙井茶的奥秘,老人笑而不答。

    代哥去相亲

    那年深秋,哥参军去了边疆。

    转眼间,大雪纷飞,已是年底;黄二婆来串门,问哥有对象没?娘摇摇头。黄二婆就扳起手指算了笔账:哥现在二十一岁,参军三年,回来二十四,就成大龄青年了;这农村比不得城市,到那时再张罗对象,只怕你相中了人家,人家未必相中你,倒是耽误了哥的终身大事。说得娘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安生?黄二婆说办法倒有一个,现在订下一门亲,等哥复员回家便可完婚,那就不耽误事了。黄二婆又说,邻村倒有一位好姑娘,去相相看?娘又急了,说人都去边疆了,家里又没一张相片,怎么个相法?黄二婆说,这个倒不难,他们哥弟俩长得差不多,叫弟去代相一下就成了。娘便和黃二婆定了日子,后天去相亲。

    当天晚上,娘把这事跟弟说了,弟死活不去。弟今年十八,是个高中生,在农村是个有知有识的新青年,刚当生产队会计,少年得志,倒反劝起娘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作兴过去那一套了,作兴自由恋爱了,你就省省吧。但为了两个儿子,这二十年来娘什么时候省过心了?说到伤心处,眼泪抹了几大把,可弟依旧铁石心肠,不去。第二天,娘跑去找黄二婆,想把相亲的日子往后挪一挪;黄二婆说挪一挪是不打紧的,只怕下手迟了,姑娘早成人家的了。娘只有去求爸。爸可以三年不说一句话,但每说一句话都一言九鼎;既然爸发话了,弟不敢不答应。

    去相亲的那个早晨,弟不让娘同去,怕被人瞧见了说笑话,他打定主意,看一眼就走,不耽误队里出工。他早就想好了,不管对方姑娘怎么样,他都会让娘死了这份心。再说哥刚到部队,说不定将来入了党、提了干、留部队了,这么早订亲干什么呢?哥的幸福理应由哥自己来决定,别人添什么乱呢?弟到了村外,才与黄二婆接上头,就跟搞地下工作似的,匆匆赶去邻村。

    弟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家,娘见他神志恍惚,问喝酒了?弟摇摇头,说只喝了两杯茶。怪事,茶也会醉啊,娘忙问姑娘怎么样?弟像是鼓足了勇气,嘴里才嘣出一个“好”字。娘又问怎么个好法?一连报了相貌啊身材啊人勤不勤快啊十七八个问题。弟突然很生气地说道,好,都好!大眼睛、弯眉毛、小嘴巴、个子也不矮……喜得娘都顾不上弟的情绪,去托黄二婆要姑娘家的“八字”了。娘偷偷地找了张瞎子,把哥和姑娘的“八字”排了排,张瞎子朝天翻翻恐怖的双眼,说是绝配。于是,这个年过得比任何一个年都忙,三转四回的,哥的这门亲总算订下了。

    弟一连给哥写了好几封信,告诉哥那姑娘家的情况。姑娘的父亲几年前就过世了,因为母亲体弱多病,临死前,便拉住姑娘的手,将最小的独子托付给了她;从那以后,姑娘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照看弟妹们比母亲都上心,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既贤惠又能干。不久,哥来信了。他说给姑娘去了信,姑娘也回了信,说是家里硬要她订亲的,他也未必会喜欢她,所以……他叫弟去打听打听看,姑娘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千万别耽误了人家的幸福。弟告诉哥,姑娘绝对没有心上人,她为了家里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幸福。或许是彼此没见过面,又缺乏感情基础,姑娘才这么说的,他叫哥多与姑娘交流交流。于是乎,鸿燕飞度,青鸟殷勤,哥与姑娘书信一来二往的,倒也热络了起来,不过姑娘还是那句话:等哥复员回家了,见了面,他再决定要不要娶她。哥呢,总是在信中叮咛弟,姑娘家没了父亲,弟弟尚小,希望他多照看一些。弟就特别上心,除了逢年过节,代哥走动之外,平常时候,他也不忘往邻村走动走动,需要他出力的事从不吝啬力气。

