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大师道:"小师傅此言差矣!非所有佛门弟子,皆肩负天下重任,也非所有肉身,能适逢这般善缘,其间契机存乎一瞬,岂能一概而论?"
道静想了想,又合十道:"可能小尼道行太微,不解大师妙悟,但师傅一再告诫弟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及"蝼蚁尚且贪生",似与大师所言之意相违......"
霹雳大师微微一笑,道:"尊师之言,原也不错。但她走得是割肉饲鹰,悲天悯人之道,老衲却是持金杵戒刀,行降魔扬善之道,两般看似有别,实乃殊途同归。"
道静轻轻点点头,又缓缓摇摇头,仍痴痴想着,表情甚是苦恼。
霹雳大师道:"小师傅莫再烦恼,这些佛偈深义,非是一时半刻能得顿悟的。你且回答老衲的问话,尊师她俗家是否姓赖?江西人氏?"
道静摇了摇头,垂睑合十道:"大师所问,小尼无可回答,因师傅从未提过。"
霹雳大师点点头,不再问她,转而对太子、秦、陈等道:"这小师傅对我等大事可能甚有帮助,且记要好生照应,不可对她无礼。"
秦燃"腾"地站起,抱拳道:"大师,卑职有话想说,先请冒失之罪!"
霹雳大师点点头,道:"说!"
秦燃瞪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忿忿地道:"我等大事未了,何等紧急?好不易摸到头绪,却深陷这鬼岛,对头偏又占了先机,在外耀武扬威,逼得我等腹空腿细,焦头烂额!卑职以为,如今之计,实需稍时休整,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但首先要轻装抛负才是!可大师您偏要扛着这死活不知的日本人,又要好生照应这扭扭捏捏的小尼姑,说不定还要顺手携上那泡在水里半沉半浮的贼汉子!还有这小王爷又不知站哪头--嘿嘿,我等之大事无着,奶妈保姆倒做得得心应手了!"说罢,他侧过脸去,仰脖横眼,把手抱拳晃了晃,又冷笑道:"谢大师让卑职一吐牢骚,请责罚犯上之罪,无所不认!"
陈虎涨红了脸,伸手抓了抓头发,大步走到秦燃左侧,大声说道:"大师、太子爷,夜猫子这话说得半点不错,大大的有理!其实俺心里早就这般想了,只是不知怎样说,也有点不敢--大师若责罚,俺愿一同领罪,但是心里不服!"
霹雳大师闻言神色不变,却也不答,而是瞥了一眼朱魄隆,然后转头对太子道:"阿弥陀佛!载壑,秦燃有一言说到小王爷,却是不错。"
太子点点头,先自沉吟片刻,然后走过来,待几步走到朱魄隆跟前抬起脸时,已是两眼通红,双颊挂满了泪水。他怔怔地看着朱魄隆,嘴唇颤动,泣不成声。
朱魄隆大惊之下,不禁退了一步,不解问道:"太子爷,你......你怎么了?"
太子泪涕俱下,突然跪拜下去,颤声道:"魄弟啊......"
朱魄隆又吃了一惊,忙也将身跪倒,伸手扶住太子,为难之极地道:"太子爷断不可如此......折杀小弟了!如有赐教,还请站起一谈!"心里却忖道:他这是动用看家本领了,且看他又想演什么好戏......
太子顺势站起身来,再一手抓住朱魄隆的手腕,唏嘘着捏了又捏,方渐渐松开,接着挥袖拭泪,长叹一声,道:"我等所为之事,你想必知之不少吧?魄弟,你且不必紧张,也不用惧怕,这样反倒甚好,反正有些事,朝野不久便知,天下早晚明之,迟早也必书入丹青史册,何虑你早知几日呢?关键在于是否正解我等所为。兄弟,你且请坐,愚兄也坐下,你我兄弟难得这般时刻,周围皆非外人,且让为兄说几句心里话,魄弟你可愿听?"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魄隆只好点点头,道:"太子爷切勿这般客套,小弟洗耳恭听!"说着,一边伸手虚扶,同太子席地坐下,一边回头瞟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的道静。且见道静双眼一垂,独自轻轻走到洞中无人一角,慢慢坐下,然后双掌合十,似默诵经文起来。
太子慨然一笑,随手拿起仅存几根木柴中的一根,轻轻放入几乎灭掉的火堆,然后出神地盯着渐渐燃起的火苗,脸上现出一丝欣然,便又丢入两根木柴,火头转大,映得他的脸时阴时晴。又过了片刻,太子方缓缓道:"魄弟,我知你和这位小师太心中必定瞧我不起,依常理来看,你们都没错--我等觊觎仇家巨财,对仇家一再明抢暗夺,杀人越货,忒也仗势欺人。尤其为得仇女青睐,不惜装痴卖呆,极尽丑态,可谓厚颜无耻!此外,为兄还曾对你无故相戏,张口轻视皇权,闭口让贤退位,虽有试探之心,实拿你作棋子,相骗于仇女,谋其动心。这些作为,任谁皆会鄙夷齿冷,大骂无耻之尤!你说是么?"
朱魄隆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是一紧,忖道:这种深明大义,坏事做绝的人最是可怕难缠啊!
太子眉心紧皱,抬高声音道:"尤其是愚兄贵为储君之尊,况自幼熟读圣贤之书,交游高人雅士,朝仰红日蒸蒸,暮对白月皎皎,岂有不辨善恶美丑,不晓道义礼节之理?但是,为兄再言一遍--我身为储君啊!这身份把愚兄压得呀、逼得呀......简直是手托泰山而立足油锅之惨啊!非是愚兄矫情,为何这般难呢?......唉,说句身为臣子的大不敬之言,父皇他真是......昏庸无道啊!他在位近三十年,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可错事、坏事却不尽其数啊!咱们算算:他初登大宝,仅为脸面虚光,便血溅左顺门,砍了近二百忠臣良将之头,致使我朝元气大伤!这才刚开头--他崇信邪道,炼丹求仙,不惜遍采女贞,害命无数,做出人神共愤之举,逼宫女行刺于他,侥幸逃过,却不但不知悔改,反变本加厉,竟拜陶仲文老道为"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极尽丧尽天良之恶事!他宠奸佞,偏听信,致使本朝贪官污吏之广史无前例!他薄贤良,错用人,竟招致蒙元残部长驱直入京郊,烧杀抢掠,酿下万国皆哂的"庚戌之乱"!还无视海防,放纵海盗倭寇,于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置我百姓于不顾,竟还牢禁胡宗宪、掣肘俞大猷等名将,毁我长城,寒我忠良!......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坏事,全加起来,别说十指,即便加上十个脚趾也数不过来,非得用尽全身汗毛只怕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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