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探案集:犬神家族-第九章 可怕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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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怕的偶然

    第九章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以你不忍心揭发静马,尽可能地秘密行动,回到那须市后,先蒙面住进柏屋。”

    “可是,金田一先生,佐清有什么蒙面的必要吗?”橘局长问道。

    “局长,这还用说。犬神家里已经有戴假面的佐清了,如果镇上的人又看到一个佐清,那他的良苦用心就化为泡影了。”

    “哦,原来如此。”

    “可是,当时佐清蒙面回来,对后来的事情有非常大的影响。当然,佐清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在柏屋安顿下来后,马上去找静马。佐清,你当时是在哪里和他见的面?”

    “在船埠里……”

    “船、船埠!”金田一耕助睁大了眼睛,高兴地来回挠着头发,“那、那就是犯罪现场的正下方啊。佐清,你到底要求静马怎么做?”

    “我……我……”佐清的声音里有极深的悔恨,“我犯了个大错误。我看的报纸里没写假佐清脸上受了伤,戴着橡胶假面,所以我简单地以为只要和静马换回来就行了。当然,我会给静马……给他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可是,见到静马才发现……他竟然变成了那副模样,我根本无法悄悄跟他互换身份。正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

    “佐武到了船埠上面的瞭望台,不久珠世也来了。”

    佐清目光黯然地点点头。

    众人都很紧张,终于要踏入案件的核心部分了。

    “佐武和珠世大概说了五分钟,然后传来了两人扭打的脚步声。我们吓了一跳,随后猿藏赶来,飞跑上瞭望台,马上传来人倒地的声音,又传来快步走下楼梯的声音。我从船埠的窗户往外看,是抱着珠世的猿藏。猿藏和珠世逃跑似的奔向主屋。这时,船埠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是……那是……”

    “是松子夫人吗?”

    佐清用双手捂住脸。

    众人看着松子。她仍一脸冰冷,摆弄着烟管。竹子眼中露出憎恨的目光。

    金田一耕助说道:“佐清,振作点,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松子夫人上瞭望台了吗?”

    佐清无力地点了点头。

    “正好当时佐武从楼梯上下来,中途说了几句话,两人又走上了瞭望台。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呻吟,有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母亲连滚带爬般从楼梯上跑下来。我和静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等了许久也不见佐武下来,又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们两人就上了楼梯……”

    佐清说到这里,又用双手抱住头。也难怪他会觉得苦闷懊恼,因为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杀人,这该是多么大的震撼啊!众人握紧的拳头里渗出大量汗水。

    金田一耕助也不忍心让佐清再叙述当时的场景。

    “然后,利用假面具和围巾,你和静马互换身份的表演就开始了吧?是静马想到这一招的吗?”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颠倒了。以前是我责备静马,他听我的。现在全都反过来了。静马并非恶人,但对我母亲和姨妈们的仇恨却非常深。他逼迫我放弃自己的身份。他要永远做佐清,和珠世结婚,继承犬神家。如果我有异议,就揭发我母亲是杀人犯……”

    这是多么恐怖的困境。如果要求自己正当的地位,他就要告发母亲;如果要保护母亲,就得把地位、身份、财产乃至恋人都让给对方,一生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困难的处境吗?

    “你答应了?”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答应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能这样做。静马突然想起当晚要求对比手印的事。那晚因为母亲非常强硬,没有按手印。现在发生了杀人案,第二天肯定是要按的,那样假身份就暴露了。静马也陷入了困境,当时就想到了那个假面具。利用那个假面具,让我当一天佐清。”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故事。松子夫人让假冒的佐清戴上橡胶面具,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作用。

    佐清啜泣着说道:“他说什么,我都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我心情好像喝多了酒一样,只能听天由命了。静马从瞭望台上下来后,拿来一把刀。我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他说都是为了救你母亲。犯罪手段越残忍,女人越不会被怀疑到……”