    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哥的婚事了,哥突然来了信,要家里退掉这门亲事,而且态度十分坚决。姑娘傻了,哭了一宿,说这样也好,本来她就配不上他,他想退就退吧。弟忍不住说了实情,哥在一次实弹演习中,为了抢救战友,一条腿废了,成残疾人了;他是不想耽误姑娘的幸福,为了她好才提出退婚的。姑娘破涕而笑,说这婚不能退,她非哥不嫁。不久,哥复员回家了,终究敌不过姑娘的坚贞,热热闹闹地把姑娘娶进了门。娘和爸见到儿媳妇时,都愣住了,只见姑娘又黑又瘦,眼睛不大,眉毛也短,左脸上还有块明显的胎痣;回头就审问弟,当初你代哥去相亲,不是说姑娘大眼睛、弯眉毛、小嘴巴、个子也不矮……样样都好吗?弟只得从实招来,那天去相亲,他并没有见到嫂子,是她妹妹接待的。她妹妹问他哥长得怎么样?他说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他又问她姐长得怎么样?她也说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他见她妹妹这么漂亮,哪里想得到会这样,后来知道了真相,也想告诉你们把婚退了,可她妹妹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难保哥就不喜欢;如果他敢这么做,以后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

    第二年弟结婚时,哥喝了三碗酒,猛地给了弟一拳:好你个臭小子,倒会假公济私啊!见你嫂子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就借我的名头一趟趟地跑……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情侣手机

    去年元旦,是我和我们家黄脸婆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我们家黄脸婆脸色一点都不黄,她说在广大男群众腰包日益鼓囊、道德底线日益下调的今天,多少丈夫“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唯独我们家癞痢头对我忠贞如一,所以这个纪念日值得庆贺。为了庆贺,我不得不跟着她在大街上锻炼脚筋骨,锻炼到武林广场附近,碰到有爿店在手机热卖,我一个热昏,就给我和我们家黄脸婆买了对情侣手机。所谓情侣手机,即两只同一型号同一式样的手机罢了。你要说有啥个意思倒也没有,不过喜得我们家黄脸婆癫发癫发的,癫了老半年。记得起初无人问津,我们家黄脸婆一天要打两三个电话给我,烧包吧;害得我一听到她的声音,赶快离开同事小丽的办公桌边。后来她大概也想通了,干吗跟钱过不去呢?

    这两只孪生似的手机,还真闹不清谁是谁来;而我一直瞒着我们家黄脸婆跟哥们在折腾这折腾那,折腾了多少年也没折腾到过钱,所以得瞒她;就为这个,我总是把自己的那只手机藏得很深,决不让她触摸。话说有天我一听手机里的声音好嗲:“嗨,这么多天没见你了,让我好想好想呵……”心里一个酥软,脑海中呼地冒出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来,可把我激动的,但那边却被我的破锣般声吓住了,“愣”了半晌才挂。我这才闹明白,我和我们家黄脸婆的手机调错了。那天我回家里,我们家黄脸婆早像蜡菩萨般地竖在客厅里,那小脸不知有多白。她惨然一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要在往常,就得用我高贵的膝盖为她去亲吻冰冷的地砖了。她说癞痢头,看不出吗?说着忽然把嗓音捏得尖尖的:“皮,下午一点,我在港湾宾馆526房间等你,速。靓。”我啊呀一声,今天说好和阿靓签约的,说好过时不候,我怎么这么糊涂呢!那可是我和哥们折腾了三个多月才折腾到的头一笔生意。我们家黄脸婆见我老鹰抓小鸡般抓过茶几上赫然摆着的手机,牙痛似地冷笑起来,说你用不着忙乎了,我已经替你回了个消息:“靓,不用等我了,永远。皮。”说罢她那张靠唇膏而鲜红如血的小嘴就闭得跟个保险柜似的,直直的目光瞅着我。

    我简直气急败坏,高高举起我愤怒的拳头,恨不得扁了我们家黄脸婆。她却依旧冷笑着,戳到痛处了吧。我吼道: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说那你倒理喻理喻啊,瞒着我都干了点啥?属于吃喝嫖赌的哪一类?我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就是和哥们折腾点啥,大家不都在向钱看吗。那钱呢?我们家黄脸婆倒是步步紧逼。我说,不是刚有点眉目就让你给搅黄了,其实阿靓只是邵千金的雅号,是个男人,你……我们黄脸婆正色道:我又没有阻止你跟你的哥们去折腾,你为何要背着我呢?鬼鬼祟祟的,像做贼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阿靓的电话。他说他已在港湾宾馆订了席子,要宴请我和我的哥们,而且特邀我们家黄脸婆。是吗?我不解地转过头去,瞧瞧她。阿靓说那当然了,没有她的那番话,我还真不敢把生意给你们呢。原来,我们家黄脸婆已经和阿靓谈妥了。

