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和师兄，”檀宛白带了几分歉意，“我们遇到了强盗，我被抓去了，师兄找我的时候，见着了一个冒充我的女子，没有防备，这才不慎受了重伤。”
“是以，”尹兴贤有些怀疑，“你们有证据说，那个害人的女子，便是这棵桃树化成的魅？”
檀宛白怔了怔，和卫嘉石对望了一眼，讷讷不语。
尹兴贤捕捉到了两人神色间的异样，再次问道：“你们确定害人的女子就是这棵桃树化的？”
卫嘉石老实承认：“没有。我们没有证据。只是存在疑惑罢了。”
尹兴贤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了疏离。
夏忘歌见状，走了过来：“即便是没有证据，我们的人险些被害死，人命关天，找这只魅出来问问话，总归是可以的。”
尹兴贤态度十分坚决：“这棵树，任何人都不能砍！”
夏忘歌“嗯”了一声，语调上扬，景永安见她反手，在后背上摩挲，知道她要干什么，赶紧扑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尹先生，我们无意冒犯，也并非非得砍树不可。只是……若是这树和尹先生有几分交情，你能不能行个方便，将她唤出来。若不是她所为，我们也不会伤害她。”
尹兴贤犹豫良久，夏忘歌见他不想答应，不耐烦道：“不必问了，我看就是这只桃花魅犯下的事儿。如果桃花魅真的是清白的，又为何迟迟不敢出来，非要躲在自己死去的元身里？”
“可是……我也没有见过她。我在这里许多年，唯一见过的异象，便只是昨夜里那般桃花盛放的景象。”尹兴贤只得说出实情，“我找她的话，她就当真愿意出来么？”
夏忘歌闻言，开始烦躁起来。
但景永安看尹兴贤所言不像是假话，一边安抚夏忘歌，一边道：“尹先生不让砍树，也无法清出桃花魅，如此一来，叫我们可如何是好？”
尹兴贤并不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此后，不管夏忘歌怎么威逼，景永安怎么劝说，尹兴贤都不为所动。
檀宛白看事情难有进展，只得悄悄对景永安道：“我看尹先生并不像是故意为之。他看似也十分无奈，先莫要和他撕破脸皮，我们多借住几日，再想法子。”
景永安同意下来。
檀宛白便让他将夏忘歌拉走，和尹兴贤说了几句好话，又代夏忘歌同他道了歉。
尹兴贤并没有怪罪夏忘歌，但神色依然郁郁。
末了，檀宛白准备告辞时，尹兴贤忽然问了句：“若桃花魅真是伤害你师兄的罪人，你们当如何待她？那位夏姑娘，会杀死她么？”
檀宛白笑道：“我们会把她带去她该去的地方，断然不会伤害她。人活在人世间，魑魅魍魉也有他们自己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像她一样的魅，有了同类，断然不会像在这里这般寂寞。”
尹兴贤摇了摇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觉得桃花魅，她离了这棵树，去哪里都不会开心。”
檀宛白虽觉他说的有道理，但和他立场不同，不便附和，只笑了笑，和卫嘉石一道离开了。
景永安回到房里，一点如豆灯光仍然亮着，带着些许暖意。
景永安先去看了眼天禄。他窝在被褥里，神态安详，看样子一直睡得纯熟，外面的吵闹并没有叨扰到他。
他睡了一整日，此刻并无困意，刚刚入住这间房间，打扫屋子的时候，他便见着了柜子上放了几本书，便走了过去，悉数拿了下来，想挑一本有些意思的入眠。
书本上的尘土很厚，一碰簌簌而落，景永安咳嗽了半晌，终于等得尘埃落定，才用抹布沾了点水，稍稍将边角擦拭一番。
最上面的那本，封面的字迹显露出来，景永安看着，愣了愣，读出书名：“《尹家志怪典》？”
此书的作者是尹成玉，似乎是记录尹家私事的册子。
景永安犹豫再三，不晓得要不要看下去。
他向来沉迷志怪典籍，单论这本书，他是很感兴趣的。可记载的又是人家府上的私事，若只是志怪，倒也没什么，但若是涉及了什么秘辛，主人家怕是不愿意叫人看到的。
“君子坦荡荡。”景永安郑重将书本端端放在案上，尔后打开了扉页，念念有词，“明天告诉尹先生，我不小心看了便是。”
册子很薄，第一个故事，写的大约是这个尹成玉少年时，听闻的一桩怪事，有关府上的桃树。说是他太曾祖父便是琴师，梦中游历天宫，恰逢蟠桃宴，演奏一曲，得了西王母的青睐，原本想赠与他一颗蟠桃，但怕他肉体凡胎，担不了这样隆厚的恩泽，便转而赐予他一枝桃枝。太曾祖父醒来，果然看见手里有一枝桃枝，便供在佛像前的净瓶里。谁承想，这桃枝竟然生根发芽，太曾祖父便将桃树种在院子里，日渐枝繁叶茂。所结桃子，虽然没有什么稀奇的神效，却十分甜美多汁。
景永安失笑，并未觉得有多少神奇之处。像尹家这样的人家，但凡家中有件世代流传的古物，都必定会编出一段神神鬼鬼的传说来，讲与后辈，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往后翻了十几个故事，要么是说能看见奇怪东西的睿智家犬，要么是说具有灵性能预知未来的猫，要么就是黄大仙显灵索鸡，开春又回来报恩……都是些老故事。
景永安觉得无聊，本想扔去一旁，但翻翻后面，左右也不剩多少，便索性一口气看完了。
下一个故事，讲的是尹成玉儿子的事情。
尹成玉的儿子年少时，性格孤僻，喜欢坐在角落，独自一人玩耍。问起来，他总说是在同一个女孩一起，还说答应长大后，要娶那女孩为妻。
此事不同寻常，恐怕是鬼神作祟，尹成玉十分紧张，便请了道士做法。道士看了，说是桃树成精，要将桃树砍了去。
尹成玉念及太曾祖父的传说，不敢妄动，便只让道士驱散了桃树精。道士用了法鞭，抽了桃树上千下，桃叶落尽，方才作罢。
紧接着，尹成玉的儿子便生了一场重病，病好之后，再没有提起过那个女孩。而桃树当年没有开花，第二年又照常生长了。
尹成玉在书的末尾说道：桃花灼灼，百年芳华，一曰是福，一曰是祸。
最后一个故事倒意思是有些。景永安看完，却捧着书，久久没有放下。
看到少时玩伴，他却是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景瑞成。景瑞成从前，也算是他的玩伴，他生来体质较弱，哥哥不论何时都对他照拂良多，耐心细致，从不叫他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只可惜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后，哥哥便性情大变……
想到景瑞成自打参军，已有三个年头没有回过家中，景永安眼角微微有些濡湿。不论哥哥心性变成何等模样，他终究还是想念他的。
景永安收回思绪，合上书，已然夜深。
他隐隐有些困意，便躺去床上，将这个故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仿佛能看到些许桃花魅的蛛丝马迹。
只是，那时候桃树还在盛开，不过是挨了一顿鞭子，并没有死去，应该还不是桃花魅。
那是魑？
可魑虽然是小孩子的模样心性，却没听说还有隐去身形的能耐，最后又为何惹得尹成玉之子大病一场——难不成真的是鬼？
景永安阖上双目，睡意袭来，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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