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胡歌:秦迷未央宫-第一一七回快刀乱麻明升暗降金丝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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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不定地坐在榻上,余光瞥见宫人唰唰地清洗地上的血迹,颜儿死死地埋下了头,搂着紫檀木的手轻搐不止。脑海翻来覆去的都是“弑父”二字,折磨得她心都要跳不动了。眀曦善良得如一眼澄清见底的清泉,弑父这等罪孽,叫他如何扛得住?他该怎么活啊?

    苻坚落了对坐,神色冷凝。瞧见她依然抖个不停,他蹙了眉,朝宫人们拂了拂手。

    既然视她作一介宫婢,他方才就不该扶她落座,更不该……回想起自己方才揽着她,柔声细语的模样,苻坚只觉如芒在背,眉角结了霜。

    “能不能放了他?”颜儿睁着那双凄冷的泪眸,惊恐而怯弱。她颤颤地把紫檀木搁在了身侧,微倾着身子,越过案几攀上了他的臂:“他救过我许多回。他的恩,我这一世都还不清。能不能放了他?求你。”

    冷霜成了冰,苻坚冷冷地看着她:“孤当你是吓糊涂了。收回方才的话。”

    颜儿被慑住了。她从不曾想过,他会有这般冷漠的一面。转念,自古帝君,运筹帷幄,生杀予夺,若他只是朝颜阁的他,又怎能登得上宣室殿的宝座?温润的他,冷漠甚至冷厉的他,如一柄团扇的黑白两面,以往,他给她见到的,都是白的,往后,他给她见到的,怕只有黑。

    手无力地耷了下来,整个人都滑回了坐榻,颜儿抠着案沿,纠结着可还要开口相求。猛然,她顿悟般急切地抬了眸:“在邺宫村,你见到我的那年夏天,我还不满六岁。头年冬天,娘带着我和云姨从洛阳齐云山逃去那儿避难的。就在你走后的那个冬天,冉闵发了‘灭胡令’,我那时生得一头卷发,村里的人说我是胡人,娘把我藏了起来,为了救我,娘被他们杀了,还有云姨——”

    “够了!”苻坚不耐地弹了起来,未朝对坐捎半眼,冷冷道,“孤不想听。”

    惊悚的往事碎片般闪过脑海,颜儿既惧又痛,早已泣然。被他冷冷打断,她猝不及防地僵了住,便连泪都似凝滞了。忽的,她摁着案几,削肩簌簌地起了身,弱弱地挪近几步,怯怯地伸手攀住了玉白臂弯。她哭诉:“可我想说,永玉,我不想骗你,更没想过害你。我只是命不由己。娘死后,我便被杀手掳去了月影山。我才六岁,我没法子逃。我是真心爱——”

    “你”字卡在了喉咙,只因颜儿冷不防地被一把拂了开,跌回了榻上。

    率性地甩开手,苻坚原不过是怕经不起她的哭诉纠缠,想快刀斩乱麻,却不想这一甩却是失了轻重。他尴尬地挪了挪步,下意识地伸手扶她,顷刻,却陡然缩了手。他冷漠地别了眸:“一个细作把爱字挂在嘴边,你不觉得可笑吗?”

    扑在紫檀木上,颜儿只觉此心此魂都被他这一甩给抛了出去。可笑?她是细作,她的爱便是可笑的?她瑟瑟地扭过头,凄冷地看着他。她只看见一轮冷毅的侧脸,比冬夜的孤月还冷:“我生来并不是细作,我也有血有肉有心的。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孤给过你机会。那夜,你不说,今生便都别说了。”苻坚脚下踩了钉一般,一动不动,始终不曾回眸看她一眼。

    颜儿委屈地盯着他,却得不到一丝回应。眼睑无力地耷了下来,她搂着紫檀木抱回了怀里,明知徒劳却还在纠缠:“那夜,我想说,我想留下。可我不得不走,我得找回——”

    当真是烦不胜烦,苻坚捂着额,一声威吓:“够了!”他冷冷地抽开手:“即便你再可怜,再情有可原,你彻头彻尾都是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孤与你……”他转身,到底看向了她:“孤如何会爱一个细作?拆穿你是假的那天,在孤的心里,颜颜便已经死了。”

    他踱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傲决绝:“孤救你,留你在未央宫,不是为了什么情意。你一个女子,除了有几分姿色,于这乱世如何求生?孤只是顾及未央宫的体面,不想你累得孤无故多了许多襟兄襟弟。”