    现在,我和我们家黄脸婆的手机,回家就肩并肩地放在一起,真正像对情侣手机;有时候大家错拿了手机也无妨,来电转接一下就是了。

    你一定要幸福

    末班公交车开走了,望着它匆匆远去的背影,无论我怎么追怎么呼喊,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地开走了。它就像一个赌注,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昭示着我前途的坎坷和命运的无奈。我无助地站在街角的黑处,由于酒精的缘故,脑袋沉沉的,但我还记得要给家里报个信,我说我可能要晚些时候回到家。妻子听了很不高兴,她用“就知道鬼混”这五个字来回应我。我颇有些伤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唉,这年头大家都活得不轻松,有谁不感到伤感呢?你看我,妻子前些日子也下岗了,那张原本就不再年轻的脸更是挂上了一层厚霜,使得家里整天就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我和女儿每日如履薄冰一样,诚惶诚恐,小心谨慎地看着她的脸色说话行事。女儿说,爸爸,你赶紧托人给妈妈找份工作吧,不然我要崩溃了。我找出通讯录来,细细地研究了三个漫长的夜晚,终于从记得厚厚一刀的簿子上,挑出了三个最有希望的老同学:一个同学的老婆是银行行长;一个同学过去从政,搞垮过几个企业之后,就辞职从商去了,据说如今畅游商海,盘子做大了;一个同学在报社工作,路子可能宽一些。第二天,我先打电话给行长的老公,我弯来弯去地绕了半天,老同学才恍然大悟,就非常不屑地对我说,你想给你老婆找工作你就直说吗?像你这样慢吞吞的,就是有工作也早给人家抢走了。于是,我不得不先洗耳恭听他的一番人生教诲,如何如何如何……听听人家,再想想自己,我就感觉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最后,老同学总结性地发言道,找工作就像找对象,你得找对路!我不知道他何出此言?正愣着,老同学又接着说道,你找过老宋了吗?老宋就是我第二个想找的老同学。我说还没有。他说,那你先去找他吗?妈的,老子做了大半天小学生,原来他并不想沾这个手呀!

    宋老板爽快地应下了妻子的事。有过前面那个电话,我感激不已,连声谢谢,我说妻子为了这事那张驴脸整天拉得一丈三尺长,三天三夜也摸不到头,倒好像我下了岗似的。宋老板说,不至于吧,我记得嫂夫人不是挺漂亮的吗?大功告成,我也不敢马上挂电话,因为宋老板谈兴正浓呢,我们又聊了会天,话题当然离不开那些老同学。宋老板感叹道,啊,老同学都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真应该聚一聚,对,应该聚一聚,就这个周末吧,这事我来安排,到时候你可不要不给面子呵?我说哪会呢,我谢都来不及呢。

    这天回到家里,我把好消息一说,家里顿时温暖了许多;妻子多炒了一盘花生米,我也能放大胆儿,咪上几口“地瓜烧”了。女儿在房间里哼着“崩溃啊崩溃”,但这次的“崩溃”她是轻松愉快的。妻子就像一个小学生缠着老师要答案一般,趴在饭桌上,一个劲地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比如:宋老板是我哪个学龄层的老同学?关系怎么样?他都有哪些工厂或商店?他有没有说她去做什么工作?月工资是多少?等等。我一概无言以对,要说在学生时代,那关系应该不错的,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得有点与时俱进的精神才行。我对妻子说,你别急,后天周末,宋老板要叫我们几个老同学聚一聚,到时候在酒桌上,酒过三巡,借点酒力我也好说话,到时候你的一切问题,我统统搞掂,你说好不好?妻子终于笑了,千年铁树开花似的。

    从大华饭店穿过庆春路,向北走崇光路,崇光路上有些幽暗,偶尔有一辆出租车像幽灵一样走过我的身边,我几次想打的,但还是忍住了;从这儿打的回家,起码得花二十元钱,那可是家里两三天的菜钱呢。再说明天又不上班,我可以睡懒觉;今天迟点就迟点,反正夜头功夫,譬如减肥。我走到崇光路北口,手机响了,妻子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路上,现在到崇光路北口了,估计再过两个小时就到家了。妻子说,你怎么这么气喘?我说我在走路呀。妻子说,喘得说话都听不清楚了,你没事吧?我说我很好,我没事。我没有跟她说找工作的事情,她也没有问。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因为我今天赴同学之约,就是奔着她的工作去的。我也知道她打电话来,就是想知道这件事。但我该怎么跟她开口呢?我们谁也不求,大不了到路边摆夜市摊去!可我说不出口。我没有打的,也是希望到家的时间长一些,让我想一想怎么说才不至于爆发家庭战争?

