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唇绽起一缕凄婉笑意,段翘珠默默起身,踱至瑶琴顿了下来。铮……一缕清冷之音,勾得指尖钻心刺痛,段翘珠缓缓阖目:“公主请回,恕不远送。”
一步一步,步步堵心,于脑海盘算,如何救她?向皇父坦白,她非死不可。向皇后求情?可,自己拿什么相求。颜儿一把揪住珠帘,纵是只有一线机会,都非试不可:“蝼蚁尚且贪生。我想救你。若我答应你,让你全身而退。你……可愿听我的?”
琴音嘎然而止。
“为了你们的孩子,你该听我的。”颜儿扭头,正巧撞见她回眸,她依旧含笑,那笑竟叫人读不懂。
怕冷宫生变,颜儿留下小草守住段翘珠,一口气从北角的冷宫跑至南边凤鸾殿。
“什么?我没听错吧?”可足浑皇后惊诧地睁大眸,继而,蔑然冷笑,“你莫告诉我,你此来燕国,便是为了救那个贱人。”
被她一语言中,颜儿心底一虚,却佯装镇定地淡然笑道:“皇后娘娘真会说笑。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一面之缘值得你如此?”可足浑皇后抚了抚衣襟,许是手冷,便合手搓了搓。
不等近侍挪步,颜儿已疾步取了案上的手炉,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除了谄媚倒还真找不出恰如其分的词来。
可足浑皇后斜睨她一眼,冷冷接了过来,倒不开口了。
颜儿挤出一丝笑意,立在一侧,讨巧道:“昨日去冷宫,我确是好奇。吴王妃有羞花闭月之容,我为何想见她,娘娘也是女人,该懂。今日来求情,我是斗胆想替娘娘分忧罢了。娘娘让嬷嬷放行,允我见她,便是有心……接纳我。投桃报李,我是真心实意地为娘娘着想。”
可足浑皇后抬眸冷瞟一眼,冷哼道:“段翘珠巫蛊诅咒我皇,其罪足以灭族。有何情可求?”
“娘娘,涉事的典书令高弼已被父皇赐死。父皇并未降罪吴王妃,可见,无意杀她。父皇为保全娘娘的凤仪,不好开释她罢了。”
这个理自己如何不知,可足浑皇后垂睑,已然不想再听,不耐地拂了拂手。
“我方才见吴王妃,已知她一心求死。娘娘不过想出口气罢了,若真逼死了她,对娘娘没半点好处,倒会连累父皇里忧外患。”颜儿眼见她眸光闪烁,似有几分说动了她,便有了底气,“我知娘娘万事都以父皇为先,这才斗胆请娘娘做个顺水人情,放她回府。”
可足浑皇后阴了阴眸子:“她……当真……求死?”颜儿点了点头。
可足浑皇后幽幽起身,不耐地撂下手炉,踱至窗边,沉思几许,尽是不甘地令道:“去吴王府捎信,请吴王领王妃回府。”
成了?竟如此顺当?颜儿浑噩如坠云雾。可足浑皇后却是踱近,傲慢轻笑,伸手覆了覆颜儿的手:“瞧着倒是愈发像晔儿了。”
不等颜儿出殿,祁嬷嬷不解地嘀咕:“娘娘,您?”
“哼,那个贱人只剩半条性命,我的气也消了,原就不想杀她。她既有心讨好,卖个顺水人情也好,若她为我所用,倒省了一桩心事。”
颜儿守在水榭,远远见着步辇入了冷宫,稍许释然,又不免忐忑,出了宫,能否逃过月影宫,便看她的造化了。不多时,冷宫琴音袅袅,这回不是广陵散。
铮……铮……如崆峒敲玉,缥缈间仿似瞧见远黛巍峨,又似听见林间鸟语。忽的,心弦一绷,“我们仨的曲子,往后相见,琴音一起,哪里会认不得?”