    后面的话佐清不忍心说,也不想让金田一耕助说。宫川香琴想到自己儿子残忍的行为,颤抖着纤瘦的肩膀。

    佐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过后想来,他不光是想救我的母亲,也是要实现自己母亲的诅咒。他砍下佐武的头,我们换了衣服,我戴上了那个恶心的假面具。当时静马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是柏屋,而且蒙着脸,没人看见。静马拍手笑道,好,明天你在这里假扮我,我去柏屋假扮你……”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看局长:“局长,您明白了吧?佐清用围巾蒙住脸,在这里起了作用。十一月十五日到十六日,在这里和柏屋,上演了两场两人共饰一角的好戏。如果只露出眼睛,就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静马那张恐怖的脸了。”

    故事太不可思议,一切都出于偶然,简直就是各种偶然的集合。可是,要把这些偶然编织成一条线,就需要出众的智慧。静马有这种智慧,巧施妙计,把整起事件伪装成一桩离奇的犯罪。

    “静马换了衣服,用围巾蒙住脸,从船埠划出一艘小船。我从瞭望台的边缘把佐武的无头尸体和日本刀扔进船里。小船马上冲着湖心漂走了。我按照静马的命令,把佐武的头颅插在菊人脖子上,然后按静马的要求,回到房间里不再出来。”

    佐清脸上露出过度疲劳的神色。他的眼睛失去了光泽,上身颤抖,语调也不平稳。

    金田一耕助接过话来:“以上就是十五日晚上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对比了手印。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致命的盲点。因为人的手印、指纹是最确切的身份证明,我不相信这是个大胆的魔术,所以确信那个脸烂掉的人就是佐清。这极大地妨碍了我的推理。可是,珠世,你当时注意到了吧?”

    珠世吃了一惊,看着金田一耕助。

    “手印对比结束之后,得知戴假面具的佐清就是真正的佐清,你两度想开口。当时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啊,那个……”珠世脸色发青,“我……当时知道。不,不应该这么说,是感觉到。我感觉到,那个脸烂掉的人不是佐清……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还是恋人之间的直觉?”

    金田一耕助说了一句。珠世脸红了,挺直了身子说道:“也许吧。不,肯定是的。总之我确信那个人不是佐清,可手印又是一致的,我吃了一惊,一瞬间想,这个人真的是脸烂掉的那个人吗?所以我……”

    “所以?”

    “所以我想说,摘下假面具……摘下假面具让我看看……”

    金田一耕助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当时如果你说了这句话……至少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珠世一脸愁色,低下了头。金田一耕助连忙说:“不不,这不能责怪你。应该责怪我太迟钝了。那晚,佐清和静马又换回来了,是吗?”

    佐清默默地点头。

    “你在瞭望台下见到静马,然后快速地换了衣服,按静马的要求,你一拳把他打昏,然后逃走。当时静马摘下了假面具,故意露出丑陋的面容,这是告诉大家,我没用替身,我还是那个脸烂掉的人。”

    佐清又无力地点头,这时,珠世插了一句:“可是,先生,那晚躲在我房间里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静马了。静马来到这里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当时在给佐武守灵,大家都在这里,于是他躲进了你的房间。”

    “他为什么……”

    “现在静马死了,只能靠想象了。可能静马想取回那块表——印着他指纹的表。”

    “啊!”珠世喊完马上闭上嘴。看来她也认同这个观点。

    “静马做梦也没想到这里还留着佐清的手印,十五日晚上,因为手印的事起了纠纷,他才发现了你的计策。或许你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指纹……静马让佐清代他按了手印,他想按了一次,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可如果你拿出那块表,把它和从那须神社拿回来的手印对比,一切就都露馅了。所以他去找那块表,这也说明他十六日不在这里。因为如果在的话,十六日早上你就说怀表给了佐武,然后丢了,大家都知道。这么说来,那块表……”

    “表在这里。”松子冷冰冰地说道。她打开烟草盒的小抽屉,从塞得满满的烟叶中取出镶金边的怀表,扔给金田一耕助。怀表在榻榻米上骨碌碌转动,众人不由得汗毛倒立。这块表不就是有力的证据吗?拿着这块表的人,就是杀佐武的凶手。

    “我不知道指纹的事情。但是,我从后面捅死佐武的时候,佐武倒下去,胸前掉出这块表。我拿到手里一看,是珠世让佐清……让假的佐清修,被他拒绝的那块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佐武手里,总之不放心,就拿回来藏在这里。”

    这又是一个偶然。松子并不是知道这块表真正的价值才把它藏起来的。事实就是如此。这样大部分谜团都解开了,但还有许多有待讲述……

    悲哀的流浪者

    “松子夫人,谢谢。能找到这块表,就水落石出了。”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转向佐清,“佐清,按你刚才说的,大概弄清了第一个案子。我们开始说第二个案子吧。我看你太累了,就由我来提问,你适当地回答,可以吗?”

