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次郎面不改色,又缓缓用中国话道:"老夫早料你会这么说,既然你志不在此,决不勉强,没关系!不过此事任谁遇到都会一口回绝,只因太难。老夫请你用一年时间揣测,到时再回答于我,怎样?"
老亓"啧啧"咂嘴,笑骂道:"大伙儿听听,听听!这老倭鬼好不狡猾,几句鬼话便赚了一年好活!"
鬼次郎微微一哂,用华语昂然道:"老夫岂在乎一年之命?中国好汉,你现在就可把老夫头割下--只要你愿意答应一年后,甚至十年后能替我日本伊贺复派!"
老亓跳脚骂道:"你个老王八蛋!你明知将军大人不会杀你,偏得了便宜卖乖,真他奶奶的好不可恶!"
朱魄隆冷冷道:"我堂堂天朝上邦之人,岂会管你下邦倭人之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对你客气,是看在鬼美子尸骨未寒的份上,奉劝你一句--不要给你面子,你反倒蹬鼻子上脸!"
鬼次郎面对如此强讥辣讽,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在乎,总之仍无动于衷。他凝视了朱魄隆一眼,道:"好,此事不成,第二项交易可与诸位生死存亡有关,你愿听吗?"
老亓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真他娘的奇了!这个死老倭鬼,你忍者做不下去,倒做起买卖来了?左一桩、右一桩的,你日本奶奶的,难道想抢老亓饭碗不成?"
朱魄隆也有些啼笑皆非,叹了口气,道:"说!"
鬼次郎瞟了一眼大海,然后面带一丝倨傲之色,道:"老夫已推算出,现在此船在何方海域,换句话说,只要我说出来,大家就有可能活着上岸去!否则,此船破烂不堪,要不了多久便会散架--这话非是胡说吧?"
此言一出,果真把诸人都吸引住了,纷纷相视而看。
朱魄隆面对这个极度危险人物,依然不敢有一丝懈怠,所以并没回头同花师傅交换眼色。却闻花师傅的话音自身后朗朗响起:"鬼先生,正如这位我天仇盟未来之大龙头所言--你手没沾我们人之血,所以我等愿与你交易!只要你所言是真,我保证没人会伤害于你,还会带你上岸,并奉为我盟上宾!"
鬼次郎却似浑没听见,只管看着朱魄隆,等待他的话下。
朱魄隆闻言,心头有些不满花师傅这种动辄便见缝插针、死沾活赖的做法,但事情紧急,也只好忽略不计,便点了点头,皱眉道:"嗯,就这意思!"
鬼次郎瞄了朱魄隆一眼,森然笑道:"中国好汉,一边是南海群盗屈居人下的小小龙头,一边是大日本国畏如鬼神,人皆敬仰的一派之尊,孰轻孰重呢?还望深思!"
朱魄隆强忍一口窝囊气,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不是要做交易吗?说!"
鬼次郎点点头,遂粗眉一扬,阴声道:"好!不知你们发现没有?自昨夜初起,此船便开始在这一片海域打转,如今已转了近十个时辰了,如今还在转悠!这么说吧,若没船营救,此船必定转到散架为止,而大家定全都喂鱼,自然也包括老夫--不信,哪位可以参照太阳,仔细探头看看大海!"
此言一出,诸人无不大惊!于是,只要能行动的,皆忙奔到两侧船舷边,有的伸长脖子盯着大海,有的抬头借初升的太阳忙于定位。
这时,鬼次郎操着公鸭嗓子,向众人略带讥刺道:"用不着那么费事吧,诸位只要盯着一根立柱,看其日影,岂不就能辨老夫是不是危言耸听?"
这话虽不中听,但确是省事好法,况事关生死,诸人也不跟他计较。于是大家都回过头来,立即盯住敞厅中的立柱阴影细细察看起来。只有黑子对鬼次郎的提醒完全不理不睬,仍自手搭阳棚,穷目在天上海面四处观瞧,然后伫立呆想,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这一会子,朱魄隆却并没同诸人一道去看日光柱影。他表面上虽是镇定地监视着鬼次郎,但谁也不知,此刻他心中却一阵强似一阵的奔涌着悲伤和悔恨--全是为了那身后仅有几步之遥,却生死永隔的女孩。虽然他们自始至终相识也不过三日。而且这短短三日之中,他又一直连逢灾磨,频解难题,几乎全没把她在自己心头停驻过,但他却知,那女孩却毫不犹豫地把他完全装入心中,装得那样实,那样真!接着,他又想起与鬼美子一道杀鲨互救,险堵鲸鼻、危驾龟船、冲破鲨阵......数番共赴生死,这个女孩从来都是奋勇争先,无惧无怨,更何况她还于飓风之中,拼命抱住铁球救自己和妹瑶一命......而她平生之愿,仅只是想跟自己生一子罢了!......想到这里,朱魄隆不禁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直想转身抱住鬼美子的尸身放声大哭一场!
但他咬破舌尖,遂强忍住心头悲恸,眨也不眨地的盯着鬼次郎,但目光尽量不与其目接触,心中更十分气苦,鬼美子面对这般凉薄黑心之父,临死还不忘求自己留其一命......唉,她内心其实十分善良,她救过自己,救过妹瑶,并舍生忘死护救龟船诸人,又几番搜救妹瑶累得筋疲力尽--这么好的女孩,实是天下难寻啊!而自己却......却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
朱魄隆越想心中越悔恨欲死,因怕失态,遂不敢再纵情怀,强自转念,费尽心神,方勘勘压住哀殇。他心中黯然,目光微垂,无意中又看到鬼次郎脚下不远处,抛扔着鬼美子的那把三味线琴,见中间那根新换上的主弦正是前日她冒死割来的鲸须,弦上还绑着一朵小小的绒花......朱魄隆心如过电,又不由自主地忖道:她小小年纪,竟练就了一身鬼神莫测的厉害本领,几可算自己所遇最可怕之人......唉,但她却自始自终都不忍加害自己哪怕一指头,世上只怕再难寻另一个女孩子能对自己这般一往情深了!妹瑶比起她来......想到这里,他脑中不由灵光一闪,遂想到黎明之前,鬼次郎同鬼美子所说的那句"叫你弹琴,你偏跳舞......"接着他又想到鬼美子被啸声震倒在地时,看向自己的那双似哭若笑,历经沧桑般地复杂眼神,蓦然之间,他完全明白了......她为何弃"音忍"而不用,反用"舞忍"之因--那时,自己正在舱房之中,"音忍"魔音必能波及,而"舞忍"却害不了自己啊!想到这里,朱魄隆猛觉一阵巨大酸痛窜了上来,遂鼻翼翕张,双眼滚滚泪下,再不能自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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