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他么？”
夏忘歌怔了怔，景永安略带傻气的笑容幻化出来，转瞬破灭。
她咬了咬下唇，眼圈一红，缓缓坐回凳子，轻声道：“你移情夜晴在先，我爱上旁人，仿佛也算不得什么过错。我来找你，不是因为对你有所留恋，是讨了断来了。”
丹青生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说道：“枯木林门主微生潭，你若是永远见不到他便好了。可命中劫数都在，你和微生潭也注定要有一场了断。我只愿你能化险为夷。至于景永安，他是丹青卷的有缘人，也是你的有缘人。”
夏忘歌嘴角挂着笑，脸上神色却异常愤怒，直勾勾地望着丹青生。
丹青生低笑着咳了咳，似叹非叹道：“来世再见了，忘歌。”
夏忘歌望见他掩口的帕子上有隐隐的殷红，心中一紧，紧跟着，五十年前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一段一段，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和丹青生……
原本是那样羡煞世人的一对鸳鸯。
她不敢继续回忆，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丹青生的手腕，无奈问道：“来世……你竟然也会许诺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告诉我，来世我要去哪里找你？”
丹青生一转手腕，将夏忘歌的手握在掌心，拢了拢自己的长袍，垂目笑道：“夜晴当年用了枯木林禁术为我献祭，我原本便不应该复生，还连累她失去了生命，汇集画阁弟子的悲伤之气化身为魍。现在的丹青生，你可以当做是一段残象，而丹青生的转世，是辗转流落在云泽村的秀才，名唤景永安。”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缓缓往下坠去。
夏忘歌慌忙托住他，却被带得一道坠在地上，她这才回味出丹青生话里的意思，呆了呆，只觉得丹青生的手凉得吓人，帮他搓了搓，那凉意仿佛入了骨，她无论如何也驱逐不尽。
“丹青生，一定还有办法，你告诉我，是什么人害你，我找他要解药。”
夏忘歌说着要站起身，却被丹青生执意拉住了。
“忘歌，最后一段路，你送我走吧。”
夏忘歌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神色木然地坐回地上，念了个“好”字。两人依偎着静静坐了会儿，不发一言，仿若时间停止一般。
“魑魅魍魉和世间太平，就交给你和景永安了。”
丹青生说完，闭上眼，气息渐渐衰弱下去。夏忘歌紧紧抱着他，垂目怔怔地看他的脸，不知不觉，两滴眼泪“啪嗒”落在他脸颊上，他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再睁开眼。
她记得他送她丹青卷，两人携手，仗剑天涯；她记得他不顾阻拦同她大婚，大宴三日，昭告天下；她还记得他为了救下已经毒发变为魉魔的她，用尽毕生的功力，连同两人依偎的桃花树也在雪地里被催开一树繁花，他死在她怀里，封印了她的记忆，最后只喊了一声“忘歌”。
夏忘歌望着丹青生，后者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她不断抬手给他擦拭泪水，却徒劳无功。
门被人一把推开，夜晴望见屋内的场景，扑到丹青生身边，抬手试了试他的脉，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绿色的小药瓶，递给夏忘歌，慌乱道：“把这个给他吃下，快，现在还来得及！”
“这是什么？”夏忘歌冷冷看着她。
夜晴缄口不言，夏忘歌一把推开她的手，将药瓶打翻在地，好在盖着盖子，里头的东西并没有流出来。
夜晴尖利着嗓音，扑过去抢救，道：“夏忘歌，丹青生这样爱你，你连救他都不肯吗？”
夏忘歌冷笑道：“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不会拿给他吃。”
夜晴迟疑刹那，飞快道：“这是婴孩的魂魄。丹青生是我用禁术复活的，如果没有婴儿魂魄汲取，他便会法力枯竭而死。他已经很久不曾汲取过，才会这样……夏忘歌，方法就在你面前，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丹青生灰飞烟灭么！”
夏忘歌手上细瘦的青筋一条条绷紧，蓦然朝着夜晴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夜晴大喜过望，慌忙将青绿色药瓶递给夏忘歌。
夏忘歌攥紧在掌心，看了一眼似在沉睡的丹青生，咬紧了牙关。
“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夏忘歌去拔瓶塞，拔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动作，握着药瓶的手上猛一发力，瓷质药瓶便在她掌心迸裂，破碎的瓷片划伤了她的手掌，落下殷红的血来。
夜晴凄厉地喊了一声，扑上来要拉扯夏忘歌，夏忘歌坐在原处不动，漠然看着她，道：“他将死之时，也不肯告诉我救他的法子，我便晓得，要么无药可救，要么就是所谓的药，会坏他道义，他并不想吃下。现在你不亲手给他，必然是晓得他不情愿这样苟活，才想借我的手给他喂下魂魄，这样他醒来，不至于怪罪你。”
夜晴停下动作，眼见着丹青生脸色灰败，流下两行清泪。
“夏忘歌，你好好看看，他不是别人，是丹青生，他是丹青生啊……”
夏忘歌抬手理了理丹青生的额发，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叹道：“是。他一生行端坐正，风骨铮铮，我没有资格毁掉他。”
恰在此时，景永安正赶到这里，撞见了这一幕，脸上焦急的神色在刹那间冷了下来，一转身背离夏忘歌，快步走了。
檀宛白四人走得慢一些，不晓得景永安这是怎么了，急忙往门里看去，只见夏忘歌呆呆地坐在地上，旁边不远处，夜晴正撕心裂肺地伸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在浅浅的阳光里，檀宛白看见一丝闪闪发光的东西正不紧不慢地游离出门外，飘散在竹林间簌簌的风里。
“忘歌？”
夏忘歌像是才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了眼檀宛白，平静道：“你们的小师叔仙逝了。”
卫嘉石脸上神色一沉，急忙问道：“什么？小师叔因何仙逝，遗骨又在何处？”
檀宛白一怔之下，已然明白，缓缓跪下，朝着夏忘歌虚虚抱着的地方叩了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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