    周末,最最市中心,最最娱乐城,最最豪华饭店,我早早地等候在富丽堂皇的大华饭店门口,盘算着在这种地方吃饭,宋老板得花多少钱啊?他们姗姗来迟,然后包厢,好菜,好酒,好烟,好幸福。宋老板一共叫了九个老同学,除了我,其它八个都比较狠,行长老公,信托股股长,检察官,报社编辑,私营业主一,私营业主二,律师,政府官员。酒桌上的热闹是他们的,他们谈车,谈房,谈期货,谈女人……他们大笑,骂布什,臭阿扁,发布施政纲领,仿佛世界就掌控在他们的掌股之间。酒过三巡,宋老板已和政府官员、行长老公、私营业主一达成某项协议,干杯!又和信托股股长洽谈了什么投资项目,干杯!又请教了检察官和律师什么问题,干杯!所有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顾低头吃菜喝酒,但很快我就感到饱了,再吃就胀了;我望着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的人间美味发起呆来。我抱定主意,权当没我这个老同学最好,只要宋老板能让妻子去他那儿打工。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话题忽然转到我的身上来了,东道主宋老板说我道,你别光顾着吃吧,喜欢吃,等会儿我叫服务生给你打包回去,老同学二十年得以一见,谈天要紧。

    我愣住了,嗟来之食!刚夹到嘴里的那筷菜不知是咽下去好呢?还是吐出来好呢?然后就说到我妻子下岗的事,找工作的事,他们的发言可热烈了,有的说让从事金融业的老同学给我无息贷款,贷它个一千万去办厂经商,给人家打工有啥意思?要自己给自己打工,自己当老板吗!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的说求人不如求己,上个网,在淘宝网上搞点小东西买卖,钱不要太好赚呵,我有个朋友两年功夫就挣了一幢别墅呢。有的说人生苦短,我还巴不得下岗呢,在家种种花养养鱼溜溜狗,多好!知道幸福是什么吗?幸福就是一个人健康地活着……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啦,我突然站了起来,高高的,比他们坐着的每个人都高;他们突然像失语了一般,傻不愣登地瞪着我。我对宋老板说,不好意思,刚才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有机会;我老婆已经找到工作了,今天就去上夜班了,所以我得早点回去,因为就女儿一个人在家。不等他们答话,我就离席走了。刚出包厢,我就听宋老板愤怒道,妈的,找到工作了也不说一声,毛病!

    在路上,妻子又来过两个电话。将近午夜十二点钟,当我走到半山路口时,我看到了那个孤独的身影,眼里不禁一酸;我生气道,你怎么在这儿?夜里多不安全。妻子挽住我的胳膊说,我没事。但你不能有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就完了。我的心头又一酸。小区里不知谁家的音响还在午夜轻唱:

    可我没有能够给你想要的回答

    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啊

    幸福啊……

    歌声勾出了我的眼泪,我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妻子说,我和几个小姐妹约好了,明天我们扛了缝纫机,就到街上摆摊儿去。我突然像个女人伏在妻子瘦小的肩上哭泣起来,妻子拍拍我的背说:我还不知道你的贼脾气,骨头太硬……

    石榴心

    有对双胞胎姐妹,姐叫郁香,妹叫欢欣,出生时只差了一分半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上帝似乎要在这对双胞胎姐妹身上,向世人证明他老人家造人是多么认真负责,他造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完整的;姐多愁善感,漂亮的五官永远带着淡淡的忧伤,而且爱哭鼻子;妹则是个乐天派,碰到啥事情都觉得可乐,而且爱傻笑。但不管姐妹俩差异有多大,她们都很健康,姐妹情深。

