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尹兴贤无力喝止，脸上笑容惨淡，喃喃忆起当年，“阿凉……她生产时，便很凶险，之后孩子夭折，她心思郁结，身子又孱弱，便越来越厉害。若我和阿凉的孩子没有夭折，也该是天禄这般年纪了。”
“尹夫人为你付出良多，便是想你欢喜，而不是想你为了她，漫漫余生都做一个孤家寡人。”
尹兴贤摇了摇头：“她意图为了留下子嗣，才枉送了性命，我若续弦，未必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已对不起她，不会再对不起旁人。”
“可你第一个辜负的人，并不是尹夫人。”景永安激愤之下终于说出，“你少年时曾和旁人有过约定，不过是你忘记了。却叫她痴等你快三十年。”
尹兴贤再次按住额头，面露痛苦。
景永安虽然没有直接说此人便是桃花魅，但也算是未能遵守替桃花魅保密的约定了。
他心中万分后悔，起身将走，又被尹兴贤叫住：“景先生，我想再见见小桃。”
景永安自无阻拦的理由，便去找了桃花魅过来。
两人在屋内攀谈，夏忘歌和景永安则在屋外的桃花树底守候。
夏忘歌三番五次想上房梁去偷听，都被景永安拦了下来。
“夏姑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们还是好好在这里等待他们罢。嗯，即便是你不信圣人这套，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们二人好容易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就算没有体己话，应该也是要好好叙一叙旧的。这种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你想想啊，如果你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心仪男子，正在密谈，我非要上去偷听，你会怎么办？定然是将我暴打一顿罢。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夏忘歌忍无可忍，怒道：“我不去便是，你给我闭嘴！”
正在此时，桃花魅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喜忧参半。
景永安眼睛一亮，赶紧凑了上去：“魅姑娘啊，你和尹先生，嗯，怎么样了？”
“他同意我留下了。”桃花魅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他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唤她灼华，是想起了两人年少时的过吗？
“还有呢？”夏忘歌闻言，也凑往了过去，挑了挑眉，“他想起来了？”
“不知道，可他说……”桃花魅脸上的红晕有些消散，“他说他不会忘记阿凉。”
景永安和夏忘歌当即蔫了下去。
不会忘记阿凉，意思便是不会接纳灼华。看来尹兴贤仍然没有续弦的打算。
“我们也就只能帮你到这了，”夏忘歌歪了头看她，“昨日我去看了卫嘉石，他的伤基本稳定了，上路应该不成问题。”
“夏姑娘？”檀宛白刚端着一盏空药碗从房里出来，见着夏忘歌和景永安，伴着一个不认得的姑娘站在这里，好奇之下走了过来，“这位是……”
夏忘歌眼睛一转，回道：“这是尹兴贤新招的……”
“檀姑娘，这就是桃花魅啊。”几乎同时，景永安毫无防备地道出了真相。
夏忘歌屏了气息，淡淡扫了眼景永安，不再说话。
檀宛白微笑点头，将药碗搁在一边，缓步走了过去，忽而扣住桃花魅的手腕，笑容转瞬沉淀：“好一只害人的桃花魅，险些要了我师兄的性命。”
景永安这才意识到，想上前阻拦，檀宛白却字字铿锵：“魑魅魍魉祸乱人间，我们的使命便是铲妖除魔，她害了人，你们却和她谈笑风生，是何道理？”
卫嘉石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此情形，有些讶异：“宛白？”又转而明白过来，“这是桃花魅？”
“不错。”
夏忘歌沉吟片刻，道：“桃花魅的确有错，但卫少侠可否听我解释一二？”
卫嘉石点点头：“夏姑娘但说无妨。”
“其一，她本性不坏，为情所困，受人唆使，才犯下了过错；其二，她在伤卫少侠的时候，手下留情，伤情虽然凶险，刀口却避开了五脏；其三，丹青卷虽旨在收伏天下的魑魅魍魉，可这桃花魅，心地善良，且只愿陪伴在尹宅，你若是非让她入丹青卷，无异于杀了她。她罪不至死，卫少侠是否忍心这样重罚她？”
檀宛白不愿轻易饶恕，立即道：“法不容情！师兄莫要妇人之仁。”
“世间法度，但求一个合情合理，若是不合情、不合理，不过是伤人害人，留之何用？”夏忘歌轻轻一笑，“檀姑娘若是要求个公平，大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捅桃花魅一刀。”
说着，她眼风轻轻扫过桃花魅，问道：“桃花魅，你可愿意，让这位卫少侠，也捅你一刀？”
桃花魅愧疚不已，恨不能补偿卫嘉石，此刻早已红了眼圈，连忙点头：“我愿意。”
夏忘歌叹了口气，从背后抽出长刀，递给卫嘉石：“公平起见，就用我的这把金脂棠罢。卫少侠请。”
“等等！”尹兴贤忽然走了出来，护在桃花魅身前，“我愿代她受过。”
夏忘歌瞥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不妥罢？灼华和你，非亲非故，姑娘家家的，不好欠你这么大的恩情。”
桃花魅心思单纯，没有听出夏忘歌话里的意思，推开他的手臂，垂头道：“是，我欠不起你。”
“那好。还请尹先生往后去去，莫要溅你一身血。”夏忘歌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尹兴贤一听，更是护住桃花魅，慌乱说道：“我已经记起，我和灼华，少时便有婚约，我代她受过，是理所当然的。”
灼华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他回望灼华，微微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记起时，已经和阿凉成婚了。是我毁约……又有何颜面和你再续前缘？”
桃花魅默立良久，忽然捉住他的手：“你能记起，我便已满足。此生不管你作何选择，我都愿陪在你身边，一棵树也好，一个侍女也罢，心甘情愿。”
尹兴贤眉头微微蹙起，反手握住桃花魅的手：“我断不会再辜负你。”
夏忘歌咳了咳，闲闲道：“如此甚好，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尹先生便可替灼华挨上一刀了，免得卫少侠不忍欺负一个弱女子。”
檀宛白知道夏忘歌的用意，有些生气，但也不好多话，只盯着景永安看。景永安自然也是不希望桃花魅受伤的，只讪讪对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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