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月算是很高了，却还是比邹宇低了半头，此刻邹宇低着头，似乎是含情脉脉的样子。绸带从指尖慢慢滑落，邹宇笑了一下，退后一步。
“俗套……”孟徵在心中暗骂，并吃惊的看到，沈月月的脸，腾一下就烧着了，掩在满面的尘土下，似灰霾后的火烧云。
半晌孟徵却轻轻笑了起来。
“可我也好想俗套一把啊……”
没等她感叹完，眼前的画面就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水纹般波动的空间里，孟徵却清楚的看到了邹宇。
和他冷凝一般的神色。
神思与画面都被打碎，是有人来了。孟徵叹了口气，睁开了眼。帘内是咳的撕心裂肺的朱夫人，帘外是神色复杂的世子誉，而她在帘间，进退两难。
“世子为何不进来呢？”孟徵只好起身，将纱帘撩开。
站在外面的人却似受惊一般，倒退了一步。
“咳咳……是你咳咳……是你么……”朱夫人的声音从帘后传出，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空洞咳嗽声。
孟徵顿了一下，看向帘外的人，只一闪神的功夫，那人却不见了。
“朱夫人？你还……好么？”
孟徵终于直面了朱夫人，却发现她将帕子掩在口上，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神君你知道的吧……”朱夫人低低的咳了两声，也竟不再咳了，声音也清朗了许多。
就像……回光返照。
孟徵甩了甩头，强自笑道：“夫人真是……说笑了，说笑了。”
“可以，带我出去么？帮我完成这一件事，报酬随意开。”朱夫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眼中泛起一丝渴望。
“您……出不去么？”孟徵看了门外一眼，并无一人，只有摇曳的树影，斑驳在雪白的窗纸上。
朱夫人不语，只是转身，从桌下取出一只小匣子来。
“你们这种……世外之人，大抵也不会在乎那些金银，不过这个，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吧。”朱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匣子，递给了孟徵。
匣子巴掌大，似乎是小叶紫檀的料子，雕工细腻繁复，刻了晦涩文字，还嵌着一块椭圆形的温润羊脂玉，光看外皮就知道价值不菲。
就是找不到锁孔。
“是什么？”孟徵看了半晌，只发现底下有一个圆形小坑，不深，刚好容纳一个指头。
“不知道。”朱夫人摇摇头。
孟徵愕然，掂着沉甸甸的匣子，晃一晃，只听得里面哗啦啦的响。神思浸入匣子，却发现是一支钗，凤头钗。
她笑了笑，摇头。
“可我却并非什么世外高人，这东西我也不想要，我只索取我应得的报酬。”孟徵将匣子放在了桌上。
“那神君想要什么呢？”
“报酬有些高……”孟徵神色似乎有些犹豫，看的朱夫人将手中帕子捏的愈发的紧了。
“没关系，我能付得起。”
“我要三十两黄金。”孟徵开口道。
“这不算高。”朱夫人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被孟徵看了出来。
“还有你……一生的梦。”她叹了一声，终于说出了最后的要求。
小半个时辰后，孟徵便站在了朱府的角门前，身旁是一副白色幂离从头遮到脚的朱夫人。
孟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想从朱夫人那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面上看出些后悔来，可惜没有。
“夫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了嘴。
“神君是觉得，我还会渴望梦么？”
孟徵转开目光，脑海中一个火红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年轻时的朱夫人，沈月月么？是，又仿佛不是。似乎有绸扇下系着玉坠儿，晃晃悠悠，水红的裙裙拂过微褐的地板……
“更何况，我就要死了。”朱夫人的声音从白纱后传出，显得有些闷。
“夫人……”孟徵再次张嘴，却又被打断了。
“叫我……沈月月吧。”
孟徵默然，只好同朱夫人一起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才想起了什么，于是扭头。
“我们去哪？”
白纱轻轻动了一下，朱夫人似乎沉思了一会儿。
“先陪我随处逛一逛吧。”
明德门后就是朱雀大街，整条街的铺子，糕点脂粉的香气弥漫出来，人群在路边的小摊前挤挤攘攘，为了一铢钱的青菜争吵不休。
孟徵瞧着，只觉得恍如隔世。毕竟她常年待在禹衡山上，也是没什么机会下山来的。
朱夫人驻足在一个泥人推车前，似乎在凝视着推车上摆着的几个憨态可掬的兔爷儿，穿着桃红的小袍子，倒是可爱的紧。
“十文一个，小姐若是喜欢就拿回去吧。”摊主笑眯眯的蹲着，脸上层层的皱纹舒展开来。
似乎朱夫人是并没有子嗣的，世子所出，并无嫡子。
是喜欢吗？
孟徵这样想着，也就问了。
朱夫人转过头来，似乎是看了她一阵，白纱簌簌的动了一下。
“这个这个。”孟徵示意摊主，看着朱夫人远去的背影，急急的从袖袋里抖落几枚铜板，然后揣走了那个兔爷儿。
“等一等啊……”沈月月……
从日升到日落，是庸碌的一天。男子扛起锄头，荷露而往，顶着一头日色余晖而归，满身的泥土腥气，和被烈日焦灼的味道。女子终日伴着纺车辘辘的响声，从鸡鸣始，自狗吠声而终，拥在尚有一丝热气的被窝里。
孟徵立在门板后，望着这一对儿夫妇，慢慢的笑了一下。
这一日她走遍镐城，从一屋的粉红脂粉气中穿过，在小巷深处的青石墩子上坐过，朱夫人撑着洁白的幂离，鬼一般游荡了一日，于是她也就跟了一日。
也不咳了，难道之前是装出来的吗？
“回去吧，报酬会给你的。”朱夫人立在孟徵身后，语气平淡无波。
“就这样吗？”孟徵转身，不可置信。
朱夫人不语，转身便走，夜风清凉，拂过白色的厚纱，微微掀起一个角，露出紫纱缠枝的裙裾。
“阿月……”孟徵张口，声音似从渺茫的天边传来，悠悠的飘过朱夫人的耳畔。
朱夫人停步，缓缓转过身来。
孟徵从丹田发声，小心翼翼的调动了自己那点稀薄的真气，灌注到朱夫人耳中。
“阿月……告诉我，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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