    佐清无力地点点头。

    “那么,十一月十六日晚上,跑出这里之后,我不知道你潜伏在哪里。第二个案子发生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你在丰畑村的空屋。佐智把珠世带到那里,欲行不轨之事的时候,你跳出来和他格斗,最后把佐智绑在椅子上,然后给猿藏打了电话。”

    佐清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是,我想猿藏来救珠世的时候,就会解开佐智的绳子。”

    “嗯。可是猿藏撇下佐智不管,只带走了珠世。佐智过了很久才耗尽全身力气把绳子挣开,这时大概七点到八点。佐智解开绳子后,穿上衬衫和外套来到外面。摩托艇被猿藏开走了,佐智就划着猿藏来时用的小船回家……”

    “什、什、什么?那晚佐智回家了?”橘局长惊讶地问道。

    “是的,局长,您也看到了,佐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绳子擦伤的痕迹。擦伤得那么严重,绳子应该非常松才对。而我们发现的时候,绳子紧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紧紧捆住佐智光着的身体。所以这证明绳子是后来捆上去的。还有,小夜子捡到了佐智衬衫上的纽扣。小夜子从那以后一天都没有离开过这房子,不管她是在哪里捡到的,肯定是在这房子里。所以我断定佐智那晚肯定回来了,然后在房子周围的某个地方被杀了。”

    橘低声表示赞同:“然后佐清又把佐智的尸体运回了空屋?”

    “我想是这样。佐清,我想听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佐清又剧烈地颤抖着,没有光泽的眼睛紧紧盯着榻榻米,低声说道:“可怕的偶然。好像我被诅咒了。我离开丰畑村的空屋之后,决定再也不回去了。虽然没有让佐智看到脸,但他马上就会告诉警察,一个蒙面复员军人藏在那里,警察肯定会加紧追捕。之前我一直难以离开湖畔,在四处躲藏,这时已经毫无办法了。只能去东京,我这样想,但这需要很多钱才能办到。于是为了交涉这件事,我偷偷溜回去,用口哨招呼静马出来。实际上以前也有一次,我去找静马要钱,他马上就出来了。我们照常在船埠里见面。我讲述了这些天的经过,说决定去东京,静马非常高兴。他一直想把我从那须湖周围赶走。可是正说着话,有人从水门外面回来了。那人看到水门没开,就翻墙进来。我们吃了一惊,从船埠的窗户悄悄向外看,发现是佐智。”

    佐清说到这里,喘了口气:“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以为猿藏帮他解开了绳子,他早就回来了。佐智相当狼狈,经过船埠前面,踉踉跄跄地向主屋走去。我们看着他的背影。这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两只胳膊,从后面用绳子勒住了佐智的脖子……”

    佐清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用右手的绷带擦了擦额头的汗。刺入骨骼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梅子和幸吉的眼睛里燃烧着憎恨的黑色火焰。

    “打斗一瞬间就结束了,佐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勒死佐智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看了一会儿佐智的尸体,又站起身看看四周。我……我……”

    “你知道是谁?”

    佐清点点头,又浑身颤抖。这又是多么可怕的偶然,佐清两次目击到母亲残忍的行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命运吗?

