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清宁忽推开她，艰难坐起一阵剧咳，豆大的汗珠自发际滚落，旁边薰笼上面有茶，玲珑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扶他慢慢吃了，一面用帕子替他拭汗，阳清宁缓缓平复下来。
玲珑即使不懂武功也知他伤了，心里面一阵阵绞痛，低声道：“可要紧吗？”
“不怕。”阳清宁露出安慰的笑容，“清宁哥哥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能挣扎过来，何惧如今小小的伤势。”
“嗯。”玲珑眼内俱是柔柔的笑意，自小便对这个未来是她夫君的表哥满怀崇拜之意，劫后重逢，信服尤甚，“清宁哥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阳清宁心有一颤，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睛，玲珑取过大靠枕扶他躺着，以为他伤后无力，便自己先说：“清宁哥哥，前不久我在宫中，找到了一直隐瞒生死的腊梅姑姑，我很开心，本以为与从前完全切断的岁月仿佛一下子又连缀起来，如今看来，这的确是非常真实的预感不对吗？我竟然又能找到你，清宁哥哥，你也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玲珑。”阳清宁语音低沉，慢慢地说，“还有一个人活着。”
玲珑微惊，阳清宁一顿，悄声：“宁王殿下。”
在玲珑唇间一如想象发出惊呼之前，她自己牢牢地捂住了嘴巴，然而脸上惊恐欲绝，阳清宁转头看她，她审慎良久，神情渐有改动，转变成一丝丝的惊异、不敢置信：“三……哥……？”
阳清宁点点头，抓过她冷汗浸浸的手，微笑道：“为什么这么害怕，不是应该欢喜吗？”
“是……”她颤声说，“我、我……很欢喜的，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三位兄长皆已死去，没想到还有一个硕果仅存对吗？”阳清宁嘴角浅呈笑意，语音涩涩，“在那件事上面陛下未明令杀死任何一人，皇后被废迁居落仪殿病死，太子废为庶人自刎而死，太子妃及其一子二女皆殉死，十皇子流落民间不受其苦颠沛而死，三皇子谣传路途遇匪不幸而死，乃至阳家京都及原郡两府宅邸夜间失火俱死……就这样陛下手上未沾一人之血然而数千生命随着这一桩桩意外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意外之中的意外，或说侥幸的不意外，便是活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三皇兄。”
玲珑恍然，问道：“这些年来，你和三哥在一起？”
阳清宁点了点头，原以为见到她必有滔滔千言，备陈这些年来艰险辛苦隐忍委屈，有多少非常之事非常语，谁知，见面也不过是把那个最重要的信息透露出来，余下的反而无甚可说了。面前的少女肤如凝脂粉妆玉琢，粉色虞美人花直身亮缎衬得人如新笋，此际惊惶渐淡眉间依依含笑仍带三分羞色，她是未蒙尘的明珠才抽芽的瑶草，怎忍将她拖至乌云浊雾之境经受风刀霜剑之苦？——连皇帝，也未忍将她拖进去啊！
“玲珑……”他痛楚地低唤，原是才吃的药，这时嘴里隐隐满是苦味，“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来！”
玲珑不明他心境转换，只以为他还在为前日伤她自责自疚，便柔言安慰：“清宁哥哥，快别这样，你冒险进京，根本毫无余裕向我徐加说明，若你不是那般待我，我便可能受惊叫出，那时你我连相认的机会都不会有。”
阳清宁抚她背道：“疼吗？”
玲珑含笑道：“一想到是清宁哥哥留下印记便不疼了。”
阳清宁心中越发抽痛，哑声道：“我当日是故意的，我见皇帝对你那般重视珍爱，而你仿佛也安于那份荣华，我、我一时忍不住，便对你……”
玲珑目光一黯，随即抬起双目，捂住他的嘴不让其道歉的言语继续，语音柔软但坚决：“清宁哥哥，请你放心，玲珑绝不忘记母后和大皇兄惨死之祸，你、还有三哥，你们在这五年间所尝的每一份艰辛每一点苦楚，玲珑都时刻在怀，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阳清宁微张着嘴，眼神复杂，有一丝玲珑看不太懂的震动，半晌忽道：“你决定了？”
玲珑颔首：“清宁哥哥，这件事不是在你来了以后才决定的，母后薨逝那一刻起，我便从未改变心意，只是以前并无与之相应的勇气，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啦，你和三哥，也会教我的，我说的对吗？”
阳清宁凝眸而视，但她的脸在昏黄的烛光里渐渐模糊，那片昏昏的灯焰渐渐升起以至铺天盖地，远处哭叫嘶闹无数声息如万马奔腾而来，恍如看到无数鲜活生命绝望倒地的刹那，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不甘痛苦迷惘及仇恨，心里曾经有过的那丝犹豫的缝隙重新填得满满：“对，玲珑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们都不会改变此刻心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低沉，有着类似于这密室的见不得光的晦暗。
玲珑站起身来，持灯向暗室四周高低各处照去，而后又在唯一的桌上小心寻觅，阳清宁诧然道：“这是做什吗？”
玲珑寻思方才进来机关巧妙，踌躇道：“我们说话……不知外面听得见吗？”
阳清宁不觉一笑：“这样恐难以找到。”
玲珑默默将灯放回桌上，不无忧虑：“清宁哥哥，要是你刚才的话传了出去，其祸非小。”阳清宁心头一动，低头思索片时，道：“无妨。青霜神剑为人光明磊落，不至行此下策。”
玲珑犹有顾虑，但自知对于那些江湖门道一窍不通，且若他们言行真被人窥探的话，她公然寻找窃听机关只有更加不妥，便又坐下：“清宁哥哥说的是，鲁国夫人断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这么一来，两人仿佛意识到所处的这个地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无认知的他们不应该毫无顾忌地谈论那些绝对禁忌的话题，短暂沉默之后，玲珑问：“鲁国夫人把你救来，那以后，怎么办呢？”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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