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
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视线没有焦距，就那么躺着，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狸凉端着吃食开门进来的时候，他也没一点反应，踹踹他的腿，也是一动不动。
“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发呆。”狸凉把饭菜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也不容百里摇光反抗，反正看他的样子也不是很想反抗，一把勾起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被子倏地滑落。
百里摇光眼皮子也不眨，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冷。”
过了十几秒，当狸凉重新给他裹好被子，百里摇光又吐出了一个字：“疼。”
“知道知道，揉揉就不疼了啊。”狸凉嘴上那么说着，却也只是象征性的把手掌覆在百里摇光胸前的伤口位置，作势轻轻碰了碰。
百里摇光木讷地扭头，看着狸凉的脸沉默很久很久，最后说：“饿。”
“好好，吃饭吃饭。”狸凉先给小孩子围围嘴似的拿一块毛巾系在百里摇光胸前，一勺饭一筷子菜的小心翼翼喂进百里摇光嘴里，喂进去之前还放在嘴边吹吹凉，生怕烫了他。
百里摇光就那么看着，面无表情。
吃完了饭又被扶着躺下，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狸凉整个就是一任劳任怨的全职保姆，而且还是那种免费的义务劳动。
这一整天里，三餐饭，百里摇光和狸凉就是这么度过的。
换纱布的时候，百里摇光也不说话，狸凉下手很轻，几乎没什么痛感。百里摇光低着头，就那么直勾勾看着自己胸前那个伤口，已经结了痂，黑里泛红的凝成那么一大块。
百里摇光盯着盯着就伸手摸了上去，趁狸凉转身不注意的时候，拿手指甲硬生生掰下了一大块还没完全准备好可以脱落的血痂，霎时间，原本被封堵住的鲜血就那么一泄如注，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流淌了下去，有些甚至直接流进了裤子里。
“哎呀！”百里摇光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
狸凉转身，嘴角抽搐了。
“倒霉孩子！”狸凉低低咒骂了一声，一把控住百里摇光还想继续逞凶的手，随手抓起温热的毛巾就捂了上去，只瞪了他一眼，其余什么话也没说。
“流血了。”百里摇光呆愣愣地说，突然身子往前一倾，额头抵住了狸凉的额头，两个人鼻尖触着鼻尖，那么近，狸凉却分明看不清百里摇光眼神里的东西。
“狸娘，很疼。”百里摇光像个孩子一样转了转额头，似乎在撒娇。
狸凉却不敢动，因为他怕撒了手，百里摇光的血会流得更多。
“我知道你疼，疼的话，喊出来就不疼了，哭也是可以的。”狸凉温柔的嗓音，直到感觉手里的鲜血不再继续往下淌的时候，才轻轻推开百里摇光，捧着他的脸，说：“小摇光，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的。”
百里摇光不说话了，也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愣愣盯着狸凉，看他重新给自己清理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上药，然后尽可能不让他赶到疼痛地包扎好伤口，最后把他按在床上，盖好被子。
轻轻抚着百里摇光的脸，狸凉温柔着说：“小摇光，你很聪明，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她会动手杀你，对不对？可你还是奔着她去了，你疼是因为你明明知道却救不了她，你疼是因为明明知道她爱你却还是不得不对你下手，你疼的不是自己，你疼的是她。”
狸凉顿了顿，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继续说：“小摇光，她死了，但是她现在很痛苦，因为她伤了你。你知道，现在对她来说，怎么样才能不继续疼下去吗？”
百里摇光沉默着，银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狸凉笑了笑，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他知道百里摇光听懂了。诚如他所说，百里摇光是个聪明人，只是一直在装傻罢了。
在狸凉走后，房间里又被一片寂静包围。
“不继续疼下去的方法，就是把她杀了。”百里摇光终于蠕动着嘴唇，说出了那个答案。
“不继续疼下去的方法，就是把她杀了。”狸凉站在门外，也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安阳玉一早就送夏夜去上课，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寻觅着尚绿浅的行踪，站在那栋阴郁的酒吞楼前面的时候，安阳玉就闻到了浓郁的死尸味道，从尚绿浅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没有进去，直接转身回了梧桐园。
“如何？”狸凉靠着走廊尽头的窗台上，轻问。
“在酒吞楼。”安阳玉双手抱胸，仰着头靠着墙壁。
“他就等着呢吧？”狸凉看着外面的风景，从春意盎然到银装素裹，那一幕他没有细细品过，却还是看不够。
“嗯。”安阳玉扭头看了一眼百里摇光的房门，淡淡应着，随后问：“百里如何了？”
“他说疼，很疼。”狸凉略微皱了眉头，现在只要一想起百里摇光刚才亲手揭下自己伤疤的样子，他的心就一阵抽搐的疼。
安阳玉没有再说话，他能理解的，非常的感同身受。
隔天，百里摇光就自己下床了，狸凉推开门的时候，不由得心里一颤，但随后镇定下来，这才是自己认识的百里摇光呢！
百里摇光正给自己扣着扣子，抬头冲狸凉咧开一个笑容，即便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对于狸凉来说，足够了。
“伤还没好，不再继续躺着了？”狸凉朝他招招手。
“起来走动走动，伤好得更快。”百里摇光开口，眼神之中虽然还有些黯淡，说话声音也有点有气无力，但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至少离死气沉沉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想通了？”
“嗯，想通了。”
“那么接下去呢？”虽然狸凉知道这个问题有点残忍，但他若得不到答案，还是无法放百里摇光离开梧桐园。
百里摇光接过狸凉递过来的鸡汤，小心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随后毫无感情波澜的回答：“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我手上，死在我怀里。”
“小摇光，会疼的。”狸凉忍不住心疼。
百里摇光却报以一笑，说：“疼的话，喊出来就好了，对吧？”
狸凉失笑，这个答案不就是自己想给他的么？为什么现在疼得说不出话的，反而是他呢？
百里摇光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虽然用手指头戳上去的时候，还会凹陷下去一个小坑，但百里摇光却说，已经不是很疼了，血痂大部分都自动脱落了，露出粉嫩嫩的新皮肉，像新生儿的肌肤那般娇嫩，犬神看了直流口水，问能不能打一剂麻醉药，拿小刀剜一块下来尝尝，结果被狸凉一脚踹出了窗外。
“人家只是开个玩笑嘛！”犬神挂在树上，还不忘大喊冤枉。
唉，怎么说人家也是食肉动物，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新鲜出炉的嫩肉了，犬神表示很无奈，种族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的。
几天之后，百里摇光握了握拳头，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原先被那匕首吸收去了大量妖力，此时也靠着安阳玉和他自身的吸收恢复了大半，但若要把尚绿浅从丰尧手里抢回来，却还是困难。
所以，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走之前，安阳玉拉着他的胳膊，又是一阵不容拒绝的妖力输入，暖洋洋的，瞬间通遍全身。
“呵，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百里摇光撇着嘴，贱贱地笑。
安阳玉瞪了他一眼，狸凉站在后面，微微笑着，丝毫看不清眼底的意味。
“我会好好回来。”说完这句话，百里摇光想想不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去把我的女人带回来。”
他拒绝了安阳玉的陪同前往，狸凉猜到了，什么话也没说。
看着百里摇光的背影坚定地消失在梧桐园外，安阳玉还是很担心，扭头问：“狸凉，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他向来听你的多一些。”
狸凉只摇头：“那是他的女人，理应他去救。死了，活着，都该是他。”
安阳玉看着狸凉慢慢走回公寓的背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脑海中映出夏夜的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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