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口黑色棺材也不见了。
这是谢山登楼后所看到的景象。
陈八八看着上来的谢山二人，眼睛黝黑冷漠，有一种君王般的贵气，一动不动。
鹿不食狮，蛇避雄黄。
此刻的陈八八，也散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气势，那是出于生物天性，对高等生灵的畏惧。
对嬉春这种灵怪，更是致命。
小毛球直接晕了过去，这就导致，它对苏茴造成的幻术影响立刻解除。
激昂亢奋的苏茴情绪平息，浑浊的眼神恢复几分清明。
如大梦初醒，四下看看，定了定神，虽仍是云山雾罩，只依稀可知身在何方。
深深看了谢山一眼，但保持沉默，顺着少年视线，将注意力转向陈八八。
后者只有巴掌大小，但气势无边，一身绣有金丝的黑袍，将这小人儿，衬的如一枚月蚀。
它，不可战胜，这是苏茴心中唯一的想法。
老人浑浑噩噩，记不得是怎样一路来到这里，但毫无疑问，这小人就是酿成此次毁灭一镇的罪魁祸首。
人类服从于鬼神，加以祭祀或跪倒膜拜，原因大抵有两个：
第一是，出于恐惧免其加害。
第二是，出于私欲有所祈求。
在这样一个，古君王统治的封建时代，面对天降之灾，百姓骨子里没有人定胜天的觉悟。
面对神鬼之类，一直都本能的去畏惧与服从。
别说陈八八这样，真正的神，在大奉天下，一些镇县之内，还保持着每逢水灾，用童男童女祭龙王的习俗。
谢山作为修士，自然知道，那些河神龙王，都是以讹传讹，杜撰而来，充其量是蛟蛇之类的野兽成精罢了。
苏茴有学识，但也并不能超脱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和文明进程的人，某些观念，深入他们的骨髓。
譬如当年，那只无所不能的老鼠，找到苏茴，他先是惊惧，而后是顶礼膜拜，被桃槐开窍之后，是狂喜不已。
虽最终，他还是为了心中大义，违逆了桃槐的意思，甚至毅然放弃修行。
但仙神之类，可敬可畏可尊，唯不可为敌，不可战胜。
有史以来，天下间出类拔萃，境界高深的修士很多，修成法力，捕精捉怪。
却从未有哪个，膨胀到认为自己可与仙神平起平坐。
纵是修成大修士，心中不敬仙神，也深感畏惧。
每个修士都想长生，但从不敢违逆仙神。
面对陈八八这样的存在，苏茴心绪复杂，最终叹息沉默下去。
苏茴对这类存在，厌憎排斥，但没有与之对抗的信心和勇气。
却听见，他身旁的那个少年，云淡风轻的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算计于你，实在抱歉，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我与它事了，必有后报。”
“现在，我送你一程，望一路平安。”
说完，谢山在心里对桃槐请托道：“劳二先生送他和镇上幸存之人，到安全地方。”
“那就等于我插手供奉，因果太大，后果严重，我管不了，管不了。”
桃槐拒绝的干脆，毫无商量余地。
谢山看了一眼陈八八，心中焦急。没心思更没时间，和这只老鼠磨嘴皮子。
直截了当道：
“二先生莫欺晚辈不懂规矩，此刻供奉已然完成，那些幸存之人，是死是活，毫无意义，更不会因此，对您有什么影响。”
“只要您答应，把这镇上幸存百姓，远送出五百里外，我愿另赠千古名篇二十首。”
“举手之劳而已，您何乐不为。”
桃槐的声音传来，带着好奇的笑意，问道：
“你这小孩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还真猜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你救人只是顺带，主要目的，还是支开我，怎么，有什么目的，是不能让我看的？”
“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有古怪，说说，你那时候，是凭什么骤然爆发，隔绝掉我的窥视？”
“难不成还身怀异宝？拿出来我瞧瞧。”
“二先生说笑了，晚辈不过凡夫俗子……”
桃槐不容他说完，就打断他。
“嗯，养气功夫不错，语气神态都没纰漏，不只是不动声色，连呼吸都有意识控制的平稳。”
“你这孩子，真是一身都是戏，活的太假了，自从你我遇见，我察觉的地方，你一共骗了我三次，也许还有我蒙在鼓里的。”
“哦，算上这回是第四次，在我刚刚提到异宝二字时，你嘴上否认，谎话说的很逼真，但在那一个呼吸之间，你心跳很快，心声是不会作假的……”
