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忽涩然一笑,纳身拜倒磕了个头,低声道:“母后万安!”
这位皇后娘娘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罢了,起来吧。”然后方看向众人,淡淡道:“都起来吧。魄隆也在此趁打热胡闹,很好。——秦佥事好功夫,伤得不重吧?”
诸人随着太子站起身来。秦燃呼出一口气,躬身低首道:“还好……属下不知是娘娘驾临,险些酿成万死之罪,娘娘凤体无恙吧?”他方才发现袭错了人,急忙连连逆势收力,无异于自我戕害,自然伤得不轻。
皇后冷冷道:“不好!”
秦燃吓了一跳,忙又跪倒,惶然道:“属下该死!……娘娘伤到哪儿了?”
皇后“哼”了一声,道:“没伤到本宫,不用自责,你很好。本宫的不好是被人气的,不干你事。”
秦燃默默行了一礼,起身退在一侧。
太子仍是一副意气寥落的神情,只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尴尬无语。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忽看向朱魄隆,漠然一哂,道:“魄隆,你跟你王兄小哥俩在胡闹些什么呀?——莫非在摆家家酒玩儿么?”
朱魄隆头皮一麻,额头刹时出现一层细密汗珠,他一揖到地,恭声道:“是的,太子爷跟臣侄还有二位金卫在摆家家酒玩笑,胡乱说话,说过便罢了……望娘娘不要把小孩子的玩笑当回事。”
“原来如此!”皇后其冷如冰的面孔始露一丝暖意,然后,她移眸忽对双卫瞪了一眼,张口斥道:“他们兄弟俩闹着玩儿,倒也罢了,怎么你们两个抱着大金牌的堂堂锦衣卫,也跟着凑热闹?……这也太不成话了吧?”
秦燃、陈虎双腿一软,又拜倒在地,秦燃颤声道:“娘娘责怪的是!太子爷和小王爷来了兴致,说笑一番,属下二人只管护卫,都没在意他们兄弟说些什么……玩笑话哪说哪了,娘娘……”
“罢了!”皇后打断他的话头,“哼”了一声,盯着双卫,森然道:“‘哪说哪了’这话说得不错!今天的玩笑话可是他哥俩摆家家酒的醉话,令人作呕!本宫可不想再听第二次了,更别说是什么臭气熏天的凭证!哼——都记下了么?”
双卫齐齐磕头道:“属下至死铭记!”
“够了!”太子突然大吼一声,愤然道:“都不要再演戏了!”
众人看向太子,皆不禁心下大骇。
太子愤然站在那里,双眼怒睁欲裂,本苍白嶙峋的脸上此时赤如朱砂,额头青筋暴起,黑白双色的头发竟全都根根倒竖起来。
皇后的面色也“唰”地煞白,一时间呆呆怔在当场。
太子“哈!”地笑了一声,凄厉地道:“可悲!可叹!可恼!……可笑啊!”他好似狂怒塞胸,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
皇后遂面色再变,忽挤出些许笑容,缓缓地柔声道:“乖孩儿,你……莫发脾气,有为娘在此,你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吧——为娘定与你做主,可好?”
太子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半晌,嘶哑道:“母后,孩儿的心愿,你当真不知么?”
皇后展颜一笑,似又惊又奇,软语道:“孩子话……你不说,为娘怎知道呀?”
太子默默瞧着她,慢慢的,额上青筋消去,他眼睑一眨,霎时间泪盈满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孩儿非仇女莫娶!——除此之外,此生再无所求!”
皇后静静地看着太子,一时默不作声。
面对此情此景,朱魄隆只得随双卫在旁低头躬身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诸人各怀心事,这片刻之时,此夜竟出现了难得的静谧。
良久,皇后忽然笑了,道:“皇儿你且莫急,听为娘说说前因后果。其实,你喜欢这个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妮子为娘倒是见过,只不过那时她年龄尚小,但记得只是水灵些,也没什么稀奇,不知怎的就勾了你的魂儿……嗯……话又说回,记得那是十年前九月的一日……”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近太子,太子却全身戒备后撤,将身退至湖边。
皇后见状不敢再逼,只得止住脚步,顺势坐在方才的石椅上,接着娓娓道来:“是了——那日是仇铿鸣北征俺答汗部得胜回朝,立了功,可说也替你父皇踢掉心头两块石头的一块。你父皇心中欢喜,决定驾临他家亲封太子太保,此事当朝未开先例,这本是你父皇体恤大臣,是仇家天大的荣耀,朝野谁不称善呢?”
仇家殷勤接驾自也不差,本来好端端的,应是皆大欢喜收场。可恨仇铿鸣不知是何等用心,竟借故进献一对世间罕见的胭脂玉球取媚你父皇,自称是得自俺答汗王宫,据说皆是高丽国异宝。本欲起驾回宫的皇上,因观赏玉球又耽搁了一会子,便这片刻,烦心事就来了——只见一只白毛鹦鹉自外飞入,一个五六岁的小妮子也自帘后追鸟儿跑了出来,仇铿鸣忙大声斥责,又跪下请罪。你父皇见那小妮子眉目如画,细皮嫩肉的,模样颇招人疼,一问方知是仇家女儿,便免去仇铿鸣惊驾之罪,正欲随便赏她,不料那鹦鹉突然张口唱了一段歌儿,颇为悦耳动听。但那歌儿发音古怪,在座众人都不知其意,你父皇就问仇铿鸣,这鸟儿唱的是什么?仇铿鸣面色尴尬,推说不知,那小妮子却在旁自称能传译鸟儿唱的小曲儿。
当时随驾的文武官员及侍卫不少,她居然不怕,你父皇暗暗纳罕,觉得她胆子不俗,便叫她译来听听。那小妮子说什么来着……嗯,让为娘想想,是了。她说那是首高丽五绝,诗为:“山僧贪月色,并汲一瓶中,到寺方应觉,瓶倾月亦空。”你父皇越发觉得有趣,便问小妮子,可知其意?那妮子叽叽咯咯,竟说出了一大套道理!真是罗唣——她说,“此乃高丽诗人李奎报所写之咏月诗,讲山僧慕井月之色,并汲于瓶中,但井月随瓶倾而了,终是虚空,无色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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