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胡歌:秦迷未央宫-第一二零回孽障难容母子连心忤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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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阁,人去楼空。远远望着,已是万分清冷。

    脚下的积雪嘎吱嘎吱,颜儿由牛嬷嬷搀着深一脚前一脚地迈入了院门。

    只想回曾经的家看看,颜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地求牛嬷嬷安排。她原是不曾指望她会肯,却不料她竟然应了。感激地看一眼身侧,她悄声说了句“谢谢”。

    牛嬷嬷依旧冷着张脸:“天寒地冻,当真瞧一眼就得走。这院子可不是娘娘的了。”

    她说话永远这般不中听。颜儿接连两日近乎颗米未进,下辇这一路走得实在有些吃力。穿过圆月门,她环顾四下,虽则从未见过这院落的雪景,却瞧得出这儿并未荒废掉,反而是精心打理的样子。

    再望一眼,那排窗棂竟幽幽地泛着烛光,颜儿揉了揉眼,误以为是错觉。

    牛嬷嬷也有些吃惊,皱了眉:“既有人,娘娘不如回去吧。”

    老嬷嬷的口气永远说一不二的样子。每逢佳节倍思亲,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尤是经历了过去两天的折磨,颜儿太想家,太想他了。她没顾老嬷嬷的阻拦,甩开她的手,执拗地往那烛光踱去。

    “你——”牛嬷嬷动了气,伸手便要拽她,却猛地止了住,只得悻悻地随了上去。

    推开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门,颜儿原料想,不过是几个守宫的小太监在窝着炭火吃圆子,却不曾想……

    屋外寒气料峭,屋里暖意烘烘,这一寒一暖,直逼得双眸刺刺地红了。颜儿僵在门口,清冷憔悴的眉间簇起一抹凄凄的郁云。

    苻坚原已打算要走,方才行到门边,门却开了,还始料不及地撞见了……故人。

    这眼对视,何其缱绻,又何其哀戚?丝丝缕缕的忧愁,绵绵软软的情丝,缠得二人禁不住动容。

    “咳咳……”方和一声干咳。

    苻坚骤地敛了眸。

    视线一瞬似失了倚靠,颜儿慌乱地福了福:“奴……陛下万福”。她本该道一句“奴婢请陛下安”,临了,实在说不出口。她涨红着脸,呼呼的北风直灌进来,吹得她的披风咕咕直抖。

    “平身。”苻坚无外乎是淡漠。迎面寒风刺面,他瞟一眼她,到底不忍:“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

    “谢陛下。”

    牛嬷嬷和方和候在外室。这二人入了琴室。苻坚坐着,颜儿站着。

    “你有孕在身,坐吧。”苻坚指指对坐。如今对她示一丁点的好,他都得为自己找个理由。心底泛起一丝苦笑,他有些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

    他的疏离,不肖看,颜儿也能感觉得到。她瞟一眼坐榻,到底没踱过去:“奴……奴婢坐了整日了,无碍的。”这样的自称,叫她愈发红了脸,脸蛋蹭着披风的绒帽怯弱地躲了躲。

    曾经的屋子,这样的对话。苻坚心里极不是滋味:“你怎么来了?”

    “我……奴……”

    眉心突了突,苻坚比比手,止住了她:“罢了,孤原也有话对你说。既然碰巧了,倒也好。”

    什么话?颜儿抬眸。目光触及那张微醺的脸,夹着淡漠与些许混沌,她只觉心慌。她怕,怕得泪光都泛了出来。

    余光瞥见她的表情,苻坚愈发蹙眉,指节扣了扣案几。他很是有些为难,嚅嚅唇角,到底还是开了口:“孩子该是七月出世吧?”

