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婴儿在伸手、蹬脚、挣扎、哭喊的动作中，开始了与世界发生最初的接触。一瓶酒酒塞被打开，酒液自瓶口被倾倒出来，落入杯中在碰壁、翻滚、汹涌、跌宕的动作中，酒色、气息散发开来，与我们的视线相接，被我们的鼻端捕捉，端起杯来，酒液入口，口腔、味觉完全地接受它，敞开感官、知觉去感受、去接纳，然后酒、酒精进入消化系统，在我们的身体上唤起了某种情绪，激发了某些情感，呈现了一些意义（是我们自己赋予的），联想到一些体验（与我们的生活、经历、人事相关），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将个人的感觉转化为语言，酒在杯中、鼻中、口中的绽放、呈现是一种表达，我的笔能否把酒给我的表达描述出来，真真切切，原原本本，再转述给你？这是个很大的问题。那么你呢？我们喝着同一款酒，你又能否把酒给你的表达描述出来再转述给我？我们可以分别写下各自的品酒笔记给人看，通过我们彼此的文字，他们能看出来我们喝的是同一款酒么？而且是一起喝着？

    我怀疑，你也会。

    不止一次说过：言语是无力的。

    偶尔会参与一些葡萄酒的品尝会或者品评比赛，和国内、国际知名的葡萄酒大师们一起做评委，常常听到一些已经约定俗成了的品酒词汇，比如说精美，比如说优雅，比如说复杂，比如说结构，常常令我不是心有戚戚焉，而是诚惶诚恐也。

    那天又是遇到这种场合，对面的大师对一款酒作出总结，说：“这款酒很优雅，香气也复杂，可以给高分。”可能觉察到我挑了一下眉毛，就望向我：“你觉得呢？”

    “我？嗯……”看看杯中的酒。“何谓优雅？何谓复杂？”我喃喃，然后摇摇头。

    “何谓优雅？何谓复杂？有人可能觉得张曼玉优雅，有人可能觉得章子怡优雅，年轻人可能觉得蔡依林优雅。谁知道呢，每个人标准不同。我觉得这酒很优雅，你很复杂。”她笑。

    好吧。

    其实并非漠不关心或者不在乎或者无所谓，我只是不介意而已，每个人标准不同我同意，不过，葡萄酒品评也需要一个确定的理解体系才不会鸡同鸭讲，一些品酒词汇需要在品酒实践中厘定下使用的规则，这样彼此在使用这些词时才能很好地理解对方。

    优雅，嗯，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电影看过的女性形象一幕一幕地过着，把自己喝过的酒也回忆了，倒是能找出不少符合这一形容的人和酒来，当然，依然会是见仁见智的问题，而且这词一定是用在女性身上的形容么？

    至于这酒——甫入杯香气已经迫不及待地呈现出它高贵的出身：新橡木桶赋予的影响，而且美国橡木桶的使用比例要高于法国橡木桶，椰子、可可甜甜的气息遮掩着果味，刚才品尝时也感受到它口感的浓重、甜腻，有发展空间，数年之后再倒入杯中或许会显现出优雅的瞬间来，让懂得欣赏它的人捕捉到，但是现在我是不会使用优雅一词来形容它啊，毕竟这只是一瓶刚刚装瓶的新酒。

    你能用优雅来形容幼儿园的小女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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