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俯身抱起道灵,然后便发现黑子已经走得很远了。朱魄隆暗自叹息一声,因为他的身体因数番受伤及挖掘搞得已衰弱到极限,自己走路都摇摇晃晃,何况这道灵虽为女子,但身材颀长,甚为沉重呢?没奈何间,他拼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前面已经没有了光亮——似乎黑子已然走到尽头,上了那垂直石井。朱魄隆心劲一松,差点把手里的道灵掉下来,他只得把道灵换到背上,扶着洞壁,在黑暗中走一步,算一步,心想,不知那毛三童在黑子那般重手下是死是活。
正在艰难地走着,突然,亮光一闪,甬道内又明亮起来,那颗萤石却是忽上忽下地回速甚快,转瞬及至,原是被玉奴衔含而来。朱魄隆精神一振,喜道:“玉奴,多谢了!”也不知它是否听得懂。那玉奴竟回了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竟似乎又能接上。朱魄隆心情不由大好,赞了一句:“你真聪明!”玉奴“咯咯”笑了两声,朱魄隆闻听这悦耳的笑声,感到气力似都恢复了,但随即看到了毛三童。
荧光下,毛三童蜷缩在地上,看样子好似只被击昏,朱魄隆心中稍安,于是弯下腰抓住毛三童的腰带,好在他似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于是鼓足劲力勘勘提起他的上半身,便这样,一步一拖,随着玉奴衔光,朝前走去。
甬道内由于挖掘和爆炸所致,四处布满乱石,极不平坦,朱魄隆走得好不辛苦,这段路其实也就十来丈长,但于他来说,好似一生一世也走不完。忽然背上道灵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似因空气好转而苏醒过来,而后“啊”地低呼一声,挣扎道:“放……放下我!”
朱魄隆正自气短,闻声心中一喜,顿了顿,沉声竭力道:“别动……你醒了?那就能……活,坚持……住!”然后又歪歪斜斜朝前走了两步,歇了歇,再走两步。
道灵大约无力挣扎,沉默一会,又微弱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朱魄隆无暇思索,便脱口说道:“不为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甩脸上的汗水。
道灵的右手本来搭在朱魄隆的右肩上,突然手腕一扣,掐住他的喉咙,竭力怒道:“你……憋什么……坏心?”
朱魄隆感到喉咙处的那只无力的手似在抓痒,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拼命走路,这小道姑却老是夹杂不清地捣乱!不禁把她往上一颠,然后站住喘了几大口气,道:“随你怎样想吧……”然后又朝前走了两步,这时发觉右手拖的毛三童,也似重有千斤。
道灵又沉默了,那只掐朱魄隆脖子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朱魄隆一边走一边想起方才道灵对自己举掌未击之事,思忖:这小道姑虽然嘴巴狠,其实心却不狠,比妹瑶善良单纯得多。想到妹瑶,心中没来由一痛,不禁站住喘息。
那玉奴甚是乖巧灵性,每见朱魄隆停脚歇息,便会落在一块石头上瞪着红红的眼睛等待。
朱魄隆感到背后的道灵身体不住发颤,而且热气蒸人,烧得厉害,不敢耽搁,又豁出命般地朝前走去。突然道灵酸涩地长叹一声,冷不丁说了一句:“我……真的很自私么?”
朱魄隆闻言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遂喘息着道:“是吧……只不过你非是故意而为,情有可原……”
道灵突然痛苦地拼命大吼:“胡说!尔等……妖言,休……想乱我道……心,误我修行!”一边拼命翻腾,若不是朱魄隆停了脚步,她几乎翻下他的背去,无奈她虚弱到了极点,第一下没成功,其后只能稍微扭动身体,再无力气作乱。
但朱魄隆却为稳住身体,使力太甚,直觉得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拼出吃奶的力气来,才没摔倒。他心知自己只要一摔倒,将再无力气爬起——那黑子素来讨厌自己,十九不会再次下来,更何况他此时应是在施救那已无药可救的无名师太,心情必定不妙。自己三个严重虚脱的人躺在这里,不消一个时辰,基本全都得完蛋。所以他强自忍住疲累,苦笑道:“我说……小……小道姑,你不要再……说话,说了……我也不会……再应的……”
说罢,又拖拉着腿,向前挪去。
不知走了多久,凭着一股硬气,朱魄隆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已累得几乎是半昏迷了。
这时,玉奴拍打着翅膀,轻声叫了两声,便腾空朝上飞去,眨眼间无影无踪了。朱魄隆扶住石壁,穷尽全力抬眼看去,隐约见一方碗口大小的亮光——石井口是敞开的!他心中略感安慰,努力使自己从迷糊中提出一丝精神,慢慢拉住那条垂下的软索,把它同背后道灵一并缠在腰上,接着左手翻后托住道灵的臀部,咬紧牙又把右手小臂穿过毛三童的腰带再抓紧软索,然后腰部往下一沉,借以拉动软索。那软索机括发动,“吱吱嘎嘎”地朝上升去。朱魄隆感到自己全身似乎被两种大力无情地撕扯,痛得他咬破了牙根。这痛苦大约过了半盏茶工夫,软索停下,朱魄隆已无力全睁眼睛了,恍恍惚惚中,见有一只手臂伸进洞口,扯住他头发,只一拉,便似腾云驾雾般地被甩了上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朱魄隆此时已全身麻木,似丝毫没感到疼痛,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他隐隐约约看到身边站着几个人,但是谁却全看不明白,耳听有人似在说话,但说得什么也全然不清。他只觉心中可以放松了,即便死去,也心满意足——这念头一起,眼前登时先一黑,然后光怪陆离纷闪,丝竹铙钹齐响,酸甜苦辣全现……这身子似再不属于自己,不一会儿,便万念俱无,百感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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