    “当时我……”说话的是松子。她完全无视众人恶毒的目光,像念经似的说道:“我正在练琴,有事去了佐清的房间一趟。大家可能不知道,从佐清房间的圆窗户可以看见一部分湖面。当时圆窗户正好开着,我无意间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有人划小船回来。不久船停在船埠后面,我觉得那人好像是佐智。我还知道,从傍晚开始,梅子就说佐智不见了,闹了半天……所以我离开偏宅,躲在暗处,发现来的果然是佐智,就用腰带从后面……佐智看起来很虚弱,基本没有抵抗……”

    松子脸上浮现出可怕的微笑。梅子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金田一耕助没有理她:“那时你被佐智衬衫上的纽扣弄伤了右手的手指,同时纽扣掉了……”

    “大概吧。可当时我根本没注意到,回到偏宅才发现手指受伤了。所幸血止住了,我就忍着痛弹琴,但好像还是被香琴老师看破了。”

    松子脸上仍然浮着可怕的微笑。恐怕这就是杀人恶魔的微笑了。

    金田一耕助转向佐清:“佐清,该你接着说了。”

    佐清生气地瞪着金田一耕助,但没有办法,他继续这个不祥的话题:“看不见母亲的踪影后,我们跑到了现场。我和静马把佐智的尸体抬到船埠,给他做人工呼吸,但不起作用。静马怕时间太长惹人怀疑,暂时回了主屋。之后我又拼命地给他做人工呼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静马回来了。他看还是没有活的希望,说把尸体扔在这里肯定不行,让我带回丰畑村,像原先那样脱光佐智的上衣,将他绑在椅子上,让人以为他是在那里被勒死的……说完静马给了我去东京的钱和琴弦,并告诉我琴弦的用途。”

    佐清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了。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说道:“当时,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命于静马。静马打开水门,佐智坐的小船就在外面。我划向丰畑村。静马在后面关上了水门。我来到丰畑村的空屋,按静马说的那样处理了尸体,然后从陆路来到上那须,马上去了东京。前天看到晚报之前,我都在东京,过着没有希望的悲哀流浪者的生活。”

    说完,佐清泪如雨下。

    静马的困境

    太阳可能渐渐被遮住了,刚才一直吱吱作响的雪融声也停止了,客厅内的各个角落都让人感到冰冷。可是,让金田一耕助哆嗦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寒冷,还有精神上的寒冷。松子像恶鬼一样残忍的行为自然算在内,更让耕助感到冰冷彻骨的是佐清被迫所处的位置,以及命运的残酷。

    可是,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他面向松子,说道:“松子夫人,那该轮到您了。请说吧。”

    松子用秃鹰般的眼神打量着耕助,露出苦涩的微笑:“好吧,我来说说。我说得越多,这可怜的孩子的罪就越轻吧?”

    “请您从若林的案子说起……”

    “若林?”

    松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马上呵呵笑起来。

    “是的是的,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在我外出的时候发生的,全给忘了。嗯,对,是我命令若林复制了遗嘱。当然,若林开始坚决拒绝,但我威胁他、利诱他,而且以前我帮过他的大忙,最后他也无法拒绝,按我说的去做了。你们想象一下,我看到若林复制的遗嘱之后是多么愤怒。虽然是恩人的后代,但父亲竟然给了她那么有利的地位。我对珠世憎恨至极,简直想把她大卸八块。于是我下定决心,珠世必须死……既然下了决心,我就开始动手。在卧室里放蛇,在汽车刹车上做手脚,在小船上钻洞,可每一次都被猿藏破坏了计划……”

    松子喘了口气,说道:“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若林开始注意到我的举动。他非常喜欢珠世,珠世不断地遇到危险,他自然开始怀疑我。我觉得这不保险。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如果有人知道我偷看了遗嘱,就很麻烦。所以我去接佐清之前,把有毒的香烟给了他。我倒是没想到他在那个节骨眼上被毒死了。”

    松子邪恶地笑了:“毒药的来源嘛,这个还是不说了,要牵连到其他人……在去接佐清的途中,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细细地研究了遗嘱,发现珠世死后,犬神家的所有事业虽然都归佐清,可是财产要分成五份,佐清只能拿到五分之一,青沼菊乃的那个小杂种竟然能拿到佐清的两倍!”

    说到这里,松子仍无法消除怒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而且,在仔细研读遗嘱后我发现,青沼菊乃的小杂种虽然能得到遗产,但必须是珠世死亡,或者珠世讨厌三个人,放弃继承权,只限于这两种情况。我这才惊叹于父亲的周密计划。父亲非常了解我们,为了防止我们加害珠世,用青沼菊乃的孩子来牵制我们。因为父亲切身地体会到,我们十分憎恨菊乃母子。为了不让菊乃的小杂种分到遗产,我们一定会让珠世活着。这个想法真是太巧妙了!”