    在姐妹俩三周岁那天,母亲送给她们人生第一份礼物,每人一只石榴形状的玻璃容器,圆圆的,容器口呈波浪形,一只粉红色,一只玉白色,都非常漂亮。母亲让妹先挑,妹笑道,我都喜欢,还是让姐先挑吧。姐忧伤的眼睛看看这,看看那,最后选中了粉红色的。那白色的就归我啦!妹高声地问母亲道,这么大啊,可以藏好多好多东西呵?母亲说是啊,就看宝贝们要藏啥东西了,或许我们的一生都能收藏在里面呢。哇!妹瞪大了天真无邪的眼睛,瞧着自己的石榴瓶问,这是真的吗?那当然是真的,母亲边说边瞧姐,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默默地盯着自己的石榴瓶,在发呆。母亲就问姐,宝贝,你打算往石榴瓶里放什么呢?姐十分犯愁地摇摇头。母亲让她想了想,然后问要不要妈给你一个建议?姐点点头。母亲说,这样好了,每当你感到伤心难过时,你就把令你伤心难过的事和心情用纸折起来,折成一颗小星星,存放在这只粉红色的石榴瓶里,好不好?姐说好。妹听母亲这么说,便吵着我也要我也要,但她说,我要存放我的开心快乐!母亲笑了,摸摸姐妹俩的脑袋,夸奖道,乖孩子,妈妈爱你们。

    姐妹俩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两张小床并排着,床前的窗口边有一张她们共用的壁几,上面静静地呆着两只石榴瓶,就像一对大大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姐妹俩的生活。每天清晨,妹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石榴瓶就会说,今天又会有怎样的快乐呢?而姐则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今天不用折星星。记得第一颗星星她们是同时放进石榴瓶的。那是收到这份特别礼物的第二天,一个深秋的午后,姐妹俩在草坪上玩耍时,一只甲壳虫之类的昆虫突然停在姐的手背上,把姐吓坏了,她最怕这些会动的小东西了,她的尖叫声就像战场上的号角,妹冲上前来救姐,她猛地一拍,将该死的臭虫拍落在地上。姐害怕地哭了。妹安慰姐,她一脚将臭虫踢飞,并警告它道,你再欺侮姐,我一脚把你踢进太平洋。姐终于雨过天晴了,妹笑了,她拉起姐就去找母亲,让母亲教她们折星星。母亲问姐,你为啥折星星?姐说她刚才很害怕,她要把这份害怕折起来,放到石榴瓶里。母亲说好,然后又问妹,那你呢?妹说她刚才把姐害怕的臭虫赶走了,她很开心,所以……母亲说太好了,现在我教你们折星星吧。于是,姐妹俩折了第一颗小星星,放进各自的石榴瓶里。

    每个人的人生大体上都是相似的,但每个人的感受与活法各有各的不同,对郁香和欢欣姐妹俩来说也一样,她们相伴到高中毕业,上了不同的大学,之后她们走上社会,谈恋爱,结婚,成立了彼此的家庭,生子育女……郁香开始找了个穷小子,相恋三年,还是分了手,相信爱情却失去了婚姻,直到三十岁经人介绍,嫁了个台湾商人,七年后商人破产又离了婚,有了儿子又失去婚姻……欢欣呢,倒是嫁给了她的初恋情人,婚姻幸福美满,有一对儿女,但在一次车祸中失去爱人,她积郁成疾,不得不动手术,摘去乳房和子宫,照她的话说,成了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但她最终又得到了爱情,嫁给了一个不能生育的男人……不过,姐妹俩与众不同的是,她们自始至终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看待人生:每当郁香伤心痛苦时,她就折一颗小星星放进粉红色石榴瓶里;每当欢欣开心快乐时,她就折一颗小星星放进玉白色的石榴瓶里。

    在她们各自成家前,母亲会在她们生日的那一天,“请”出姐妹俩的石榴瓶,让她们数一数,在过去的一年里,又多了几颗小星星;这对于她们来说,在过去的一年里,姐又消除了多少痛苦,妹又得到了多少快乐。这道程序几乎成了她们庆祝生日的固定仪式。即使后来她们有了自己的家,自己也做了母亲,她们依旧会这么做。岁月匆匆,恍惚间她们都老了,不,称老的应该是母亲,她已经八十高龄了,姐妹俩为母亲举办了个隆重的寿宴,并照母亲的要求把石榴瓶也带来了。这时候姐妹俩也已经五十六岁,她们的石榴瓶里储藏了很多很多的小星星。当然,这个时候已无需姐妹俩亲自动手了,她们的儿孙们抢着数呢。结果,玉白色的石榴瓶里有一千九百八十六颗小星星,粉红色的石榴瓶里有八百一十八颗小星星。已经是太奶奶的老寿星笑微微地给大家出了个难题: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满堂儿孙们开动脑筋,七嘴八舌地抢答起来。有说快乐与痛苦是一对同胞姐妹;有说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快乐永远比痛苦多得多;有说这么多的痛苦、不幸和绝望,我们都能克服和战胜它,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有说快乐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如果你不快乐,那是因为你忽视了它的存在……母亲边听边笑道: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很对;但关键是要有一颗石榴样的心,即使碎成千万粒,却粒粒晶莹剔透。