    当头一棒的羞辱,直叫颜儿眼前一黑。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已经瞧不清眼前的这张脸。他怎么能这般羞辱她?可转念,牙齿咯咯直颤,她心虚地垂了眸。他说得残忍,却说得不错。失了庇护,她的确沦落到出卖这身皮囊。她羞愤难当,脸蛋褪得煞白,裹在披风里的身子瑟瑟直抖。

    她的模样着实骇人,苻坚心怵,不由暗悔。方才的话脱口而出,本是想她知难而退,却着实伤人,亦失了自己的风度体面。他噤了声,敛着眸,不由地踱近了一步。

    颜儿如一叶木槿飘地起了身。她瑟瑟发抖,双肩在抖,步履在抖,便连泪光都在抖。与他擦身而过,泪光如漂浮水面的凄冷渔火,坠入一潭江水,熄作了一晕清冷涟漪。他狠得下心肠,她一早便是知晓的。可她此刻才知晓,他竟如此善于诛心。

    一步一步,颜儿仿佛看见脚下渗着红光,道不清是眀曦的血泪,还是自己的血泪。为了活,她卖了名字,卖了尊严,卖了魂灵。她早该料到,这样的自己,哪配有情、有心、有爱?即便掏心掏肺地爱了,亦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荒唐。即便他对她再狠,她都不配怨怼。她甚至不配拿当初的海誓山盟抵口,只因他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对“颜颜”说的。

    她多可笑。分明被拆穿了,分明全天下都嗤笑她不配唤作“颜颜”,她却只能顶着这个名字苟延残喘。嘎吱……她拉开门,偏着半个身子从门缝挤了出去。迈过门槛,她几乎是踉跄着出了门。

    “你还好吧?”苻融小奔着迎了过去,到底没伸手扶她。

    颜儿神色木然,闻声凄凄地抬了抬睑,微微充血的双眸隐匿着诉不尽的凄苦。她漠然地垂了睑,默默地一步一步。她走得摇摇晃晃。宫女来搀她,却被她冷冷地拂了去。

    屋里头,苻坚无力地落了座。周遭还弥漫着她的气息,淡淡的缕缕清香,他贪婪地深吸一气。经了今日,他们如同陌路,或许更糟,生了仇隙,这样的独处怕是再不会有。纠缠的喧嚣落尽,他只觉怅然,屋里空荡荡的,心里亦空荡荡的。方才她有多伤心,他看得分明。说半点不心疼,自是假的。可他不会再心软。他亦不曾如何对她,他只是把原本不该给她的宠爱统统都收回去罢了。

    颜儿拖着步子,一路颤颤巍巍。前脚迈入歇息的院落,她便一头栽了下去。

    余下的回京旅途,亦不过是周而复始的冷漠罢了。颜儿从来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金枝玉叶,早前不明所以之时诚惶诚恐,消得憔悴,可真到了直面惨淡之时,她却遇强则强起来。虽则不支昏厥,静养不过两日便将息了过来。

    她不再数着日头盼着见他,浑浑噩噩地由着时光流逝。她甚至不曾再开口问起眀曦,不是麻木不仁,而是自身难保。自幼舔着刀尖过活,别的她或是不谙,可打落牙往肚里填的苦楚,她吃得太多,近乎麻木了。

    七八日后,扈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云龙门。先是圣驾入宫,接着是……晴儿小姐的步辇入宫,再后来才是贵妃的凤驾。这般逾礼的安排,叫宫人们暗自咂舌,不消半日,未央宫便闹得沸沸扬扬,“贵妃失势了”。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颜儿漠无表情。便是步辇舍了朝颜阁,而一路朝北,她也未开口问上半句。周遭的宫女又换了一拨。打头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嬷嬷,人如其姓,牛气哄哄,紧绷的脸孔僵得过大漠的水囊。

    “娘娘,陛下有旨,往后昭阳殿是您的住所。”

    昭阳殿,昔日汉宫飞燕的住所,昔日苻生求亲的聘礼。颜儿搂着紫檀木,幽幽地闭了目,心底苦笑,他做什么都滴水不漏,昭阳殿在未央宫里,可是无冕之后。移她来此处,明升暗降,既顾全了燕国的脸面,又点到即止地向未央宫宣告了自己的失宠,还泻了他的满腔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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