    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当他听说珠世总是从各种灾难中平安脱身的时候,认为一切都是珠世制造的假象,一直怀疑是珠世诱惑了若林,偷看了遗嘱。

    松子接着说道:“要让珠世活着,就必须让她和佐清结婚。这一点我有自信。珠世对佐清是有好感的。不,不仅仅是好感这么简单,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充满自信地来到博多,而看到佐清第一眼的时候,这些自信都烟消云散了。那时我是多么吃惊和绝望……你们想象一下吧。”

    松子喘着粗气。这时,金田一耕助向前挪了一步:“不好意思打扰您……您完全没注意到那个脸烂掉的人是假的佐清吗?”

    松子不怀好意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金田一先生,我就是再不通人情,也不会明知是假的还带回家里,更不会为一个冒牌货做那些恐怖的事。我当时一点都没发现,倒是经常觉得他有点奇怪。可是他说脸被炸烂的时候,脑袋也受了震荡,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他总是用这种话敷衍……对了,最奇怪的是按手印的时候,我虽然强烈反对,但内心希望他自己提出按手印对质。可是那个人一听我反对,也没有按手印。这时我才觉得有些可怕。或许真的像佐武和佐智说的那样是个假货……我脑子里有了这样的疑问。这个疑问马上就打消了……因为到了第二天,他突然主动提出要按手印,当时我真是高兴极了,再加上比对的结果又证实他的确是我儿子,我高兴得几乎晕过去了。我甚至觉得以前的种种怀疑都是不对的。这样,直到后来,我都再没有怀疑过他。”

    松子略一停顿,说道:“话题再回到当时,脸烂成那个样子,当然不能直接带回来,那样肯定会被珠世讨厌的。反复考虑之后,我在东京做了一个橡胶的假面具。那是完全按照佐清以前的样子做出来的,或许能让珠世想起一点从前的事,获得她的爱情。”

    松子叹了口气。

    “可是,这些良苦用心都白费了,谁都看得出来珠世讨厌他。我刚听说珠世是觉得他是冒牌货才讨厌的,可我以前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我想,既然不能让珠世选中,就只有让佐武和佐智死了……”

    “于是你就开始动手了。”

    松子大笑道:“是的。前面说过,我一下定决心就放手去做。可是,这里要事先声明,无论是杀佐武还是佐智,我都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犯罪行为。我只要杀了他们两个就够了,之后被抓住判死刑也好,都无所谓。我只要除掉佐清的竞争者就可以了,自己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恐怕这才是绝世杀人恶魔的真实想法。

    “尽管如此,在发现有人巧妙地隐藏了犯罪的痕迹后,你一定很吃惊吧?”

    “当然吃惊,同时也产生了怀疑。我怀疑这些事情和戴假面的佐清有关系,怀疑的同时又感到可怕。我们从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情,进展却这么顺利,实在是不可思议,我甚至觉得他是恐怖的怪物。”

    金田一耕助转向橘:“局长,您明白了吧。这个案件真正的凶手没有任何技巧。这些全是那两位事后共犯在命案发生之后故布疑阵造成的,所以这些命案才会充满戏剧性和破案难度。”

    局长一边点头,一边向松子迈出一步:“那么松子夫人,请讲一讲杀死静马的经过吧。这是您一个人动的手吗?”

