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贞在一所私立女中读完高中后就辍学在家。她生性活泼，用当时最时髦的话来说，完全是一派新女性的风范。在校读书时，诸如打篮球、乒乓球，甚至游泳等活动她都要参加，这在当时的女孩中还是比较少见的。现在在家无所事事，有时看看书，觉得百无聊赖时，就出去找女友玩，或者去苏州姨妈家玩。说来冯舒楠原是个苏州姑娘，小家碧玉，后嫁至上海，她的妹妹亦即季兰贞的姨妈如今仍在苏州，住在吴中第一名胜虎丘山附近。季兰贞经常去苏州姨妈家，她喜欢苏州的园林，喜欢虎丘的美景。

    金之慕初来乍到时，季兰贞看着他那土里土气的样子，非常不顺眼。日子稍久，尤其是那天自己不慎吃河豚中毒以后，金之慕真挚相待，陪伴她去看病，更令她感激于心。视随心移，心仪神往，自此她对他有了好感，有时觉得闲得慌时，她还时常去账房间，坐着和金之慕聊上一会儿。每每此时，金之慕自然打着算盘，一边与她天南海北地聊天，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当时，自行车又叫脚踏车，刚刚传人中国，确切而言刚刚进入象上海这样为数不多的大城市里，非常稀罕。季雍鸣为心爱的女儿买丁一辆黑色的兰翎自行车，季兰贞非常喜欢。有空的时候，金之慕与季兰贞一起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学骑自行车。金之慕学得很快，学了几次就基本上会骑了。季兰贞毕竟是女孩，仍需金之慕在后面扶着才能缓缓地骑行。这日下午，三四点钟光景，金之慕又和季兰贞一起来到那片空地上，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因而已有不少人在那儿学骑自行车。季兰贞跨上自行车，金之慕在后面扶着，轻轻地向前推了推，季兰贞就用力踩着，显得非常投入，神情专注。她踏了几圈后，金之慕在后面悄悄地松开了手，但仍然小跑着跟在其后。

    季兰贞饶有兴趣地骑着，额头沁出汗珠也全然不顾。突然，她似乎察觉后面金之慕的脚步声与她的距离拉长了些，意识到金之慕松开了手，不由一阵紧张，扶住车笼头的双手微微晃动起来，车子也因之有些歪歪扭扭的。金之慕在后面见此情状，不由加快了脚步，追上去。正在这时，从对面也过来一辆自行车，看样子也是初学者。季兰贞更是一阵心慌，车笼头不听使唤，直向那车撞去。等金之慕跑到跟前已经为时太晚，两辆自行车都撞倒在地上。对方骑车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后生，小小的脑袋，微微发黄的头发披在额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不过，此时眼镜已飞得老远，眼镜也碎了一片。季兰贞此刻也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膝盖，嘴里哼哼唧唧的。

    那小后生正欲发作，抬头一看，蓦地愣了一下，喃喃地说：“是你？季小姐？是你广说着，他脸上刚刚堆聚起来的愠怒顿时消失得荡然无存，也忘了自己的伤痛。

    季兰贞只觉得右膝处疼痛如裂，眼角不由自主流出了眼泪，听到被撞者的说话声，她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曾相识，倏地她也微微一怔，认出那人是德铭红木器店的小开司徒申。

    德铭红木器的老板名叫司德铭，即司徒申之父。德铭红木器店主要是出售红木家具、摆件等，规模很大，生意兴隆。半年前，季兰贞要父亲为其添购一只红木梳妆台，季雍鸣带着女儿一起去德铭红木器庙去挑选，当时，正巧司徒申也在店铺里。司徒申看到季兰贞后，顿时被她的绝色美貌吸引住了。司徒申本是个秉性卑劣的年轻人，加之从小为其父母所娇宠，遂使他变得更加为所欲为，恣睢蛮横。他媚笑着上前向季兰贞大献殷勤，领着他们父女俩看店里各种式样的红木梳妆台，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真使季雍鸣他们感到厌烦。最后，季兰贞看中了一只镶嵌着一面圆镜的红木梳妆台。司徒申为了讨好季兰贞，答应马上叫两个脚夫抬着送到家里，要她留下家址。季雍鸣对此称谢不迭。当天中午时分，司徒申果然亲自带着两个脚夫，抬着那只红木梳妆台，按图索骥来到季兰贞家，他还叫脚夫帮着搬到楼上季兰贞的闺房里。司徒申这才知道季兰贞是当铺老板的千金，遂更加想人非非。

    季雍鸣边看货边欲付红木梳妆台的钱款。不料，司徒申执意不肯收钱，声称这些钱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云云。季雍鸣硬是付给了他。此后，司徒申一直对季兰贞念念不忘，没有多久，竟叫人来季雍鸣家说亲作媒，意欲娶季兰贞为妻。季兰贞一口回绝，季雍鸣也不想将女儿嫁给这个看上去很轻狂、很浅薄的红木器店小开。但品行不端的司徒申却仍然经常来纠缠不止，然而季兰贞始终对他冷若冰霜，不予理睬。前几天，司徒申也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今天来此骑着玩。起初，他也没发现季兰贞，没想到被慌乱之中的季兰贞撞倒在地，见了季兰贞，他陡然之间有一种因祸得福之感。

    此时，司徒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季兰贞面前，说：“啊，果然是季小姐！太巧了，太巧了，也许我们有缘份吧，撞到了一块。哈哈……”说着，他发出一阵轻荡的笑声。

    季兰贞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右膝部剧烈的疼痛使她眼冒金星，浑身有抽搐感。

    这时，金之慕瞟了一眼司徒申，伸手欲将季兰贞搀扶起来。可是，季兰贞咬着牙，忍着剧痛，却实在站不起来，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金之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金之慕略一踌躇，便果断地叫来一辆黄包车，和司徒申一起连扶带抬将季兰贞安置在黄包车上，要车夫去附近的天圣医院，司徒申也跟着一起去医院。

    医生很快作出诊断，季兰贞右膝严重骨折，需住院医治。当季雍鸣闻讯赶来医院时，医生已经为她上好了石膏，并作了牵引处理。季兰贞躺着，动弹不得，只是愣愣地望着父亲，泪流满面。

    金之慕心中很乱，望着痛苦万分的季雍鸣，有些惴惴不安，自己没有照顾好季兰贞，使她受此皮肉之苦，于心不安，在所难免。

    季兰贞整天躺在医院里，寂寞难忍。幸亏母亲每天来医院陪伴她，使她感到慰藉。金之慕也每天傍晚去医院看望她，并为她送去晚饭。

    心术不正的司徒申也经常捧着鲜花来到季兰贞的病床前，假惺惺地问长问短，令季兰贞颇为反感。

    约摸一个礼拜后，金之慕突然接到东山乡下的一封来信，信为其弟金之霖所书。信中说梅玉芬遽染恶疾，卧倒在床，病情十分严重，定要他接信后速归乡下，言辞哀婉，催人泪下。

    金之慕阅毕，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双手微颤，一时间急得六神无主。季雍鸣闻知此事，忙安慰他，并给了他一些盘缠，要他次日动身回乡下。金之慕这才慢慢稍微平静，但心中不免焦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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