    颜儿偏了偏头,探究地看着他,心底愈发慌惧。

    苻坚抬了眸,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孤和皇后商量好了。孩子出世,勿论男女,都养在椒房殿。”

    咔——院落里,也不知那棵枝桠不堪积雪,竟怕是断了。

    断了的是心头那根弦,颜儿直直地望着他,一眨不眨,泪就如那枝桠上震落的碎雪落了满面。“你不想认他?”她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抖。

    淡漠褪了去,苻坚极不自然地绷了绷脸,平淡了语气:“他是孤的孩子,孤如何会不认他?养在椒房殿,嫡出……对孩子也好。”

    他不是不认她腹中的孩子,他不认的是她。颜儿垂了睑,唇角微微搐了搐,却开不得口。失了言语,失了心绪,她此刻才晓得,即便那晨曦不是孽障,也不会是她的救赎。她不曾料到,他竟这般铁了心,他分明爱她啊,却如何这般狠得下心?

    眼前站着个痛失爱子的女子,心头又涌起那种感觉,苻坚只觉她似这世上最可怜的女子,脆弱得似挂在枝上的冰露,稍不留心的触碰都可能叫她碎入尘埃里。

    “母子连心,孤懂。你可以去椒房殿看他。每月一次。”

    这样的怜悯无异于在滴血的心头撒了把盐。颜儿盯着没在披风里若隐若现的脚尖,目光汇作凄凄漂浮的清冷一点。心底暗涌千万句残忍的嘲讽,她苦笑。泪挂了满面,她却真切地在笑。双手捧着脸拂了拂,她深吸一气,黯然地福了福,默默地转身离去。她自始至终再未抬起那双凄冷的眸。

    她这算什么?同意了?苻坚盯着那个拂帘离去的背影。忽的,他恍然,今时今日,容不得她同不同意。是以,她才没说半个不字。琴室一瞬又空荡荡的,他的心也是空荡荡的。她的泪似悉数都洒在了他的心头,涩涩的,叫他气促胸闷。

    听见外室房门响了,苻坚起了身,不自觉地环顾四下。陡然,心底暗悔,他不该在这儿对她说这些,更不该选今夜。他捶了捶额,在除夕夜,他们曾经的家,告诉她七个月后即将骨肉分离,这是何等残忍?他只觉心虚和愧疚。他亦只觉不解。万事皆留一线是他的处事原则。可为何轮到她,他便乱了方寸,竟做出这等有失风度的事来?虽则是迟早的事,可……

    “陛下,皇后娘娘那儿已在给小皇子置备屋子了。太后娘娘也送去了早前在雍州挨家挨户求的百家被。说开了,也好。”

    近侍分明在宽慰自己,可苻坚听着愈发难耐。他一拂手,默默地出了朝颜阁。

    大年初一,天还未明。

    颜儿已惊醒多时。亦或是她压根就没睡。

    颜儿佝着头,吻了吻紫檀木。“娘,要不要留下他?”她问,牙齿不自觉地咬了上去,吱吱细响似啃在心头一般。

    余下的日子,莫过于日出日落,留与不留。

    耗到正月初八,那夜特别黑,守在外间的牛嬷嬷歇了下去。颜儿掀开锦衾,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她都没趿鞋,便光着脚轻轻地猫去了橱柜。翻出一小匹白布,那原是她想亲手给孩子缝尿布用的。她默默地抚了抚,腕子绕着布匹,环了两圈。

    嗞——剪子铰断布匹,分明是细得听不见的声音,颜儿却觉那是心口撕裂的声音。搁回布匹,又掩好柜门,她轻轻地回了榻。

    虚无地倚着榻,她仰头,嗓子一哽一哽,默默抽泣。良久,她才解下绕在腕上的白布。瞥一眼里侧的紫檀木,她喃喃:“娘,他不该留。他是个孽障,不该留。”她哽住,生生咽回了下半句。即便她不忍心亲手扼死自己的血脉,这个宫也容不得他。他不在自己身边,说不准哪天就因头发不像承明殿的那个人被活活打死。她没半点理由留他。她本就不想留他,这么个孽障!