    松子点点头。

    “您为什么想这么做?最后还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松子又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了他的身份。至于是怎么知道了……我还是从这个讲起吧。佐武和佐智死了之后,就只剩下他了。这时我反复劝说他向珠世求婚,可是他怎么都不答应。”

    局长皱着眉头说道:“这是为什么?刚才佐清说,静马要取代佐清,和珠世结婚,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

    “是、是、是这样的,局、局、局长,当、当、当时静马是打算和珠世结婚。”

    金田一耕助来回挠着一头乱发,严重口吃地说道,“静、静、静马至、至、至少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发现佐、佐、佐智的尸体之前,都是这、这、这么打算的。”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口吃,咽了口唾沫,等平静下来后继续说道:“但是,发现佐智的尸体之后,那须神社的大山神官长投出了一颗炸弹,就是唐柜里的秘密。珠世并不是恩人的外孙女,而是佐兵卫自己的外孙女,所以静马不能和珠世结婚。”

    “为什么?”局长还没有理解。

    金田一耕助笑道:“局长,您还没明白?静马是佐兵卫老先生的儿子,珠世是佐兵卫的外孙女,这不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吗?”

    “啊!”橘惊呼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啊,静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橘用一块大手绢频繁地擦着肥胖的脖子。金田一耕助笑着说:“是啊,现在想来,大山神官长暴露出那个秘密,是这个案件的最高潮。静马此时完全陷入了困境。当然,在户籍上,静马和珠世都同佐兵卫没有关系,所以不存在法律上的问题。可考虑到血缘,静马不能和自己的外甥女结婚。这是静马的困境。按佐清的说法,静马并不是特别坏的人,只是有着强烈的复仇心。在对待乱伦的问题上,他的态度和我们一样。”

    金田一耕助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面向松子:“那么松子夫人,您什么时候知道了静马的真实身份?”

    “十二日晚上十点半左右。”松子苦笑了一下,“那天晚上我们两人为了结不结婚的事发生争执,最后静马终于忍不住,把不结婚的理由全盘托出。其实现在想来,就算他把一切都说出去,曝光我的秘密,又能怎样呢?但请想象一下我当时的震惊和愤怒。我彻底昏了头。尽管如此,我还是问了他一些有疑惑的问题。这时他注意到我面相恐怖,想站起来逃走,这更惹恼了我。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的腰带里断气了。”

    “啊”的一声,香琴倒在了榻榻米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是鬼,你不是人!太恐怖了!”

    香琴浑身颤抖,痛哭起来,松子眼睛都没眨一下:“杀死他我一点都没后悔。反正这是早晚的事情,三十年前就该做,只不过放在今天来做而已。那孩子也是个灾星。可是,如何处理尸体倒让我非常为难。局长,金田一先生,这真是个讽刺。杀佐武和佐智的时候,我完全没想过要隐藏什么,反正被抓到就结束了。可是这次我不想被抓到,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但是当时已经没有人来帮我处理尸体了……”

    “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插了一句,“这次为什么不想被抓住?”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佐清。既然手印一致,说明当时佐清还活着。静马也是这么说的。他把我惹火了,我忘了问他佐清的行踪。见到佐清之前,我不能死。”

    “所以你把尸体弄成那个样子?”

    “是的,想出这个办法花了一个多小时呢。我脑子没那么好用。但通过这个谜语,能让人认为死者就是佐清。如果确信死者是佐清,身为佐清母亲的我就安全了。”

    静马策划的斧、琴、菊诅咒就这样完成了,最后是用静马的身体……

    “想法成熟后,我马上把尸体拖到船埠,放在船上,从水门出去。然后尽量找了个水浅的地方,把尸体倒着插进泥里。当时冰还没有那么厚。过了一夜之后,结了那么厚的冰,才形成了那样奇怪的尸体。”

    大团圆

    松子的讲述结束了,和这一系列案件相关的所有谜团也都解开了。

    但是,众人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相反,面对过于阴暗惨淡的真相,每个人都如铅块压身般沉重。

    房间里一片寂静,寒意愈重,天空依然阴暗。

    “佐清!”松子突然叫道,简直像深山中怪鸟的叫声。佐清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匿名回来。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妈妈!”佐清深情地喊道,环视众人。他脸上有一股异样的愤慨。

    “妈妈,您说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从来都没做过。要是知道国内发生了这么大变化,我是不会隐姓埋名的。可我不知道,以为现在还是那个重视牺牲、重视勇士的日本呢。我在前线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因为我指挥失误,导致部队全军覆没。我和一个部下在缅甸的内陆流浪。当时,我几次想切腹谢罪,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到祖国……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后来那个部下也死了,我成了俘虏,于是用了化名。作为一个俘虏,我不配用犬神家的名字。可是……可是……回到国内才发现……”佐清声音颤抖,吐着热气。

    佐清化名并伪造身份回国,原来是出于这样的目的。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合常理,可对战前的日本人来说,谁都有这样的自尊心和责任感。佐清一厢情愿地认为,这种自尊心和责任感会一直持续到战后。可是因为他的一厢情愿,没能对这一系列令人心酸的案件防患于未然,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佐清,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用化名就是因为这个?”

