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敢回过头,但总觉得这魍是有苦衷的,忍不住说道:“你又怎么晓得没有人牵挂你?你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只是因为你的目光只停留在某个人身上,并不曾留意身旁的其他人。如此看来,牵挂你、却不为你所知的那个人,岂不是更可怜?”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骨也没有挪开。
景永安正要回头,身后的人忽然道:“那你……你牵挂夏姑娘,她知道吗?”
“她……”景永安脸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夏忘歌那样的人,知道不知道好像都无所谓吧?况且他同夏忘歌,并非她想象得那样暧昧。他不知道如何同她解释,便顿在那里。
“看来你我一般可怜。难得你不怕我,愿意听我诉苦。不要回头,我没有脸,会吓到你。”语毕,她收回了手。
他背对着她,又想问她害人的因由,又想问她为何要冒充夏忘歌骗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问道:“你看见夏忘歌了么?”
再没有声音发出,景永安回过头,刹那,一柄金色的利刃破空而来,情急之下景永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堪堪避开刀锋。
“哟哟哟,你怎么在这里啊?”从湖面上挥刀袭来的人正是夏忘歌,她将金脂棠随手扛在肩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景永安,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你穿得不多啊,怎么还流汗了?”
“夏姑娘……”景永安艰难开口。
夏忘歌自顾自地骂道:“这只魍,真是厉害了,发现我在追她,竟然设了个迷障,把我困在湖面上半天走不出来,”她忽然生出一丝得意,一把将景永安拽了起来,“还好她法力一般,我就用金脂棠,一刀劈开了迷障。”
原来那只魍就站在迷障的出口布阵,感知到夏忘歌即将破开迷障,才匆忙离去了。
夏忘歌终于发现景永安不对劲,戳了戳他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看见魍了?”
景永安虚应了一声,幽幽地看着她。
夏忘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险些将景永安砍死的事,早已转过脸,自顾自地打着哈欠:“我睡觉睡了一半,迷糊醒过来,发现床边站了一个女人,和我在画上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她说着又将之前在荒院看见的人像同景永安简单描述了一下。
“看来这个无脸鬼是出自梁家了?”
“大概如此,明日问一问梁老爷便是。”
“不用问了,我来告诉你。”树后突然传来声音。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从林子里走过来。
“今晚好生热闹,你是人是鬼?”夏忘歌毫无惧意,挑了挑眉。
“我是梁宏义,今日出殡的,是我妻子赵氏。”
景永安恍然:“原来是梁公子。节哀节哀。”
梁宏义点点头,黯然:“你们是天禄请来的景先生和夏姑娘罢?我夜间难眠,来湖边走走,就遇见了你们。不晓得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当然……”
夏忘歌刚开口,便被景永安打断了:“不知道梁公子眼里,什么是该看见的,什么是不该看见的?”
夏忘歌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景永安。
梁宏义皱眉,没有说话。
景永安略微停顿,有些犹豫,终于道:“梁公子和这个作祟的无脸鬼应该认识罢?”
梁宏义眼皮跳了跳,停下正在往他走近的脚步:“景先生,读书人不要信口开河。”
“如果你和她不认识,怎么晓得她半夜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湖上的迷障,也不是第一次出现罢?”
夏忘歌从中听出端倪,拦住梁宏义的退路,咧开嘴笑道:“哦哟不得了,原来梁公子和这个无脸鬼是一家子。不知道大家知道了,梁公子伙同无脸鬼残害自家人,该作何感想?”
梁宏义惨然一笑:“你去问问,梁家有谁不认得孤春?”
“孤春?是无脸鬼的名字?”夏忘歌有些意外。
“孤春是梁公子的妾室?”
梁宏义点头:“她一年前过世,变成了鬼,害死了许多人,作法超度都没有用。可我万万没想到,她最终竟然将我妻子赵氏也害死了,赵氏生前待她那般好……孤春时常出现在湖边,是以我过来问问她,究竟想怎样?”
天色已然泛白,两人告别梁宏义,往住处走去。
夏忘歌有些犯困,强打精神分析道:“我看那孤春八成是嫉妒赵氏,也想得到梁宏义的宠爱,才要剥去赵氏的脸皮,让她惨死。这种戏码并不少见,孤春死后化成了魍,才格外可怖。”
听孤春所言,应该是个不受待见的妾室。景永安觉得夏忘歌说得应该八九不离十,但又稍微差点意思,想了想,终于悟出来:“夏姑娘,孤春杀的可不是赵氏一人。被害的人里,男女老少,甚至仆从都有。”
夏忘歌一怔,嘴角缓缓翘起,咳嗽了一声:“没准梁宏义是个极度滥情的,孤春就是有这么多情敌也说不定。”
景永安本想强调一下“男女老少”,但见了夏忘歌微妙的笑容,只得咽下话头。
翌日,景永安早早赶在天禄去学堂之前找到他,问道:“我和夏姑娘住的客房,之前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客房。”此时书童已经在唤天禄,他匆匆说道,“永安哥哥,你若是不着急,可在府上多住几天。我明日休假,想向你请教一些学识,行么?”
见景永安同意,他才安心离去。
孤春昨夜进入了夏忘歌的房间,景永安原以为那房间之前住的是被孤春害死的人,孤春发现了有人进入,以为是之前的主人回来了,特意过来查探。
可若一直作为客房存在,一切便和景永安预想的完全不同——孤春就是去寻夏忘歌的。
一只魍,半夜去找夏忘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景永安有些担心。
“秀才!”有人猛地拍上景永安的肩膀,正是夏忘歌。
不待景永安说话,夏忘歌便将他拉去一边,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递给景永安:“这是我在孤春的房间里发现的。”
“茶叶罐?”
“呸,这是豢养魅和魍用的罐子。”夏忘歌眼里倏忽一黯,“有的女子天生易于积攒悲戾之气,加以诱导,便可催生成魅、魍。因而魅魍多为女子。孤春已经成魍,颇有修为,不再需要这个罐子安身,她的主人便随手将这个不起眼的罐子搁在孤春生前的房间里。”
“还有这样的事?”景永安讶然。
“这本来是个不入流小教派的邪术,直到画阁……”她忽然停了下来。
“西边的画阁?”
“是,画阁铲除了那个小教派后,将其中典籍收录封存,列为禁术。只是这禁术早该失传,为何会有人使用?”
景永安略一思索:“莫非……”
“不可能,”夏忘歌不等他说出口,便出言反驳,顿了顿,口气缓了下来,“我虽嫌恶画阁,但画阁弟子不会修习这种邪术,诱导孤春成魍之事,不是画阁中人做的。”
景永安小心点头应和,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罐子,叹息道:“这孤春也是可怜。我觉得孤春的主人,也多半和梁宅有关。否则为何单单只害死梁家人?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豢养孤春。”
“这样的话……”夏忘歌忽然眼睛一亮,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干什么?”景永安往后退了一步。
“我心里一直有点疑问,想知道死去的梁家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传言那般,都是被剥脸而死的?”
“这个去问梁公子便是了。”
夏忘歌又紧逼一步:“万一梁公子便是豢养孤春的真凶,或者是帮凶,有意隐瞒实情呢?”
景永安弱弱问道:“夏姑娘,你不会是想开棺验尸罢?”
夏忘歌悍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知我者永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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