桃槐声音很温和的补充道：
“在我说到这里时，你体温比平时凉了点，是不是谎话被戳破，很不安……”
谢山沉默着，不言不语。
桃槐叹了口气道：“何必呢，难道以我的身份，还会抢你一个小孩子的东西？你就算是，怀揣有十件诡器，我也不会抢夺。
这天地之间，万物有灵，就属你们人类，最不守规矩，又最喜以己度人，认为生灵皆是如此。
千年文明，写下无数圣贤言语，唯有人性本恶四字，最为诛心，直指本源。”
“而人之恶，又不如豺狼虎豹之恶，人开智之后，便学会了委曲求全，学会了违逆本心。
我一生之中，杀生无数，最始终恪守本心，不做违心之事。
“我答应了帮你开仙窍，就会做到，但只要是个人，心思都太过虚伪驳杂，难行仙途。”
“罢了，我替你送他们就是，此去五百里，你好自为之。”
天已明，天上有朝霞与鱼肚白，少年觉有清风拂面，桃槐已去，带走了苏茴。
谢山心里微烫，呼吸急促。
掌柜在接受供奉时，耗尽精力，接引天地之机。
会有一小段时间，形同泥塑，不能移动分毫。
当然，这段时间内，掌柜的身躯也带有诡器的特性，任凭多大的破坏力，也不能毁灭这段时间的掌柜肉身。
谢山苦苦谋算，历尽艰辛，终于等来，这千载难逢之机。
他不再犹豫，珍而重之，取出那枚黑色年糕。
黝黑寻常，像是一颗陈年老石。
虽加了黑猫眼睛和鸡血等原料，却没什么血腥气。
几十种琐碎俗世材料，彼此中和，发生了某些奇妙的反应，让这枚年糕，拥有了无法解释的作用。
谢山前世，在一个不可述的禁忌之地，获得那个泥偶，和黑色年糕的配方。
据那里的文字记载，这黑色年糕名为迎神饵。
作用记载如下。
“有缘人得此糕方，可依法配置，而后，寻一诡人，先施以供奉，趁其入寂态时，以此迎神饵，诱其长生根，长生根出，诡人转生。”
“而夺取长生根者，若同为我人类，又能修成小长生果，便可免去第一次，盛宴死劫，享寿五百岁。”
回忆着脑海中的信息，谢山不由得紧张起来。
手心浮了一层细汗，浑身发僵，看着陈八八，走过去，伸手将这只小人抓在掌心。
触觉凉软，像是空手握着一只蛤蟆。
手指用力，便捏开陈八八的嘴，将那枚黑色年糕掰成碎块，细细全部喂下。
“咕，咕。”
谢山手中的陈八八开始不停的涨大缩小，身体上长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纤细肉芽，疯狂滋长。
胀破了那小人身上的衣物，那些肉芽便触及到谢山手上皮肤。
他紧攥着不松手，感觉像是握着几千只疯狂挣扎的肉虫蚯蚓，十分恶心。
不过十几个呼吸过去，那个人形的陈八八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长满了密密麻麻纤细肉芽的，球状物体。
那肉球蠕动不止，不断的有新的肉芽从里面钻出来。
像是一只鸡蛋，即将有小鸡破壳而出，在地上颤动不止。
这样的一幕，让谢山看的脸色发白，忒恶心了。
而等到无数的肉芽都长大，就是千万条萦绕黑色光芒的丝状根须。
像一只只线虫，彼此交缠攀附，最终化作一根，小拇指般大小的，黑色人参。
这小小的黑色人参，品相完美，参须虽细小，却如虬龙一样盘折。
通体纯黑，散发着纯白色雾气。
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小人参的参干上，生有两只眼睛和口鼻，只是还处于闭合状态。
长生根！这就是长生根，那群天地间的掌柜，能够长生的根本所在。
而长生根，一旦现世，十息则睁眼，睁眼则生智成命，世间生灵不可捉。
谢山看着这个过程，虽也觉得瘆得慌，但不敢有丝毫迟疑。
迅速赶上前去，将那它捉在手里，不假思索的，用指尖朝那两只眼睛，狠狠一扎。
“吱！”
那长生根开眼处，血肉模糊，像活人一样，流出黑色的血液。
这黑色小参状的神秘生物，如被电击的青蛙，扭曲不已，那闭合的嘴巴，张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尖锐而凄厉，似婴儿啼之声。
陈八八设下的神域如玻璃一样粉碎，但那些被它召出来的怪物，并没有稍加收敛，反而更加凶狂。
不过镇上已经没了活人，它们找不到可食用的活物，不由得暴躁不安。
不过没有神域关着它们，这些怪物，就如脱离笼子一样，四下散去，想必会遗害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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