    “妈妈,是真的。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佐清深情地说道。

    松子微微一笑:“我放心了。局长。”

    “啊?”

    “佐清会被判刑吗?”

    “那个……应该会吧。”局长用干涩的声音说,“有很多罪名……事后共犯,还有非法持枪……”

    “那些罪很重吗?”

    “这个……”

    “不会被判死刑吧?”

    “那当然……而且还会酌情考虑减刑……”

    “珠世。”

    “在。”突然被松子叫到,珠世吓了一跳。

    “你能等到佐清从监狱里出来吗?”

    珠世面色蜡黄,不一会儿脸上又涌上血色,瞳孔里闪着光芒。她下定决心,断然答道:“我等他。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只等着佐清……”

    “珠世,对不起。”佐清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铐发出碰撞声。

    这时,金田一耕助对古馆耳语了几句。

    古馆听后,用力点点头,拖过身后的一个大布包。众人都被这个布包吸引住了。

    古馆打开布包,里面露出一个长约一尺的长方形桐木箱子。这样的箱子一共有三个。

    古馆提着箱子走到珠世面前,轻轻地将箱子放在她眼前。

    珠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颤动。

    古馆逐一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众人同时发出感叹声,一瞬间,房间里像风吹过苇塘一样嘈杂。

    那是犬神家的三样传家宝,金灿灿的斧、琴、菊。

    “珠世小姐,”古馆感慨地说道,“根据佐兵卫老先生的遗嘱,将此赠送给你。你把这个送给自己选择的人。”

    珠世脸上一下子泛起羞赧的颜色。她环顾四周,眼神和金田一耕助的目光相撞,便定住了。耕助笑着点点头。珠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佐清先生,请收下它……恕我鲁莽……”

    “珠世,谢、谢谢。”佐清用包着绷带的手擦着眼睛。

    犬神家庞大的事业和财产就这样决定了由谁来继承,尽管继承人未来几年要面临牢狱之灾。

    松子满足地看着这一切,又拿了一点烟叶,放进烟管。如果这时金田一耕助多加留意,就会发现烟叶并不是从刚才的烟草盒里拿出来的,而是出自烟草盒的小抽屉,即刚才拿出怀表的那个抽屉。

    “珠世。”松子一边抽着烟一边说。

    “您说。”

    “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松子又从小抽屉里取了些烟叶塞进烟管。

    “不是别的,是小夜子的事。”

    “您说。”

    听到她提起小夜子,竹子和梅子吃了一惊,看着松子。松子还是悠然地抽着烟,又添了几次烟叶。

    “小夜子马上要生孩子了,孩子的父亲是佐智。那么这个孩子既是竹子的外孙也是梅子的孙子。珠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那么……”

    “我求你不为别的,孩子长大之后,把犬神家的财产分一半给他。”

    竹子和梅子吃了一惊,互相看了看。珠世当即说道:“阿姨,不,妈妈,我知道了。一定照您说的做。”

    “好,谢谢。佐清,你也要记住。古馆先生,您是证人。如果那孩子是个有用的男人,就让他参与犬神家的事业。这也算是我对竹子和梅子的赎罪……罪……”

    “啊,不好了!”

    金田一耕助提起裙裤的裤脚,跑了过去,松子手中的烟管已经掉在榻榻米上,整个人也扑倒在地。

    “完了!完了!完了!这烟叶,杀死若林的毒药……我没注意到,没注意到。医生……叫医生……”

    但是,医生赶到的时候,这个世所罕见的杀人女魔犬神松子已经咽气了,嘴角还留着一丝殷红的血……

    此时,外面冷得连雪都要结冰。那须湖畔正值寒冷的黄昏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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