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燃楞了一下，问道："老哥此话怎讲？"

    花师傅面色陡然一白，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又过了好一会子，他才缓缓道："三十年前，老肥二十出头便中探花点翰林，发妻王氏又生下三子，那几年可谓春风得意，不料正德宾天，嘉靖继位，他想给他的死鬼老子娘追封帝后，老肥竟去跟着那帮大臣死谏......唉，"左顺门"一案，老肥、侯爷及另一个......虽侥幸被老东主派江湖朋友法场救走，逃得性命......但父母、拙荆和三子并一众家人，皆被锦衣卫抄家灭口--罪魁祸首便是这个霹雳！于是，这三十年来，老肥日日夜夜心中便只装着三件事：其一是报恩，其二便是报仇，这其三么......嘿嘿，老弟，你可知是什么？"

    秦燃抓了抓头，小心翼翼地道："莫非......莫非就是琢磨红封教之秘？"

    花师傅摇了摇头，苦笑着吐出一个字："吃！"

    "啊！"秦燃大出意料之外，不由目瞪口呆。

    花师傅哈哈一笑，脸色却愈发惨然，道："三十年前，花老肥虽算不上是翩翩美少年，但也是京城数得着的风流人物啊！每日讲究得紧呐--出门要修须磨甲，腰身须不超三尺，牙骨宝扇，绸缎皮靴，吟诗会友，赏花留墨......嘿嘿，京城里，谁没见过咱这位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呢......"

    说到这里，花师傅眼睛发直，怔怔地看着虚处，目光似已越过当前回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诸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似谁都不忍冒然打断他这痛苦的回忆。

    过了半晌，花师傅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老肥这身三百斤的肥肉，足足已随我三十年了--事实上，老肥并不惧锦衣卫，他们当年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时任封疆大吏的老东主作对，但我实是怕那比老肥隐藏更深的"三十五"啊......若想报老东主大恩和霹雳大仇，必须不惜一切地活下去啊！"红封三十六，清侧保真龙"那时老肥正因为这句话，便开始了这天下最笨，却是最彻底的改头换面之法！旁人每天吃三顿，老肥便吃六顿、七顿，每餐以肝肠下水为食，猪羊油脂为汤，即便稀饭和水里，也要加入浓浓的灶糖......"说到这里，他转头盯着秦燃，笑道："老弟，你有没有想过--每天要用半天的时间跟饭桌和茅房打交道是什么滋味？"

    秦燃惨然无语，诸人也暗暗唏嘘不已。

    花师傅哼了一声，抬起头又缓缓道："十年后老肥练成一身功夫，自忖已不输于霹雳，何况霹雳那时极力巴结老东主，时常来仇府做客，虽没正面见过老肥，但老肥若想找他，太也容易，但为何却迟迟没去报仇？因为杀霹雳容易，大不了同归于尽--也正合老肥心意，便能安心下去见我那可怜的拙荆犬子了！但是，这仇却不能报啊......不是不报，而是怕只顾报仇，虽能逞一时痛快，却万一报不干净，尾大不掉，给恩人一家带来祸患，岂是人做的事呢？"

    秦燃叹道："怪不得肥老哥你上午能说出那一番有关报仇之高论，原来正是有感而发啊！"

    花师傅嘿然点点头，又道：""红封三十六，清侧保真龙"，老肥费尽周折，四下打听，却丝毫不知其余三十五人藏在何地，这仇怎可冒然去报？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一个霹雳不难，杀一个太子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说蚂蚁确也有点小瞧他了，便照你老弟所说，杀一头恶狼，却可能引来了三十五只猛虎，这岂不是天下最傻的买卖？"

    秦燃抬眼一看，欲言又止。

    花师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问道："老弟，你可知方才老肥见霹雳死于眼前之时，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秦燃摇摇头，干涩地道："不好猜，老哥还是说吧！"

    花师傅长叹一声，双手扶住围栏，脸朝甲板，苦笑道："那一刻老肥想的是--这下好了，从今之后不用再似猪一样拼命吃了......可笑的是，当你老弟第一次拿来鱼时，老肥不知不觉又把别人的那份给吃下去了！你老弟第二次拿来鱼时，老肥偏又吃下许多，这还没多久肚子竟又打鼓了......还是想吃，你说这如何是好？"

    秦燃挠了挠头，抬眼看了看天，叹道："这也怪不得老哥，天也快落黑了--哎，真的啊！大家快看，我等话头一开，竟耽搁了这么久时间！"

    诸人闻听这话，纷纷抬头四看，果不其然，日头竟已偏西快落入大海中了，只因这一下午风头越来越劲，云层浓密加厚，遮蔽了大半个天空，日头更是若隐若现，又正逢谈谈说说正起劲，竟没一人发觉夜色悄悄起了！

    花师傅此刻已似没事人一般了，他呵呵笑道："我等不得已顺水漂流，正愁时间无处打发呢--耽搁一下又有甚干系？"

    秦燃眉头紧皱，沉吟片刻，似鼓起勇气问道："肥老哥，依你方才一番意思......是不是不想杀太子了？"

    花师傅突然转过身来，反问道："奇怪，我等为何非要杀太子呢？一来二小姐之事与他无干，太子实际上跟我天仇盟无怨无仇，对不对？二来他此刻落势之际，反倒一心想投奔的是咱们老东主啊--你且说说，有何理由要杀一位客人呢？"

    秦燃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急瞪火眼叫道："啊！你这老肥莫非发昏了？！竟说出这等胡言乱语......这跟吴良叛贼之所作所为，又有甚区别？"

    花师傅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大不相同！老弟稍安勿躁，且听老肥说来......太子死活本无关紧要，怪就怪你老弟没探到那"三十五"的唤醒之法啊......要不我等哪会有这般投鼠忌器之无奈呢？所以，现在的紧要之所在，已不是杀与不杀，而是惹与不惹--你老弟可明白？"

    秦燃一双眼连连眨巴，脸一阵红一阵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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