    一坛雪水

    她和他同村,从小青梅竹马;在她十八他二十那年,终于成了亲。

    那年冬天,大雪三天,积雪过膝。她想着他好品茗,找来一小坛,开个门,把清清白白的雪装入坛中。他问她干吗?她说,多好的雪,给你泡茶喝呗。他想了想,待她装满了雪,封了口,说留着以后用怎么样?她说,好啊,留多少年?他说三十年。她摇摇头。他说四十年。她还是摇摇头。他说,那就五十年吧。她才满意地笑了。

    她和他把坛子小小心心地埋在床底下。她和他都幸福地笑了。

    有一天,她问他,五十年是不是太长了?我怕等不到这一天。他忙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别胡说。接着他们就憧憬起五十年后的情景,她和他都老了,儿孙满堂了,他们满头雪发,一脸皱纹,坐在屋檐下对饮。她忽然忧忧地说,那时候我不知老成什么样了,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喜欢我吗?他说喜欢。她又说,我真不想老。他笑了,他说人都会老的,不过你不会老,在我心里你永远像现在这么年轻漂亮。她就点点他的脑门:亩嘴。

    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他被迫去了海的那边。他说他会来接她和孩子的。她等啊等,等了很久很久,他却没有回来,而且一去几十年,杳无音信。

    她靠一只小瓶,一根细如针线的铁丝,给人家的桔树捉虫,养活两个孩子和自己。她眼尖手巧,一看桔树枝,就知道虫在那儿,用细铁丝往里轻轻一捅,虫就捉出来。有桔园的人家,都争着请她,但日子依然艰难。后来,她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是个好心肠的男人,厚道;见她拖着两个孩子,熬了十多年不容易,凡他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二话。

    日子过得平淡,但还踏实。转眼间,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已是儿孙满堂了,孩子一个个成家立业,盖起了新楼,她替孩子高兴。但儿子请她去同住,她就是不肯,和丈夫守着那间旧屋。那会儿,桔园都用杀虫剂,她无虫可捉,便与丈夫侍候着一个小桔园,清清淡淡地安度晚年。只是每年冬天,尤其下雪的日子,她常依着门发呆。听说他那里很少下雪,不知他还在不在人世?不知他还记不记得雪?

    几年前,他忽然来了信。她流了一宿的泪。他也儿孙满堂了,她替他高兴,忙叫儿子写信,告诉他家乡的变化,请他回来看看。他回信说一定一定。她就放心了,她也想再见他一面,了却那个心愿。

    然后,他没有回来。

    然后,他终于回来,躺在楠木雕的盒子里,被埋在他的祖坟地。

    她的心碎了。她又流了一宿的泪。

    那天,她一宿未合眼。那天,是她和他金婚纪念日。天刚亮,她和丈夫就动手挖床底下的坛子。后来,丈夫陪着她来到了他的坟前,一壶好茶,三只小杯,她静静地坐在那么,跟他倾诉这五十年来的风风雨雨、离情别绪……

