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修为见识,比起桃槐,如同蚂蚁比之鲸鲵,但他毕竟有后世十五年的未来记忆。
谈及修行之法,偶有超前之论,也能得到桃槐几句赞赏肯定。
总的而言,算是相谈甚欢,桌上烛泪化而复凝,堆如牛脂。
待彼此尽兴,时间已接近明日子时,是陈八八要来的日子,桃槐藏回拜仙纸。
少年把粉红色纸笺叠起,信手扔进袖中。
由于得到那只红釉碗,谢山就等于拥有了宽阔的井底世界,将除了泥人之外,其余杂物和灵怪都扔给红苔照看。
他孑然一身,干净利落,去找苏幼鱼,许是默契,那女人刚好出门来,与谢山对面相遇。
想必都一个心思,不愿牵连这家客栈的无辜人等。
两人相视点点头,不多言语,结伴离去。
夜色如水,更深寒重。
这对男女隔了半米距离,并肩而行,夜风肆虐,青丝缭乱,女子香如故。
走了许久,直到寂静无人处,这二人停下脚步,远眺,眼中的人烟与灯火都变作星星点点的细微景致。
孤男寡女,此情此景,可惜不熟。
他们脸上看不出有紧张情绪,苏幼鱼捧着一本从谢山那里拿来的《胭脂夜话》翻看。
少年则端着一只漂亮红釉碗,碗中有琥珀色黄酒,喝几口很暖身子。
喝酒之余,则同时仔细看女人的背影,准确的说,是看她背着的那口棺材,上面刻有看不懂的玄奥文字。
谢山看不懂,桃槐看的懂。
它温厚的声音在少年脑海响起。
“这件诡器确实很高等,难得的是上面的诡纹数量极多,价值连城,这不是虚话,拿着它,去修行界找随便哪个三百岁境修士,都能换来一座人口万余的小城。”
大奉天下,修士之说流传,普通百姓人云亦云,云山雾罩,分不清真有假有。
但朝廷中枢之内,对修士这个特殊群体一清二楚,故设有清厘司,专门处理修士之事。
凡记录在册的高深修士,皆有朝廷供奉。
窃寿境,享正三品官员俸禄礼规。
阴身境,位分等同一品大员,各州府道官员见之,必以礼相待,对其要求可适当相予满足。
十熄境,傲视公侯,赐紫袍白玉带,可入朝,见天子而不拜。
若有修士,能入三百岁境,几乎仙人,当今那位天子陛下,某次大醉之后,曾和身边的心腹谋臣,有过一段漫长对话。
内容大致如下
“朕虽是天子,却比不得先祖伟烈雄风,唯有勤能补拙,强勉于国政,能够让百姓吃饭时米梁满碗,晚睡时房屋遮蔽风雨,生时安稳,死时无怨,就满足了。”
“然,朕虽无能,羞于空谈壮志,却也希望见到,但凡中天明月朗照之处,皆我大奉疆土。”
“朕虽庸人,但乐于看见,我大奉疆土之内,名将,才子,美人,奇士,英雄,枭雄,无数风流人物,如雨后春笋不绝,似日月当空生辉。”
“大仙人,起于市井,餐霞饮露,袖生清风,如此风采,朕虽不能,却也心向往之,每多一人,都是上天眷顾,是我大奉之福。
朕又不是陋巷里小气善疑的妇人,虽无法长生,但总容得下别人长生。
在朕的天下,若有人能成就如此壮举,朕当贺之。”
自这场谈话之后,每有修士入三百岁境,则朝廷钦赠三座万人之城,所有税赋皆属于那位修士,天子为君贺长生。
这位天子陛下爱民如子,又有如此胸怀度量,确实是一代明君。
后来温子安走火入魔,闯帝都杀天子,帝都中的很多修士,都为天子一战,不乏重伤不退之人,这个皇帝,确实好。
闲话不多说,只看谢山这边,子时已到。
天阴,无星月,风不休,风中掺着腐烂鱼鼠的腥臭气。
一开始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随着时间流逝,这腥血之气越来越浓。
夜色中的这对男女,已有些无法呼吸。
气味之坏,令人作呕。
谢山深吸口气,压下胃里的不适翻腾。
对苏幼鱼说道:“我现在感觉,像是吃了一只死老鼠。”
“老鼠得罪你了?”
桃槐很不满的斥了谢山一句,继而语气鄙薄:
“都说大江后浪推前浪,可这一代的大长生生灵,格局气魄都太低了,让我失望。”
“凡修得大神通者,可作孽,可为祸,可杀生,可乱世,唯有本心坚定,无论善恶都不可退避分毫,有甚目的,站出来做就是。”
“可它却怕了我,躲在背后玩鬼祟,没出息。”
“不过啊,你们有麻烦了。”
像是为了证明桃槐所说,它话音刚落,异变就起。
夜色中,传来阵阵的野兽低吼声,恶臭越发浓了。
深夜无人,静的让人心里发慌,唯有那莫名兽吼格外凶厉。
漆稠如墨的夜色里,亮起无数磷火光芒。
“嗖嗖嗖嗖”
一阵阵飞行振翅之声依次响起,数百只绿眼乌鸦,从夜空中突降而下,朝二人俯扑二来。
硬羽,利爪,尖嘴,目露凶煞之光,十分蛮暴。
硬撞而来,如蝗过境,撞坏瓦片烟筒无数。
“艹!”
