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渔人本已走开,这时一位渔人又回头忿忿道:"吴将军和马通判下的令呀,除了这两个黑了心的,还能有谁?"
"莫乱放屁!"另一位渔人赶忙打断住这渔人的话,然后回头笑道:"官人莫信,他是胡诌八扯,俺们去了......"边走边小声警告道:"这等话怎敢乱讲?你瞧他穿着打扮......你小命还想要呗?"那个渔人骇得一掩嘴巴,强笑道:"别乌鸦嘴......我瞧他不像啊......"虽如此说,也自担心,两渔人缩头缩脑地回头看了又看,方撒腿匆匆朝海边跑去。
待两渔人走远,朱魄隆看看左右再无人经过,便脱下破烂秽臭的长袍纨裤,迅速换上那身粗布短衣,又瞅见脚上一双小牛皮短靴颇不般配,略一寻思,随即脱下,用力扯脱靴面,和烂袍布袜一同埋在树下。再运力从椰树上扒下几块坚皮,随手搓成绳子,和靴底一并绑在脚上,成了一双草鞋。然后他解开发髻上的金冠缎带,又把数十条发辫扯开,蓬乱乱地挽了一个疙瘩。接着揣起捏扁的金冠,辨别方向,朝砺脊湾走去。
他径直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砺脊湾最为繁华的南街。这些时日,朱魄隆懒得梳洗整理,头发蓬乱,胡须寸生,脸上油黑,双眼浮肿,再加这身粗布短装,褴褛补丁,赤足草鞋,活脱脱一个久生海边的本地渔人。因此他的出现,压根就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砺脊湾的南街是十里八乡的最大集镇,热闹非凡。各种店铺,鳞萃比栉,摊贩小吃,多如牛毛。朱魄隆站在街头,看看日已近午,腹内饥饿不已,怎奈随身的一些碎银,方才都已给那二位渔人,此时囊空如洗,不由抓了抓头发,欲待寻思找点吃的,却突感一阵冷风向他头肩袭来,他应激本能之下,略微斜侧身避过,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骑马的官差,大喇喇地坐在马上,傲慢地操着京腔大声叫道:"哟呵,死泥腿子,躲得还挺快!"接着又是一鞭抽来,朱魄隆心念电闪,装作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挨了一鞭,然后捂住头脑,"哎哟"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那官差哈哈大笑,随即骂道:"他妈的,让开!都让开!再不让开,这小子就是榜样!"说着纵马朝人群中闯去,集市登时乱了,人们哭爹喊娘,呼儿唤女,收篷拉牛,推车丢盆,硬生生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那官差大呼过瘾,驾马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朱魄隆目瞧这官差竟是朝南街中间的仇府宅院而去,眉头皱起一个疙瘩。他顺手扶起一位抱孩子的老妇,然后朝仇府大门走去。但经过时不敢停留,装作溜溜达达,好奇观望。仇府大门紧闭,看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大门口的四个青衣小帽家丁,此时已易成四个身着黄白军服,帽镶红缨的兵士。
原来陶老道他们把仇府占作据点了,却不知有没捉到千机侯?攻占沉鱼岛上的那一批回来了么?朱魄隆正自琢磨,脚下便慢了几步,登时被看门兵士骂了几句,只好加快脚步,忽想起方才的两个渔人,心里顿时生了一个法子。
朱魄隆顺着南街往前走着,见到一处鱼贩聚集的街摊,选中一个鱼最是肥大的摊点停下,见那卖鱼汉子大约四十上下,便凑近用纯正的闽南话道:"哥啊,大生意来啦!"那汉子由于鱼好价高,正没生意,闻言慌忙站起身,奇怪地朝他看去--朱魄隆右手往他腋下轻轻一抚,那汉子声也未出,便昏迷倒在朱魄隆身上。朱魄隆扶着他,大喊:"哥啊!哥!你咋啦?"叫得甚是慌乱,旁边渔人都围过来观看,七嘴八舌地道:"贲大咋搞的?""这热天莫非中暑了?"朱魄隆带着哭腔大声呼喊:"哥,哥啊!你咋中暑啦?"旁边渔人忙过来几个,帮着扇风、灌水,但却无法弄醒。朱魄隆大呼小叫道:"这咋办呀?刚有人要买完这些鱼勒!正叫你我送去,你咋中暑啦?!"
他一边愁眉苦脸地扶着那汉子,一边重复说了几遍。这时周围有人说话了,道:"小兄弟,你是贲大的家人?"朱魄隆擦了一把额汗,急得带着哭腔道:"俺是他八舅公家的表弟,他是俺三姑婆家的表哥!俺刚给他拉了一泡生意,没想到......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那人说道:"怪不得没见过......这样吧!既然生意来了,就莫耽搁,你先把鱼送去吧--你哥先让他在树荫下躺会儿,这大伏天中暑也没啥,日头一偏,灌下几口水,便消暑了!"朱魄隆愁眉苦脸地道:"那好,劳烦各位大哥......俺给人把鱼送去就来背他!"那几个人都点头答应,帮忙把贲大扶在树下躺好,各自唏嘘叹息。
朱魄隆偷偷将那只捏扁的金冠塞进贲大怀中,一边把鱼收进鱼篓,一边心中暗觉好笑。匆匆收罢鲜鱼,背起鱼篓,再次央求叮嘱众人一番,方朝南街中部走去。来到仇府大门口,他想了想,接着装傻小子,径直朝大门走去。
"哎!干什么的?"一个看门的兵士喝问道。
朱魄隆嗫嚅道:"送......送鱼的。"
兵士们围过来看。
"好肥的鱼啊!奶奶的,可惜没咱们的份!"
"滚蛋!这个门是你走的么?去去去......"
朱魄隆吓得退了两步,道:"是......大厨师特让俺哥有好鱼就送来,俺却是第一次......那俺该走哪个门?"
一个军士指了指南街一角,斥道:"瞧见了吗?那边有个角门,走那里,快滚!"
朱魄隆舒心快意地背着鱼篓朝那角门走去。来到墙角,果见一扇小门,推了推竟是虚掩着的,也无人看管,便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仇府宅院。
一进仇府高大的院墙里面,登时耳目一清,外间的吵杂之声几乎闻之不到了。仇府那布局奇怪的大院,一览无遗地出现在朱魄隆的眼前。他惊奇地发现,那本已被陈虎撞塌的影壁墙,此时竟已重新垒好,但也只是草草完工,无顶无檐,似是只起到遮蔽作用便可,有些不伦不类。朱魄隆背着鱼篓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进大院,只是顺着墙边的一溜鹅卵石小道随意朝前走着,边走边看。此刻他身处大院东侧,走过那棵百年老榕树时,看到巨大的树冠底下,站着两队军士,戎装齐整,手持锃明瓦亮的兵刃,身背火铳硬弩,似在列队,几个军官正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朱魄隆见这些军士身着陆兵戎服,全一色的十八九岁,身材高大,似是特意挑选而出,约莫有三四十人。心中暗暗称奇,思忖道:不知这是京城五大卫军的哪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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