    向你坦白

    啥?你说我身上有股陌生的气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身上怎么会有陌生的气味呢?我身上的气味你难道还不熟悉吗?今天晚上我去干什么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昨天,噢,不是昨天,是前天我就告诉过你了,为了你弟弟的事情,今天我和天宇公司的老板唐大帅约好在“两岸”咖啡馆碰头的。他答应让你弟弟去试试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你说什么?咖啡用得着喝这么久吗?是啊,人家是大老板,光喝咖啡怎么行呢?喝多了,晚上还要不要睡了,所以后来我们又去了“金海岸”。“金海岸”是什么地方?你连“金海岸”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白活了吧你,那是一家娱乐总会,是安琪儿提出来,一定要去的;其实“金海岸”,还没有“大世界”好呢?你问安琪儿是谁?是哪个狐狸精?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她可是唐老板的情人,我们可得罪不起呵,除非你不想让你弟弟去上班了。你问我们都做些什么?还能做什么呢?也就一般性的应酬呗,喝茶、唱歌,自娱自乐。你说什么?叫小姐?你把你老公当作什么人了?你不怕得艾滋病我还怕得呢!本来是可以早点回来的,喝个茶唱个歌也折腾了那么久的;但你知道吗?这真叫眼眼叫碰到眼眼叫,在“金海岸”你知道我们碰到谁了?杨梅的弟弟杨柳和同事张明耀,他们带着两个女人,也不知是他们的女朋友还是小姐,反正很亲密的样子,大家就在一起了。这下你总放心了吧,这么多人在一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你不信?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啊。谁高兴来骗你啊!你要知道说一个谎话,就得用无数个谎话来掩盖,累不累啊!你弟弟的事情现在解决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怕花钱了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没怎么花钱;那是唐老板埋的单,他有那儿的贵宾卡,特优惠。当然,托人家办事,我总不能让人掏腰包吧,咱们不也得意思意思吗?所以我们后来去了火锅城,哪一家?当然是“黄金甲”呗。听说那儿的火锅,都是用罂栗壳打底的,特别鲜美。是莉莉叫肚子饿了,她这么一叫,我就只好请他们去吃火锅了。你说我叫得亲热?莉莉莉莉的,但人家就是叫莉莉嘛,难道我叫她“外外”不成?亲热?我也想有美眉跟我亲热亲热啊,但是人家肯吗?她可是杨柳的女朋友;你是知道的,杨柳去年离了婚,就一直期待着梅开二度,再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能坏他的好事吗?所以我告诉你,你也别太抬举你老公了。你老公不是子建,不是潘安,也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老疑神疑鬼干什么呢?这个世界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浪漫,那么有情,什么婚外情、一夜情?大家都现实到骨子里去,你老公现在可是属于“三无”产品,没钱没貌没才,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呢?什么?野鸡?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这也太卑鄙、无耻、下流了,你老公是这样的人吗?难说?什么叫难说?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找过野鸡了?我告诉你,第一我不会这么做,第二有些事做得说不得,你把这种事挂在嘴上,只能说明你的庸俗;我当年真是猪头瞎眼,怎么七挑八挑挑了你这么一个没有品位的女人呢?现在我累了,我要睡了。你说什么?现在几点?最多十二点的样子吧!什么?凌晨三点?有这么晚吗?我们就是几个人吃了点火锅,灌了几瓶啤酒而已。男人吗,喝上了就忘了时间,下不为例。你说没有下例,没有下例就没有下例,现在我总可以睡了吧。你叫我签字?签什么字?离婚!我交代得够坦白了吧,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什么?你也要向我坦白,你说你刚才找过唐大帅、杨柳和张明耀他们,你找过的人还不止这些?你把我通信录上的名单统统都打过一遍电话了,我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我今夜压根儿就没有找他们,我……我,我怎么相信你没有骗我呢?你有电话录音为准?啊,老婆我错了,我向你坦白……什么?完了!

    向陌生人微笑

    豪华又精致的包厢内,刘总和杨总酒过三巡,事已谈妥,谈兴锐减,俩人细细品味法国波尔多1919年产的红酒,目光停在嵌墙的液晶大屏上;只见一位绝色少女走进访谈节目现场。特写:一双含泪的笑眼,晶莹剔透,清澈深邃;照杨总的说法:难得一见的干净。对,杨总就爱干净两字。难怪主持人称她的眼睛比沙漠中的月亮湖还清澈,她的微笑比三月的春风还温柔。主持人介绍道:“在前不久我市倡导和谐社会风尚,克服‘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的大众心理,旨在‘把我的微笑送到你的心里,在你的心里盛开七色的太阳花;温暖一颗陌生的心灵,创建整个社会的和谐’所开展的‘向陌生人微笑’的‘百日阳光活动’中,贵州姑娘小娟脱颖而出,荣获‘微笑天使’的称号。”绝色少女双手绞在小腹处,向现场观众鞠躬,现场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请她就座。绝色少女胆怯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夹在两腿间,微微低头,微笑如初。

    主持人问:“小娟,最近好吗?”

    绝色少女默默地点点头。

    主持人问:“我听说你获奖后有不少老总邀请你加入他们的团队?”

    绝色少女小声道:“是的。但我没有去。”

    主持人故作吃惊道:“为什么?”