见庞大鸦群来势汹汹,谢山不禁头皮发麻。
拇指中指食指探入碗底,水底捞月般,扯出一柄雪亮长剑,正是白发老人所赠。
正手抄住剑柄,朝着要到眼前的最前头一只黑鸦,狠狠斩下。
虽无修士之力,可前世经过一场场血战,谢山的武技,不说炉火纯青,但已登堂入室。
快准狠。
剑在夜里划过一道浅浅弧光,谢山力气不小,手中剑也锋利。
竟将那只比寻常乌鸦大三倍的怪鸟,斩成两段。
“啪。”
鸟尸摔在地面上,犹未死透,两截身子仍在抽搐挣扎。
谢山全无松懈之意,感受到刚刚手臂传来的一冲之力,心中更加沉重。
顾不得多言,拉起身旁的白幼鱼,迅速遁入井中世界,暂避一时,以图后策。
那如遮天阴云般的怪鸟,失去目标,不由得怪叫连连,却也不停,各自分散,飞门入户,杀鸡食犬,啄死孩童。
十里之内的土地,笼罩着一层浓浓黑雾,如同法禁,外者不可入,内者不可出。
黑雾之内,不断涌出奇怪野兽,凶暴残忍,极度嗜血。
趁夜杀生。
夜太长,这座因拾文馆而出名的繁华小镇,迎来噩梦。
千户百姓,如临炼狱,如坠深渊。
只见些那飞奔走兽速度极快,一眨眼便冲入农户家门,毁墙入户,破家摧门。
个个恶状獠牙,凶残成性,朝生人扑去。准备享受着美味佳肴。
有的可怜年幼的孩子,还未等看清来的是什么东西,便已丧了命。只留下了半颗头颅冒着血热气。
孩子奶奶见状,扔了拐杖,见孩子尸骨如此,明知无济于事也如发了疯般砸去,只听得闷闷的一声断响,孩子奶奶身体也只剩半截,喷涌的鲜血给夜幕的长河镇积了颜色。
张着血盆大口的豺狼飞奔游走,一口咬死农户的肥猪。家中的村民挥刀砍去只见其毛发竟是坚如磐石!
反被豺狼一口咬住撕成了碎片。咀嚼甚欢过后满足的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朝着下一个活口飞扑而去。
家中妇人见状早已吓飞了魂,顾不得多看,赶紧捂着还在牙牙学语孩子的嘴巴含泪逃命。那豺狼咬着自家相公发出的声音,她一辈子怕是难忘怀了。
“嘶嘶嘶”
一条条巨蟒破土而出,犹如房梁一般粗细,吐着鲜红的舌头,蜿蜒爬行,无物可阻。
蟒蛇的眼睛冒着红光,许久未进食般,张着血盆样的大嘴寻觅着生者。锋利的毒牙渗出的汁液滴在地上发出阵阵恶臭。
不要说吞人,就是撞塌一间房屋,也不成问题。
活人一旦被它寻到,必然咬住活吞下去。填填饥饿的肚子。
发出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不禁打了冷战。用皮肤探测着所有生还者的气息,人们过度紧张身上发出高度的热量,无论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一个也逃不掉。
不多时,已食了十七八人。
这顿饱餐过后,一两年又是不必进食了。
人们此时生死不由己,惶惶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早已自身难保的人们,被激发出绝命一搏的血性,十几个年轻的壮汉分别拿着锄头铁锹朝它们挥去。
虽都是七尺堂堂男儿,拿着家伙却也怕的是手脚打颤。
当然,也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们,被吃的一干二净,骨头也不剩几块。
愚昧的村民也渐渐发觉,这个时候只有逃命,才是唯一生路。
可那笼罩镇子的黑色浓雾,又岂是凡人能逃得出的。
一时间哭喊、嘶鸣、哀嚎,成了小镇唯一的主声调。
鲜血,残肢,被染红的瓦片。
尸体流出的血液,从流动转化到黏稠,最后在夜风中凝固。
腥的让人阵阵呕吐,那已没几个活人。
土路也被鲜血染成了赤色,反倒很是好看。
大奉民间有传说,血馒头包治百病,现在这么多鲜血也无人敢出来了。过段日子那小镇的阵阵恶臭便会使此地寸草不生。
就这会子工夫,房屋早如扑克牌一般轰然倒塌。树木连根拔起丝毫不费力气。人们奔走呐喊,哪里还顾得家中银两。
血流成河,对于涌现的异常生物来说,则是一场饕餮盛宴,都不想错过,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家畜哀绝嘶叫着,拼命撕扯笼子,用头顶撞竹笼,想要逃命,它们比人类更懂得,这是怎样的恐怖。
整个镇子都笼罩着一层迷雾。
无数生灵都搭上了性命。
尸横遍野断壁残垣,有幸剩一口气的幸存者,微弱喘息着,躺在废墟里动弹不得。
但大多已是终身残废。
无神的双眼呆呆的看着老天,满含怨恨。怨愤老天不公,带来了无妄之灾。
那遍地的断臂残肢,还有掉落的眼球也已沾满了泥土。
犹如破碎的瓷娃娃,无法拼接,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最早出现的绿眼乌鸦更是疯狂无忌起来,两眼发出诡异的青光,飞翔在半空,巡视小镇,似是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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