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决-第十六章 秦淮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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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如霖朗声一笑道:“阮姑娘谦虚了……赵某所言皆发自肺腑,姑娘技艺容貌均是冠绝江南,听得姑娘一曲,天底下再无歌可入耳!大伙儿说,是不是啊?”最后那一句却是向围观众人发问的。听得他这么说,众人爆发出震天价地一声“是”,响声之大有如惊雷,杨陌只觉得身下的屋顶都被震得抖了几抖。

    赵如霖显是对这个效果极为满意,“啪”地一声又将折扇打开,在身前缓缓轻摇,赞道:“阮姑娘不仅曲艺出众、歌声优美,便是连选的曲子也品味非凡——这曲子柔而不媚、哀而不伤,旋律动人、曲词动人,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他知这秦淮花魁不仅人美歌甜,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这从没听过的曲子估计十有八成是出自她本人之手,所以便抢着先大赞歌曲,想拍个马屁。赵如霖折扇轻摇,侧着脸微笑着望向对面美绝的歌伎,心中暗暗得意,只道这番定然十拿九稳,说不得,今夜便要成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话,自让后人赞美传颂。

    赵如霖正得意洋洋间,忽听身旁不远处某船上一人答道:“承蒙赵才子看得起——这《秦淮夜》正是区区不才所作!”

    赵如霖一愣,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只见一名青袍男子独立于邻船船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赵如霖又望向阮书滢,只见她缓缓点头,示意那男子所言非虚。赵如霖不由大慌,没想到自己估计错误,拍错了马屁,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续言,心中却是好一阵暗叹:“这家伙既然能给阮姑娘作曲,阮姑娘也不介意唱他作的曲,看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倒不知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心中这么想,便对邻船那男子一抱拳,道:“这曲子原来是兄台大作,佩服佩服,却不知道能否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男子也抱拳回以一礼道:“多谢赵公子赞赏,在下姓侯,单名一个晋字!”

    “你是侯晋侯公子?”听得这名字,便是才学闻名江南的“小宋玉”也不由一震,抱拳恭然道:“得见大名鼎鼎的侯公子,拜听公子大作,赵某这番真的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他方才对阮书滢说这番金陵游不虚此行时还多少带有点恭维之意,但此时他神色恭谦,连道了两声“不虚此行”,显是心悦诚服、拜服不已。

    “侯轻爵”侯晋之名一般人听得也就罢了,然而金陵风月场上混迹之人听来却无异于贯耳惊雷,不由肃然起敬,心中点头暗道:“果然是他,便也只有他才能作得这般好曲,也只有他作的曲才配给秦淮花魁唱!”

    这侯晋不过二十一、二岁,然而他成名极早,自幼便才名已盛,传闻他一岁能诵诗、三岁能成文,十岁时才华已不输江南才子。他自十六岁起就流连青楼、游戏人间,日日为名妓优伶填词写曲,传闻千金难求他一曲,而秦淮歌伎无不以能让侯公子为自己写曲为荣。他空负一身才学却无心报国,传闻皇上曾两次下旨招他进长安,为他加官进爵,却两次都被他婉言拒绝,从此“侯轻爵”之名不胫而走。

    不过这侯公子一生流连花丛,最终却也拜倒在阮书滢的石榴裙下。一年前,秦淮夜上的偶遇让这位风月老手从此退身青楼,他为她写诗、作画、谱曲、填词,她一一照单全收,却从不假以辞色,两人便是维持着这般若即若离的状态,他为她遮风避雨,为她阻挡如狼似虎的一众追求者,为她承担下天底下所有的骂名。他永远是最接近她的男人,却也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

    这等才子佳人间似有还无的韵事自然是金陵百姓茶余饭后必备的谈资,人们惊叹于侯晋的才情,惊艳于阮书滢的美色。人心微妙,人们一方面希望两人终成玉事,成一段千古佳话,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两人能走到一起,仿佛只有这般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情感才能供人们长久谈论下去。

    杨倩点头道:“原来这便是才满秦淮的侯公子,我对他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侯晋?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杨陌皱眉道。

    杨倩白了他一眼,道:“他不就是你涧影姐姐的梦中情人侯公子么?”

    杨陌这才幡然醒悟,“啊”地一声,皱眉道:“那可大大的不妙了,这侯公子好像对这阮姑娘很有意思嘛,那涧影姐姐怎么办?”

    杨倩叹道:“能怎么办?人家是闻名天下的江南才俊,涧影姐姐不过是栖霞斋里的一个小婢女而已,她仰慕侯公子已久,可人家侯公子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哩!我看那侯公子眼里只看得到阮姑娘一个人,涧影姐姐只怕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唉!”

    杨陌也皱眉叹道:“真可怜啊——涧影姐姐明明也是眼里只看得到侯公子一个人嘛!”

    话虽这般说,他却也已看出侯晋身份甚高,仰慕者众多,涧影与他的身份差距极大,只怕今生和这侯公子是无望的了,不由暗暗叹息。

    话说涧影是某次下山进城采购时,偶然路过秦淮河才见到侯晋,从此一见倾心,偷偷打听得侯晋名字,回山后便将这事偷偷说与清泉听,后来不知怎的越传越开,人人都拿这事儿和她说笑,久而久之便将侯晋与涧影联系在了一起。但斋里一众同门师兄弟都甚少下山,不知外头之事,更没人知道这侯公子乃是流连青楼的风月老手,只杨倩读得书多,略微知道他是个名头甚响的江南才子,此外对于他的韵事也是一无所知。

    那“姑苏小宋玉”赵如霖暗道一声惭愧,偷偷瞟了阮书滢一眼,这才一声告退离去。

    侯晋负手立于船头,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孑然而立的身影上,与那不远处艳绝秦淮的身影隔水而对,两人都是默然不语,周围众人都是一片寂静,生怕一出声便破坏了这一副美好的景象。

    深秋夜凉,寒风骤起,带起侯晋的一袭青袍随风猎猎舞动,阮书滢被微风一吹,不由将身子缩了缩,侯晋见得她受凉,二话不说便将长袍脱下,眼望阮书滢。似是早已形成了默契一般,花魁微一颔首,她身旁的婢女登上画舫旁的一叶小舟,解开系在船上的绳索,便撑一杆长蒿向侯公子的船儿驶去。

    船正驶得半途,忽听一人大笑道:“阮姑娘可是受凉了?来人啊,给我在这儿起一堵十丈高的围墙,为阮姑娘把风给遮遮!”一艘画舫伴着这狂妄之极的话语缓缓驶出,只见那画舫雕龙砌凤、贴金饰银,船上楼阁有惊人的五层之高,身着统一制服的一干仆侍整整齐齐地列于甲板,一眼望去似是有百人之众,端的是富贵堂皇、气派非凡,阮书滢的花魁画舫已是寻常的四五倍大小,这龙凤画舫却比那花魁画舫还要大上几分。

    听得那人声音,阮书滢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随即立刻回复平素的淡然神色。那婢女行船正至半途,听得这话登时一愣,惊慌之际不由望向侯晋求助。只听侯晋头也不回道:“幸会幸会!高公子好雅兴,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他口称“幸会”,但语气冷淡如冰,竟是一点好脸色也没给对方。

    听得“高公子”三个字,杨陌和杨倩对望一眼,然后默契地一齐从“妙玉坊”屋顶跃下,闪身消失在金陵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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