    一圈一圈,白布缠上了平坦的腹,她甚至没低眸瞧一眼,就双手一紧,狠狠地拉了下去。揪心的疼,她分不清是腰疼还是心疼,亦或是全身都疼。

    孽障!留不得!她于心底默默喃喃,掌心的力道便又添了几分。苍白的靥绷得通红,顷刻,又褪得煞白。她死死地咬住下嘴唇,闷着不出声。她只觉窒息。

    凄凄地望着母亲,她泪流满面,“娘,若不是为了你,我只想把这三尺白绫直接悬在梁上,那样,就不会疼得如此撕心裂肺。”

    天亮了,牛嬷嬷来叫起,半晌不见颜儿起身,便踱了过来。她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她脸色苍白,虚脱般伏在榻上。她赶忙覆了覆她的额,不烫,却是发凉。

    “娘娘,您还好吧?”

    颜儿动也没动,眼皮耷拉着,眸子空洞洞地盯着睡榻里头。

    “就差一点点力道,我为何那般没用?就是下不了手。娘,怎么办?”她死死地睁着眸,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手揪着锦衾不住地轻颤。

    牛嬷嬷睨了一眼,也没说话,便默默地走开了。除夕那夜的话,老婆子自是听见了的。她只道颜儿心伤的全是那场注定的骨肉分离。

    承明殿的夜,满心都是纠结。

    “她……很不好?”剑眉眉梢微勾,看似锋利利的,唇角却是紧抿,绷着不易察觉的隐忍。

    “很不好。”牛嬷嬷淡淡的。

    宫道又冷又暗,竟连宫灯都未点,龙辇幽幽地从承明殿一路往北。

    方和骨碌着眼珠子,贼贼地往前头打量。只见得依稀一点亮光,他长舒一气般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母后?”棉帘子被挑开那刻,苻坚惊愕地抬了眸,顷刻,面色沉了下去。

    苟太后拢了拢披风,拂了拂手。宫人们静悄悄地猫了走。

    “母后这是做什么?”苻坚不悦地出了辇。

    “没事,陛下既睡不着,哀家便陪陛下散散步。”苟太后踱近一步,扭头望一眼北边,摇头道,“不过这道选得不好。成帝便是往昭阳殿去得太勤了,才让飞燕合德两姐妹祸害了江山。哀家当日要移她来这儿,就是想提醒陛下。那个女子是祸水,陛下——”

    “孤自有分寸。”苻坚打断了母亲的话,贴近一步,动了气,“成帝何许人?母后竟拿他与孤相提并论?”

    苟太后自觉失言,满脸尴尬:“哀家不是那个意思。”她柔了柔声线,苦口婆心:“你是哀家的孩子,哀家万事都是为你好。那个女子,哀家明知她是细作,也容了她,便是看着儿子的份上。”

    眉结突了突,苻坚定定地看着母亲:“母后,这是威胁儿子吗?”

    “老来从子,哀家一个老婆子哪里……敢?”苟太后幽幽一笑,“只是,陛下赶去洛州前,应下哀家的事,切莫食言才是。”

    苻坚一动不动地望着母亲,眸子渐渐沉了下去。

    “柳嬷嬷老了,忘性大,哀家叮咛的,转个身便忘了个干净。即便哀家通情达理,既往不咎,朝臣族亲恐怕……容不得她。”

    “她是孤的孩子的母亲!您的孙儿的母亲!”

    “她不配!若不是陛下铁了心要保她,哀家能容得下她?哀家若不是念在儿子的份上,哀家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为了这么个下贱女子,一路从长安追去陕县?哀家甚至帮着她瞒天过海,骗了全天下!哀家这是为了谁?”

    苻坚的脸煞白:“母亲,儿子不是怕了您。”

    “启程前,陛下在寿安殿是如何应下哀家的?陛下是自欺,还是欺哀家?区区三个月,陛下就改了心意?她不过是害喜,胃口不好,牛嬷嬷不过说了句‘很不好’,陛下便沉不住气了。”苟太后动了气,近乎歇斯底里,“倘若如此,不管陛下怨不怨哀家这个母亲。哀家也保不得她一世平安!”

    “那母后就动她试试。”冷厉地甩下这句,苻坚定定地望一眼母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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