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檀东西挺简单,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需要。
王雪川捡了两下,只能转而去检查周檀护照驾照和各种卡是否都全乎了。他的钱包是新买不久的,一打开王雪川就看到了自己之前塞进去的照片,拿着咖啡和书,笑得非常开朗的一张近拍。王雪川看着,不禁心里有些微微发热的得意。
我现在还有什么瑕疵吗?
总该配得上周檀了吧。
毕竟周檀,是不应该有的完人。
王雪川觉得照片有些歪,于是抽出来,想重新塞一遍,而这一抽之下,这张照片后面居然又滑落出另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似乎也是自己,有些远,不大对焦,也不知道周檀什么时候偷拍的。王雪川心里甜得几乎要化了,笑眯眯捏起这张有些旧的抓拍细瞧。
再一看之下,却脸色大变。
那并不是他。
那是一个介于他,与另外一个人之间的人。
绝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王雪川飞快地撕碎了这张旧照片,在屋里转两圈,又把碎屑扔进马桶里冲走了。
这个人是不存在的,那么照片是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被创造出来的吧?
如果不存在的东西被创造出来了。
就很难再消灭了。
比如爱。
飞机上周檀就坐在李陵旁边。李陵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局促不安地低了头。
“你干什么,怕我?”周檀靠着椅背,抽了本杂志看。
李陵也不知听没听到,拆了包坚果慢慢地吃。
周檀侧头去看李陵缓缓动着的嘴唇,越想越多。
那唇色是寡淡的,丝毫没有王雪川那样饱满的艳色。
周檀有时候觉得李陵真是形如其人,生于暧昧不清的暮色里,藏身恍恍惚惚之雾气中。他干什么都比一般人慢,慢,而不间断,一点一点去完成一个绝不会改变的目的。
如博导当年所戏言之“佛性”。
这种人细想起来是最可怕的,在路上失去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往前走。失了双目,便用耳听;失了两脚,便用手爬。花也留不住他,鸟也留不住他。
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薄情得可怕。
周檀不禁想起一句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李陵就是一个“无癖”的人。
像个假象。
大三的时候周檀找借口与李陵搭讪,借走他四门课的笔记。
周檀发现李陵每一本笔记都像拍照一样直接复制教授黑板上的内容,既没有筛选也没有详略,一开始他心中嘲笑李陵不是个聪明的,竟然这样记笔记。而细一看,实有些吓人。
李陵每本笔记的字迹都是不一样的。那门课教授黑板上的字迹如何,相应那门课李陵的字迹就如何。
仿佛李陵根本不是在抄笔记,而是在临摹。
那时候的周檀真的对李陵太好奇了,他想知道这个人原本的笔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有自己的笔迹吗?
出于各种私心,周檀陆续纠缠了李陵两个星期,最后在学校湖边把他给堵住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吧。”
“写在这里,好不好?”
周檀觉得笑着不说话的李陵大概是害羞,于是他努力做出一个诚恳的学弟该有的样子,低姿态地递上便签纸和笔。
那本便签周檀现在还记得,撕下来的纸是正方的,背面朱红色,正面白色。
李陵好像是第一次正视了周檀,笑得有些无奈,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三两下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朱红色的纸鹤。
周檀伸手去接,李陵却手一扬,纸鹤顺风飘飘荡荡远远落在湖水里了。
“不应该告诉你。”李陵说。
于是周檀直到今天,都再没有机会知道李陵真正的字迹是什么样子。
李陵吃完了坚果,开始闭目养神。
周檀看他没话可说,也不打扰他,径自端着杯果汁拉开机窗遮阳板,想看看外面云层。
然而周檀看到一只巨大的朱红色纸鹤,穿行在厚厚云层之间,安静地与他们乘坐的飞机平行而驶。
世界是不是疯了。
周檀被果汁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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