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哎呀”了一声，不知所措的瞧着玲珑。
玲珑赶忙自她手中接过来，怔怔看了会：“这是老师送给我的礼物呀！”她不常摆主子架子，但杏儿听出其间一点焦急与不悦，忙着跪下了：“奴婢不小心，请公主责罚。”
这枚水晶钏呈全枝梅花状，微微弯曲的枝身点缀着同样以缕空手法雕琢而成十来朵梅花，每朵花芯上点以一颗米粒大般金黄珠子，状若横空形态优美，华贵却不招摇，那天玲珑收到就很喜欢，这两天时常戴着。
乳娘三步两步赶进来，见状松了口气，不免责怪两句：“杏儿小妮子，怎么做事这样毛手毛脚起来？”
玲珑沉着脸，不理会她打的圆场：“摔坏我的东西也罢了，但这是老师赠予的礼物，没两天就坏了，传出去只怕说我有意轻慢老师。”
乳娘想着公主在人家家里作客万分小心，相对的御下就严格起来了，附和道：“公主说的是，如此便叫杏儿拿了钏子，去向鲁国夫人请罪？”
玲珑淡淡笑起来，说：“乳娘，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做事这么背晦没眼色？这本来是小事，不过是怕辜负了老师盛情，你巴巴儿的把杏儿遣去，叫老师怎么处置呢，罚了有过严之虞，不罚则拂了我的面子，这不是向她请罪，倒象专程去难为她的了。”
乳娘为之语塞，大冷的天，背心瑟瑟竟逼出冷汗。
玲珑坐在那里，早褪了大衣裳，灯影下身形单薄得可怜，也还是柔柔细细的嗓子，只不知何时起，这么不轻不重的言语，就能叫人无端害怕起来。
乳娘无语，杏儿低头，玲珑才道：“这样吧，你下去两天，乳娘，我带的人有限，腊梅姑姑又病着，你挑一个上来，先将就着使唤，父皇赐宅以后另外再做安排。”
这就是把杏儿贬下去了，杏儿当时便哭出来，乳娘忙扯着道：“还敢哭！奴才们打碎了重要物事，若是碰上宫中别的主子娘娘，不高兴起来，打杀杖杀的都有，这难道很委屈你吗？”
玲珑出宫是有制仪的，总共带有十二名宫女外加两个小黄门，乳娘精心挑选权衡，才选中其中一名叫如烟的宫女，这女孩子约摸十八九岁，在一众宫女里算是大着两岁，做事稳重细心，走路轻盈。
她上来服侍，不免战战兢兢，玲珑看书出神，把茶杯放到茶盘子里清脆的一响，也把她惊了一跳，玲珑忍不住笑：“你不用这样怕我，我难道很可怕吗？”
如烟忙摇头：“奴婢不敢。”偷眼视玲珑笑吟吟毫无生气、反而有些好奇欲问究竟的神情，她便大着胆子又道，“奴婢当班以来，从未见公主动怒，因此、因此……”
玲珑唇角依然微微上翘，眼睛里却没了半分笑意，“如烟。”她唤她的名字，“你十五岁进宫，值守玉淑宫，那里原是无主，直到我住进去了，你们在玉淑宫的这班宫女内监，自然也就变成服侍我了，最初你不过是在后头洒扫庭院，后因上夜缺人，才把你提了上来，这也不过是四五个月的光景。”
如烟惊骇欲绝，完全想不到公主竟对她这般熟悉，而她一个默默无闻的粗役宫人，有什么值得公主对她这般注意？！她不知不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公主，奴婢、奴婢……”
玲珑摆手，示意她不必害怕：“你是个老实人，如烟，我把这些告诉你的意思无他，玉淑宫上下每个人我都很熟悉，我见惯了因为宫阙冷落，在我名下的人哪一个不是营营碌碌，托娘拜爷想方设法要出了那个与冷宫无异的永无前途的地方，只有你与世无争，把什么坏的重的差使踢给你，你都一无怨言，那回调你上夜，也是我借着别的因头，透了点意思。”
如烟惊惧稍减，欲言又止，玲珑道：“你说。”
如烟道：“杏儿姑娘，从小服侍公主，她没犯什么大错……”底气不足，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不敢说了。
玲珑并不生气，但也没回答，只喃喃念了她的名字：“杏儿啊……”
杏儿是她五岁生日，母后送给她的礼物，她们一样大小一样身高，走路摇摇摆摆也一样可爱，原是母后深知宫中寂寞送个玩伴给她开心，那场弥天大祸从天而降，玲珑身边略亲近的人一夜俱无，只留了奶娘和杏儿，没了乳娘，她十岁孤女在宫里连个照应的人也没，而杏儿不曾遇难想也是因她年幼之故。
一直以来，她们三个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可是——
她夜夜噩梦，乳娘只担心她把那个梦泄露出去，祈祷死去的皇后别再入梦；内监奉旨来召，正宫郭皇后欲见，她不去，杏儿紧张得好比天要塌下，她们所害怕的只是自身安危，她们照管她衣食住行一无差错，尽的是奴才本份，打心底里，她们害怕她、疏远她，时时刻刻担心着，因为有了她这个主子，或将有灭顶之灾无端降临。
“她们不是我的亲人。”玲珑轻轻说，如烟甚至没有听清，不是亲人，来去有何牵挂？她随时可以用她们，也随时可以抛弃她们，就目前而言，杏儿放在身边更危险，毕竟从小伴到大，她对她太熟悉，连她心底的笑意也能看到。
夜风凛冽，扑上窗棂微微摇撼，北地房间到冬天通常糊着棉纸，尚书府一概不用这些，窗子还是新样窗纱，只在里面下了一重轻厚密软的棉帘子，怕玲珑冷，在她入住之前又另外再添了一幅极大的曳地软帘，拉开来足以挡住整面墙壁。
如烟便走去下帘，玲珑道：“不用，我还不睡，留着我看看。”
她果然就坐在窗户边上，许久不动，如烟在宫里见惯她这样，也不敢催，窗户上面糊着的新纱颜色好看，倒底挡不住风，如烟默默把薰笼移过来，又给玲珑添了件衣裳。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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