    绝色少女摇头道:“我没啥文化,只会做烫皮羊肉粉……”

    主持人笑道:“所以继续开你的小店,卖你的烫皮羊肉粉?”

    ……

    刘总馋涎欲滴道:“什么烫皮羊肉粉?是皮肉生意吧。”

    杨总玩笑道:“嗨,想必在刘总眼里,整个社会都是脏的。但我敢说,这小姑娘是个例外,她来自原生态的穷乡僻壤,涉世尚浅,你瞧她双目干净,清澈见底,绝对是个单纯的女孩。”

    刘总较真道:“老兄,我并不觉得这个社会脏呵!老话说清则无鱼,你我做生意的,社会越混浊就越能赚钱。至于说到女人,你我都是过来人;老实说,你给我一个处女我还不要呢,我要就要有性经验的女人,那才性福嘛。当然,像她这样貌似清纯实则放荡的,尤佳。”

    “呵呵,”杨总紧逼道:“刘总不就好这一口吗?”

    刘总还击道:“行呀,杨总,在佛面前你装什么圣人呢。”

    ……

    主持人问:“活动之前你向陌生人微笑吗?”

    绝色少女答:“我一直就这样。”

    主持人问:“你是说你从来就是这样向陌生人微笑的?”

    绝色少女点点头。

    主持人问:“天生爱笑?”

    绝色少女答:“那倒也不是。从小我爸就不许我们哭,他说哭也一天,笑也一天,为什么不笑着过一天呢?”

    台下一片掌声。

    主持人问:“听说你在向陌生人微笑的过程中,遇到不少尴尬事,能跟我们说说吗?”

    绝色少女问:“可以吗?”

    主持人说:“当然可以,大家鼓励一下。”

    主持人带头鼓起掌来,台下一片雷动。

    又是特写:绝色少女带着照牌微笑的双眼含着热泪,长长睫毛豁闪豁闪的,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滑落她精致的脸庞,像羊脂玉般的天空划过一道流星。

    ……

    杨总感叹道:“这绝对是个处女。你没听主持人说嘛,她是贵州姑娘。”

    刘总有些抬杠道:“绝对是个妓女。”

    杨总说:“你就希望她是妓女吧?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刘总说:“行呀,你说怎么赌?”

    杨总说:“刘总现在不是钻石王老五吗?我们来个暗访,如果她是妓女,你娶她做压寨夫人;如果她是处女,给我做儿媳妇怎么样?”

    刘总拍案道:“行。”

    ……

    “我……”绝色少女脸胀得发紫,憋了很久,才用颤抖的嗓音说道:“有天晚上,十点左右,我走在街上,碰到三个陌生青年,见我微笑,就拦住我,其中一个说,‘小姐,跟哥儿们玩玩吧。’冲过来一把抱住我,还强吻了我,把我的初吻……还有一个说,‘走,我们开个房玩玩吧。’我吓死了,就没命地跑,他们在后面哈哈大笑。又有一天,我在银行门口碰见一个中年人,我一笑,中年人就跟掉了魂似的,一路跟了过来,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跑到前面那个小区门口找保安,保安出来,就见那个中年人站在远处,朝我笑,那个笑容很…很…下流……”

    绝色少女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主持人等她平静了一些后,继续引导道:“还有别的故事吗?”

    绝色少女想了想又道:“还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一位老年妇女站到我身边,我微微一笑,她便摆出一脸鄙视的神情,好像我是那种女人,我……”绝色少女又哭了。

    主持人忙接话道:“即使碰到这样那样的误解和委屈,我们的‘微笑天使’依旧不改初衷,将自己最纯洁、最真诚的微笑献给大家,献给我们社会这个大家庭,让我们以热烈掌声为她的勇气和热情鼓掌,感谢这些默默无闻的天使们,将温暖的阳光送进了每个陌生人的心里。”

    绝色少女终于抬起头来,嵌有钻石般泪珠的灿烂笑容,被特写,被定格。

    台下,又一片掌声如雷。

    ……

    杨总说:“瞧见了吧,她就是处女。”

    刘总说:“不可能!现在哪里还有这种稀有动物?”

    杨总说:“废话少说。你就等着瞧吧。”

    杨总叫助理亲自去电视台接绝色少女到医院;而他则坐刘总助理的车,和刘总一起去医院见分晓。

    向陌生人微笑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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