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这么黑了下来,势不可当,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是叫人心有余悸的运动。
每个孩子都在院子里,做着游戏。游戏是开心而麻木的王国。他们捡漂亮的石子,握在手心,谁也不给,仿佛心照不宣的秘密。
还有什么在生长,水稻,小麦,还是金黄的向日葵?后院里荒芜一片,想象在潜滋暗长。
二
楼梯早已破烂不堪,朽而不腐。
风爬上楼梯,悄无声息。它自以为聪明地匍匐在地:它的胸口沾满先人的足迹。
先人早已沉寂,一如这黑洞洞的夜,只有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的愿望,在风里飘荡。
当然,还有昨日田野中飞来的稻草,潜伏在屋顶,和一只肥胖或怀孕的猫,窃窃私语。
除此之外,黑瓦爆裂,滴下初秋的雨水,慢慢溢出父亲苍老的梦境。
三
父亲走在失眠的痛楚里,向我诉说我出生之前的天气,以及我出生之后庄稼的收成。
所有的这些,都像是干瘪的稻谷,浸泡在水里。
1968年,轮船的行驶缓慢而沉重。从城市驶向乡村,需要一天时间。时间不会停止,我的诞生也无法停止,如果船停下来,一个人的命运就不会面目全非。
多少年后,父亲的面容和乡下的农民别无二致,憨厚而毫无心计。
父亲最终信了命,这和他在不惑之年的戒烟一样,坚定不移。
现在,父亲仍坚持喝酒,却听不见许多切近的声音。当年轮船起锚时的汽笛声,嘶哑直至被迫沉默。
四
是什么如鲠在喉?
一代人在上与下、左与右的夹缝中。“一代人不愿移动一张椅子。”一代人晒着太阳,喝着流行音乐的酒。
酒是成人的游戏,游戏总会带来争吵,因为游戏规则,因为分配不公。
沉默,再次禁锢,并切割误入歧途的杂草。我梦见园艺工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咔嚓,在我的头顶,渐渐逼近。
一个夏季,我只写了三首诗,一首献给春天,一首献给秋天,一首献给冬天。
五
春天。母亲把孩子放在一个脸盆里,初生的阳光照亮孩子的眼睛,透彻清莹。而在此之前,母亲刚刚从曾祖母的坟上站起,拭干眼泪。
一个孩子坐在春天的中央,像一个生命的隐喻,或是象征。
孩子在奔跑中变得日益饱满,像一头瘦弱的幼兽,因啃啮春天茁壮的草,而变得不可思议。现在,母亲的理想和母亲记忆中曾祖母的双脚一样,短小精致。那只脸盆锈迹斑斑。
春天,只剩下两个动词:掩埋和生长。
春天,只能做三件事:喂猪,砍柴,梦想周游世界。
六
一叶落,天下尽秋。
门可罗雀。少年在黄昏时拿起扫帚,清理庭院。枯叶在干枯之前充满生机。蝉,蜘蛛,麻雀,甚至丑陋的蟾蜍,少年认识它们,它们是诗中反复出现的意象。
枯叶堆积如山,焚烧在所难免。烟雾灼伤少年的眼睛。
一棵树这样死去,另一棵树也郁郁而终。庭院空无一物。
一本书打开复又合上,那扇院门也是如此。他的想象充满铁的凉气,却道天凉好个秋。
七
外公在隔壁咳嗽。他送给我他的渔竿。他把自己锁在过去,过去其实和现在一样,冰天雪地。鱼儿和蛇一道,选择冬眠。
而冻疮这个时候总会复苏,好像地里的萝卜,水分充足。疼痛占据我的整个冬季。
父亲把大白菜踩出水来。什么都可以挤出水,把记忆拧干,就只剩下一根渔竿,指向冰封的湖面。
记忆建立时间。我相信:雪终会停,麻雀也终会跳下来,啄我手心里的秕谷。蛇在春天复苏,而我分明看见:鱼,破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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