一一,是一一!颜儿只觉眼眶一酸,拔腿便奔,跑至宫墙尽头,只见她笑盈盈地覆着丈夫的手钻入步辇。
步辇行至颜儿身前停了下来。段翘珠挑帘探出半个头,噙泪含笑。
“万事小心。”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旁的,颜儿再开不得口,她该懂,影子无处不在,她该懂。
段翘珠微微点头,笑而不语。“谢谢。”却是男子的声音。吴王慕容垂揽着妻子往车厢里靠了靠,淡淡地瞥向窗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记下了。”说罢,便落了帘。
方才的这眼对视,便是相认?颜儿凝着步辇,一路目送,莫名怅然。
“小姐,若海那儿,怎么交代?”小草苦着脸,悄声嘀咕。
“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净其意罢了。你……可下得了手?”
小草一惊,急退一步,连连摆手:“你也知,我最没用,连杀鸡都不敢。”
颜儿倒被逗笑,揽着她的肩,长舒一气:“放心吧,没事。那么多影子,出了宫,还用你动手?吴王府守卫森严,倒没那么容易。”
晌午,芙蓉轩,颜儿尚在暗自庆幸,居然解了一盘死局,正美滋滋地翻着曲谱。
“小姐,大事不好!”小草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吴王妃薨了。”
啪……曲谱掉落,颜儿僵在当下,半晌,才木木摇头:“怎会?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吴王呢?”
“刚出宫门,吴王妃便……咬舌自尽了。”
“怎会?”颜儿嗖地站了起来,只觉头昏目眩,天都似塌了。
“怎不会?”冷毅一声震了殿宇,慕容俊缓缓踱了过来,挥手屏退了宫人。
“爹?”泪盈了眶,颜儿紧拧着手,痴痴摇头。
慕容俊俯身拾起曲谱,幽幽落座,摁着软榻拍了拍:“坐。”
“爹……”颜儿拖长了声音,几近哀求,“她是一一,我……最好的朋友。”
“她是细作。”慕容俊搁下曲谱,语气冷淡。
“我……我也是。”
“你是朕的女儿。”慕容俊抬眸,语气依旧冷淡,“颜儿,你可知,你错在哪儿?”颜儿摇头,不解地摇头。
“从小草备丹毒那刻起,朕就知,你瞒了朕。心软是你的软肋。如此受制于人,你拿什么寻回芯儿?”
颜儿拂了拂泪,眼前的他,可还是望着母亲画像深情款款之人?“一一为何……”
“朕只派人捎了一句。”慕容俊敛眸,别过脸去,“若不想慕容垂知她底细,她懂得何去何从。”
呼吸胶着,颜儿木了,痴痴地凝着慕容俊,竟觉他陌生可怖。
“这便是权术。”慕容俊起身,踱近几步,拍拍颜儿的肩,“没有两难,总有第三条路。”
逼她自尽,死在宫外,便是第三条路?既向代国撇清干系,又叫吴王有苦难言。颜儿长喘一气,抬手摁了摁心口。
慕容俊踱至殿门前,顿了下来:“你不该招惹皇后。在宫里,除了朕和巧云,谁都别信。”说罢,便又迈开了步。
“那,爹……信我吗?”颜儿扭头,凄凄地望向殿门。
慕容俊本已跨过殿门,闻声回头,竟是慈爱一笑:“当然。”记忆里,不曾见她落泪,慕容俊这眼回眸,心终是软了下来:“朕此番是为你好。你亏得是朕的孩子,否则,你这般心软,莫说细作,在宫中自保都难。若想寻回芯儿,你该修身养性了。”
自这日起,芙蓉轩的曲谱,悉数被慕容俊责令收了起来。他更嗤笑司马復异想天开,但凡圣明之君如何会沉溺风花雪月,月影宫调教的细作,若个个如颜儿,莫说复国,连偏安南边一隅的建康都不如。
颜儿冷冷瞥一眼案几,《鬼谷子》、《孙子兵法》……他全然不是慈父,专横的近乎残忍,连给自己须臾伤怀一一的间隙都吝啬,竟差了近臣轮番向自己传授兵书。颜儿也曾顶嘴,“女子学谋略,难不成要再出个吕雉祸国?”
慕容俊笑得平淡,“若你真能权倾天下,倒不失为皇父之福。否则,你拿什么剥茧抽丝,瓦解月影宫?”
偌大的燕宫,不过又是另一座月影山。颜儿不知父亲所说的脱胎换骨,到底何解,只是隐隐地总觉哪里不妥,冷夜梦回,总还觉得自己只是飘零的一枚棋子,依旧无父无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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